夜幕低垂,马车在石板路上辘辘驶过。街角的灯火都散尽了,只剩零星夜巡的更夫,一声声锣响在空巷里回荡。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车厢里气氛压得低沉。
副将坐在一侧,她本是随军出入沙场惯了的女副将,此刻却绷紧脊背,声音压到喉咙底:“将军,府里……情况不妙。”
江薪抬眼看她,只见副将眉毛拧成一簇:“说。”
“傍晚时分,府门口便聚了一群子弟,足有几十个,都是达官显宦派来的。一个个笔挺站着,说是愿意投在您门下,做个幕僚随从。”
江薪眉头微蹙,愈听愈沉。
几乎不用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分明不是寻常的“荐举贤士”,而是朝臣们合谋的羞辱。她刚在宴席上当众婉拒了婚配之事,转眼府门口就送来一群陌生男子,这还用问么?是有人故意将朝堂的剑锋递到了她家门口。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呵。”她低声冷笑。
车厢里的火烛晃了一下,照得江薪眼底冷光一闪。心口一阵发紧, “这火,终究烧到我门口了。”
夜风呼啦啦,车厢里却静得吓人。副将抬眼偷偷瞧她,借着这微弱烛火,江薪的脸在烛火间忽明忽暗。
——
马车在府门前停住,母亲与妹妹急急迎上来,神色狼狈。
母亲声音发抖:“薪儿,你快想想法子,这……门口的这些人,咱妇道人家哪镇得住。怎么劝都不走,只说要见你。”
妹妹在一侧搀住母亲,也在焦急道,
“姐……这群男子,分明就是别家来为难你的!”
院门外火把林立,照得那群男子的面孔明明白白。一个个衣冠楚楚,或昂着头,或假装谦恭。
江薪还未发话,便有人高声拱手:“恭迎主人——!”
声音亮堂,刻意喊得极响,似乎就等着让整条街都听见。
母亲脸刷地白了,妹妹忍不住攥紧江薪的衣袖。
江薪只淡淡一扫那人:国舅的人。衣角上那一小块隐绣,骗不了她。
——羞辱,当真是摆在明处。
这些人,留不得。
留下,无非是眼线。
江薪收住所有怒意,脸色冷硬,却缓缓开口:“辛苦诸位久候。但本将军领兵打仗,最忌口说无凭。要跟在我身边,必得有真本事。”
庭中瞬时一片低哝,窃语四起。有人悄悄别过脸,有人嘴角浮着冷笑。
最前头那青年左顾右盼,最终像被逼迫一般踉跄上前,笑容牵强:“既然定远侯要考验,在下……愿意一试。”
江薪眼锋一转,落在他脸上。那面容生得十分俊秀,额发随夜风轻晃,倒添几分纤弱。
呵,好一招美人计。
江薪唇角微勾,冷意更甚。却不再多言,只转身举步,袍袖掠过风声,余下锋利声线在风中飘荡:
“夜已深,刀枪不便——便从最简单的试起:站一夜。
谁若先倒下,便算不合格!”
——
巷口,夜风略过地面卷起微微尘土,夜凉如水。庭院里的灯在风中扑闪,几十个“候选人”硬撑在石阶前。
江薪换上常服,立在松影下,目光远远扫过,随后转身进了后院。
她心里清楚:考?考什么?只要看他们能撑多久,就够了。
——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院门一开,母亲与妹妹早已等候许久,见江薪已然一身朝服在身要出门,忙不迭迎上来。
“薪儿,领兵在外多年,你又瘦了……”母亲心疼得直抹眼泪,声音带着哽咽。她伸手握住江薪的手,却顿了一下——指腹下触到一层层粗粝的硬茧,纵横的刀痕像暗暗的纹路,一道道令人心惊。
她像不相信般,细细从手心到手腕都抚摸着一遍又一遍。
江薪垂眼,任由她触碰,唇角却含着浅笑。自己领兵打仗为得不过就是这般光景吗?
