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念刚来人类世界，按年纪来算，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很多事情的思考保持着独有的单纯。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也没有怨恨沈白释，就只会觉得沈白释今天心情不好，但不应该把这种坏脾气到处发泄。
解决办法也很单一，跟小孩吵架说“我要和你绝交”一样幼稚。
嘴巴翘得很高，像小鸭子一样。
“是今天没睡好吗？说话才这么凶？”
“还是今天的天气太差了，影响了心情？”
“要不就是我早上用了他的洗发水没有放好，他生气了？”
心里帮沈白释找了很多借口，但是这些蹩脚的说法，连自己都没办法说服，久而久之，裴念也累了。
躺了下去，把自己全身都没入了水中。
水面上飘出大大小小的泡泡，露出脑袋后瞬间炸了开来。
“系统？系统你在吗？”
裴念喊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
最后才想起，昨天晚上，系统说他要进行新一轮的升级，会消失两天。
没有人可以商量，裴念只能孤零零地躺在浴缸里生闷气。
“念念，出来吃早餐了。”
今天来叫他的人不是沈白释，是肖梓涵。
肖梓涵爽朗的声音从门缝里跑了进来：“white在外面做早餐，全是你喜欢吃的，他说你在洗澡让我来叫你，你洗好了吗？”
“好了。”裴念没什么力气地说。
“那快点出来吃东西吧，听说今天的任务很有趣。”
“我不饿，你们吃吧。”
听到这句话的肖梓涵和网友天都塌了。
【不饿？这是从裴念嘴里说出来的？】
【到底是谁占了念念的身体，快给我出来啊！】
【他每天吃饭最积极了，今天居然说不饿？】
【white你给我进来看看自己干的好事！】
【胃是情绪器官果然是真的】
【别不吃啊，是不是生病了，这样大家都会很担心你的】
【white，我是你的粉丝，你知道的，我很少站在裴念这边……】
【念念肯定伤心了，刚才white那么凶，吓到他了吧】
裴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脏像是多了一个黑黝黝的洞，怎么都填不满，他越是想要填满，这个洞就会越来越大。
他现在跟陷入流沙里的人没什么区别，挣扎只会让这种空洞的无力感无限放大。
眼睛周围有点热热的，他没在意，抄起一捧水往自己脸上招呼。
水珠坠落在浴缸中，随之一起掉下来的还有几颗透明的珍珠。
珍珠掉在衣服上，他一一捡起来，上面泛着通透的蓝光，比上次送出去的珍珠更亮。
……
他咬紧了嘴唇，下唇都溢出血了也没有松口。
爱心小痣变得更加红润。
他抱紧膝盖，把脑袋埋了进去，松开手。
珍珠滴答滴答洒在水里、地上。
声音很小。
被门口的声音轻而易举地掩盖了过去。
沈白释：“他还在洗澡吗？”
肖梓涵：“洗好了，但是他说不想吃早点。”
“不想吃？”沈白释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就是恼人的敲门声，“念念，把门打开。”
裴念心里烦躁，无数团杂乱的毛线在他脑子里交缠，冲着门外喊了一声：“不吃！”
从裴念来综艺的第一天起，食欲就大得吓人，最能吃的时候一个人可以吃掉几千块的宵夜，现在说出不吃这种话，足以证明事情的严重性。
沈白释皱着眉头，匆忙找了剧组的工作人员拿来钥匙，还嘱咐了肖梓涵一句：“我进去和他说，你先去吃饭吧。”
纵使在如此急躁的环境下，他也没忘记要好好保护裴念。
浴室门刚被打开，摄像师就悄然把镜头对准了只够一人通行的缝隙。
沈白释没做解释，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打开灯，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抱着膝盖休息的裴念，像是母亲肚子里的胎儿一样，用最原始的方式，给予自己安全感。
随后就是地上散落的珍珠了。
粗略估计了一下，大概有二三十颗。
记得裴念说过，他的眼泪非常珍贵，而且他是个不怎么会流泪的人鱼。
嗓子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不停吸收沈白释喉咙里的湿润，然后一点点变得膨胀起来，很多话都堵在了那里。
唯一到嘴边的一句，也在无数次试图吞咽后才得以说出口。
“你哭了吗？”他嗓音中夹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强烈颤抖。
