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逃跑彻底失败,成功近在眼前,却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
是我自作聪明,这些人对这片海域一清二楚,知道海面下哪里有暗礁,故意引我把船往暗礁上撞。
阴沟里翻船。
我和柯予成了困在渔网里的鱼,只能任人宰割,从柯予口中喷出来的血流在我身上,粘腻潮湿。
他拼尽全力为我挡住他们的拳打脚踢,可我也感受到了疼。
“别打了,别......打……”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哀求,在这种情况下我甚至愿意跪下去恳求,可我推不开护在我身上的柯予,他就像一具死尸般沉重。
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慌张地摸他的身体,胡乱地喊他。
喊到嗓子嘶哑,这场泄愤才得以结束。
我们被重重扔进船舱,地板撞得我浑身都疼,我立马从地板上爬起来,去拉躺倒在旁边的柯予。
“你怎么样?柯予!你别吓我!”
我大力地拍打他,想把他拍醒,可柯予一动不动。
他不会被打死了吧?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我内心涌起巨大的恐惧和害怕,被抓进这个船舱以来,我其实被没真的怕过,可能是因为有柯予在,如果以后只我一个人困在这里,我觉得我会疯。
柯予的嘴角仍在溢血,身上看不出哪里好着哪里不好,感觉整个身躯都没了起伏。
“不许死!听到了没有!没我的允许你不许死!”
我气冲冲地命令柯予,可是他没丁点反应。
我朝他伸过去的手有肉眼可见的颤抖,我先探他的鼻息,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感受到有微微的气息,我再将手覆在他前胸,确认他的心跳。
在跳的,一下一下,幅度不大,我不清楚他心脏平时跳动是什么样的频率,但此刻至少还能触摸到。
我松了口气,身体也跟着这口松下的气差点立不住。
有什么掉地上了。
我低头去看,才发现是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跌在地板上,没想到我还会有为柯予掉眼泪的一天。
船又驶离了海岸,窗外是肥仔和另几个人的咒骂,我顶着谩骂使劲拍打窗户。
“给我药!他没有药会死的!”
我不能就这么看着柯予不管。
“哐当!”
有重物砸到窗户上,玻璃立即显出一长条裂痕,肥仔粗着喉咙骂道:“你还敢提要求!老子脖子上的血才止住,要不是留着你的命还有用,我现在就把你丢海里喂鱼!”
我不管他说的,拍得更加用力,窗户被拍得叭叭作响,裂痕加剧。
“给我药!快点!”我不依不挠。
“妈的!”
窗户忽然被打开,一只粗胖的手臂钻进来直扣住我脖子,把我要喊的话生生堵住,徒手用力将我提起。
我的双脚几乎离地,呼吸被撺掇,我用力挣扎,可他的手有如铁铐。
肥仔凶恶丑陋的脸凑到窗杆边,缠了纱布的脖子仍有血渗出,剧烈的动作牵动伤口,表情愈加难看。
“你们居然想弄死我!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我TM不要钱了!”肥仔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我立刻勒死。
又啐了一口柯予道:“那小子死了就死了,关我屁事!我还给他留了口气,能不能活看他的命,死了就丢海里谁能知道!”
说完肥仔手忽地一松,我顿时跌到地面,空气猛地钻进鼻腔,我一边咳一边手脚并用地爬向柯予。
他们不会管柯予,但我必须让他活下去。我抬手抹掉眼泪,开始用手抹掉柯予脸上的血污。柯予的肤色深,此刻却透出股惨白。
我拍他的脸,语气依旧软不下来:“喂!你听得见吗?我叫你起来!”