——盛世安定,亲人齐聚。
但开口又仿佛毫不在意般,只淡淡言道:“母亲不必忧心,伤已然痊愈。军中有世上最好的军医配药。”
听闻此言,母亲才含泪将手放开,待一行人走出院落,眼前景象,却叫江薪忍不住冷笑:
有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衣服弄脏也不在意;有人蹲在墙角装作苦撑,眼皮都快掉下来了;甚至还有的,咬破手指抹在衫上,硬生生演起“忍痛守夜”的戏。
连昨夜站在最前的那人,此刻也打着长长的呵欠,面上再无昨日的意气。
这一幕,荒唐得近乎滑稽。丫鬟在一旁忍不住掩嘴偷笑,副将也是嘴角一抽。
江薪不禁冷笑一声,又不急不缓,半晌才冷声开口,声线清冷得像晨风:
“昨夜不过开场。若谁还不服气,今夜咱们再加一试。不愿留下的,现在就走。”
空气顿时僵住,两息之后,“哗啦”一片,所有人像鸟兽散开。不到一盏茶功夫,门口清清净净。
母亲与妹妹对视,愣愣站着。
江薪整理好衣袍,淡声道:“劳烦母亲与妹妹收拾收拾院落,昨夜之事,只当没发生过。”
转身时,江薪嘴角冷冷勾起——
就凭这群草包,也想拿来羞辱我?
——
宫中御书房,壁龛里的沉香已化成缕缕青烟盘旋而起,在静室间氤氲不散。
趁着内官换茶的间隙,凤鸣将密信随手展开。短短几句,把江府昨夜的闹剧写得清清楚楚。
他看完,轻轻一笑,手指在案几上轻敲几下,内心道,
“定远侯——果真有点手段。”
笑意淡去,眉间却涌上一抹冷色。
内官正巧送来新茶盏,毕恭毕敬道,“陛下,百官已候于殿门,是否……”
闻言,凤鸣眼眸微转,将密信顺手收进衣袖,起身理好衣襟,脚步稳然,向殿内而去。
——
早朝。金銮殿内灯火摇曳,百官齐立。
奏事务必要紧,本该商议水患与民生,却有人故意拐弯抹角,提起昨晚的“侯府考士”,话里藏针带刺,惹得众臣一阵哄笑,在人群前列的国舅更是笑得前仰后翻。
立于朝臣最前一列的江薪眉毛一挑,冷声压下:“江北大旱,百姓喝水都难,你们怎么不在这儿吵这个?!”
她话声铿锵,全殿一静。
不及气氛缓和,户部便呈报,言江南接连告急,称灾荒骤起,粮谷短缺。
御史陆角立即越阶而出,青袍掠过地面:“两月前才奏报丰收,如今却忽称灾荒?此必有诈!”
她声如洪钟,回音余荡殿梁。群臣相顾,不敢应声。
未及群臣议论,国舅已霍然踏步而出,拂袖厉声:
“御史岂是信口可疑!粮账日日入库,皆在簿册。陆御史说有诈,是指斥户部上下徇私舞弊?!”
此言一出,群臣视线齐齐避开,袖口一收,皆似缩在檐下的鹌鹑,惟恐被牵连。
人群之中,司算静静立着。青衫不动,垂眸如常。
殿上鸦雀无声,只余陆角和国舅二人剑拔弩张。
江薪心口却忽地一紧。那压抑多时的闷火,在此刻骤然燃起。
她上前一步,声音响彻大殿:“粮草一事,军心所系!臣请亲赴江南,查实真情!”
她胸中压抑良久,此前一役,近三十万亡魂的重量压在她心口。她眼见一路上军中弟兄有人已是草根充饥,她却因将军身份能得一碗粥一口肉。
许久,堂上仍无回音。
江薪转头看向国舅,只见国舅正悄眼看向皇上,脸上难掩惶恐神情。
她心中不忿之气再起,此事若不究,心口之恨恐难平。
“臣亦愿亲察!”陆角的声音紧随而起,一文一武,誓要将此揭开。
大殿僵持,殿上气息几欲凝固。
只见高台之上,凤鸣端坐。锋利目光却一一掠过:司算神色沉静,毫无波澜。而国舅额角暗暗出汗,似欲遮掩什么。江薪和陆角一前一后屹立,二人衣袍笔直,在静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凤鸣心底冷笑,却仍神情如常。片刻后,他抬手掸了掸衣袖,缓缓开口:“军心动,则邦本危。既如此,不如就让定远侯走这一遭,查出实情,再回殿复命。”
一语如一锤定音,无人敢复议。
殿中群臣顿时齐声伏拜,江薪与陆角却仍笔直伫立。
凤鸣俯瞰殿下,将二人尽收眼底,眸光深沉,不见喜怒。良久,他抬手轻落,语声低沉而冷肃:
“赐命定远侯江薪,自即日起,前往江南查实灾情虚实。月余之内,奏于朕前。”
江薪终于抬起头来,她目光如炬,朝前长揖一拜,声音清寒而定:
“臣,谨遵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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