“我是不想一个人呆在这,才亲自照顾你的。”
我给自己找借口。
被海水浸透的头发湿答答粘在额头上,我剥开他凌乱的头发,露出完整的一张脸。
时间真是神奇,仿佛有双手能再造一个人,不知不觉中,在我不甚在意的地方,柯予默默地发生着变化,剥他头发时,我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他鼻子,他小时候明明五官扁平,毫无特色,如今鼻梁却像重新塑造过般挺立起来。
之前我总嫌弃船上四处弥漫的鱼腥味,现在我自己身上也全是鱼腥味了,整个人有如落汤鸡一样浑身淌着水,清凉的海水渗透进我皮肤,可我根本没功夫注意这些,我想要让柯予暖和起来,也许会有帮助。
我费力将柯予身上湿透的衣服裤子扒拉下来,浸饱了水的衣服跟装了水泥一般沉,柯予也死沉。
天气越来越凉,尤其是海上的夜晚,渗人的寒意无孔不入难以抵挡,只靠柯予的外套,两个人靠得再近也还是冷。
船舱里唯一的被子是前两天柯予不停地跟他们要才要到的,要来后只给我睡,他仍盖着之前窗户上那条破布帘,我问他:“冷不冷。”
柯予摇头,“不冷。”
他反正是块木头,不知道冷热。
我将晚上睡觉的被子抱过来,把柯予严严实实裹住,伸手进去摸,摸到的体温仍旧很凉,于是又用手隔着被子给他摩挲,隔着被子太碍事,后来我便直接摩擦他的皮肤,想让他暖起来。
同时我还没放弃唤醒他,我得跟他讲话,可我俩又不是什么会聊天的关系,我只能没话找话。
说什么呢?
不如从最初的遇见说起吧。
“我第一眼看到的你,就跟在泥地里打了无数圈滚的狗一样,很脏。”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脏狗,我嫌他脏了我的眼,当然不喜欢。
“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挺好的,根本不需要什么副手,所以我想出各种办法赶你走,那条湖里没有鱼你是知道的吧?”
但他还是去捉了。
“老师教过那么多遍的英语?有耳朵就该听会了,结果你还能被我骗,在课堂上闹笑话。”
我捉弄戏耍他的事很多很多,数不过来。
“所以说你脑子笨。”
归根到底是他的原因。
“我看不惯你被老师和同学们接纳,”我头一次袒露内心的嫉妒和不悦,“他们凭什么喜欢你却排斥我?”
我不认为自己有哪里不对,都是那些讨厌的小孩没有眼光。
“还有冰淇淋的事,那天爷爷为什么会去接你?为什么给你买冰淇淋?他那么忙,为什么还陪你吃完那根冰淇淋?”
我知道这很可能只是一次巧合,爷爷没说,但我知道他为什么对柯予是特别的,柯予是那种为了吃的不要命的人,他也是。
他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他觉得看到你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可是我爷爷超级厉害,能靠自己闯下这么大的家业,你哪里像他了?
对此我完全不认可,这件事是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一想到就会疼,怎么也拔不出来。
“因为这个我恨死你了,就是那时我下决心一定要把你赶走。”
只要我打定主意,当然有的是办法。
可是柯予走了,换成别人也没有更好。
严坤不会拼命保护我,他处心积虑的赢得我的信任,只是为了从我这骗钱,甚至可以为了自保亲手要我的命。
相比之下,柯予是真心护着我,直到这一刻我才忽然懂了爷爷说过的话,柯予这样一根筋的人才会为人卖命。
爷爷见过的人经过的事那么多,他说的话肯定是有道理的。
我又念起柯予回来后的种种好来。
“你现在脑子总算开点窍了。”学业不说多好,但勉强还能跟得上,没丢我的脸。
“而且,”我停顿了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低音量,“你有时候还挺让人有安全感的。”
不管刮风下雨,柯予仍在坚持打拳,我站在别墅天台上,透过落地窗欣赏夕阳时,视线曾飘向绕着庄园院子跑步和练拳的柯予。
夕阳洒落在他身上,少年人流畅的肌理散发金色的光,这副景色还算看得过去。
他是如影随形的影子,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不做一个多余的动作,但其实我时时刻刻能感受到属于他的气息。
能让我放松安心的气息。
我长长叹了口气,“这次好在有你,不然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些话当着柯予的面我绝不可能说出口,不过他反正也听不见,我干脆都说了。
摩擦生热的原理还是管用的,柯予的体温逐渐恢复,惨白也渐渐从脸上褪去,睫毛随着呼吸轻微颤动,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我将手覆盖在他心脏的位置,感觉心跳如恢复运转的机器,明显比先前顺畅有力了。
至此我才真正松了口气,抬头望了眼窗外,外面灰蒙蒙一片,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湿透的衣服紧紧粘在身上,半湿不干的状态很难受,我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凉。
好累,手脚都累得抬不起来,头好沉,好想睡觉,不想再做任何动作,我直接躺倒在床板上,意识模糊前之前,嘴里喃喃地说:
“柯予,要是我们俩能从这逃走的话,我再也不赶你走了。”
你当我的副手,就这样呆在我身边。
挺好的。
想到这些,我嘴角无意识地浮现一丝微笑。
在这一刻,柯予悄悄撬开了我心中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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