裴念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趴着，任由头发挡住眼睛，好将自己红色的眼角遮挡住。
沈白释的手轻轻放在他头顶，指尖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发丝。
安慰的效果很一般，裴念依旧这么看着他，看起来不想说话。
他忽然想起之前裴念说的：在人鱼的世界中，捏对方的手心，表示服软和撒娇，也代表了安抚。
轻轻拉起裴念的手，展开了他的手心，指尖在软肉上捏了捏。
力度恰到好处，跟羽毛落下似的。
“生我的气了？”
裴念终于有了反应，他摇摇头，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的唇瓣一开一合：“没有。”
“可是我生自己的气了。”沈白释蹲在地上，把散落的珍珠一颗一颗捡起，“我刚才对你太凶了，肯定吓到你了，而且你那么好，还帮我泡了咖啡，是我自己没控制好情绪，还让你这么难过。”
裴念眨了下眼，眼眸如同刚下过雨的天空，清澈透亮，有了光彩。
“对不起，我应该好好和你说，不该发那么大的火，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所以我做了一桌好吃的，都是你喜欢的，想跟你和好……”
沈白释的语气柔软，变成一团棉花揉进裴念心里，让裴念的心颤抖了一下。
他捏住沈白释的食指，小声说：“我不是生你的气，是我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在气我自己。”
以前也是这样的，裴念在家里，不管做什么大家都不开心，受到指责的人只会是他，哪怕哥哥们捉弄他，他也从没想过是哥哥们的问题。
“明明是我做错了，你应该把全部过错推给我。”沈白释看着裴念，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暴戾，被温柔填满，“你可以骂我不该凶你，也可以骂我脾气太差，还可以骂我不把事情和你说清楚，试试？”
裴念摇头。
沈白释也没有放弃，软着语气说：“那我替你骂，white是个混蛋，他凶了念念，惹念念伤心，他自私，不讲道理，脾气又差，情绪上头没有把事情讲明白，他是个笨蛋，很蠢……”
裴念再一次摇头。
这个动作制止了沈白释继续说下去。
他碰了碰沈白释的额头，依旧趴在膝盖上：“但是white也很好，他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会买宵夜给我吃，会在鬼屋牵着我的手，会在我发情期的时候抱着我，虽然white是笨蛋，但是他也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你……”
“你可以说说你的理由吗？为什么要生气？”
沈白释心里融化成了一滩水，夏日的暴雨般，来的措手不及。
过了一瞬，他轻声说：“关艺是老师，而且是知名学校的老师，平时会接触到很多大家接触不到的东西，比如一些研究资料、不同圈子里的科研人员，我调查过，他现在对人鱼这么感兴趣不是因为要给学生上什么课，而是要去参加一个相关话题的学术论坛会，后续要用这个课题发表一篇研究论文。”
裴念还是没有理解，但也没打断沈白释。
“你是人鱼的事情是个秘密，迄今为止，人类从没有真正发现过人鱼，一旦他们得知真的有这种生物，那你就是他们重点观察对象，你现在是人，以人类的方式在生活，这对他们而言是一个重大突破口。”
“你记得吗？关艺一共问过你两次人鱼方面的知识，你回答的都是连书本上都没有，或是错误的内容。”沈白释放缓了语气，平静陈述了事实，“第一次我不知道，无形中成了刽子手，现在我知道了，我想保护你。”
裴念明白过来，眼睛中全是震惊。
这些事情之前系统提醒过他，他却忘得一干二净，但是沈白释替他想得很明白。
其中的利害关系，后果等等，都考虑到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正如一开始系统对他说的那样，他把人类想得太简单了。
“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用说对不起。”沈白释仰头看着直起身来的裴念，眼睛中带着教徒一般的虔诚，“谁都没办法预料这些事情，而我明明可以好好和你说，却没控制住脾气，还说了让你难过的话。”
提起这件事，原本明亮的双眸又一次黯淡下去。
裴念低下头。
头发长长了一些，遮挡住脸颊，打落一道阴影。
“我没有看轻你的感情。”他闷烦地为自己解释，“从来没有，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心里也明白，其实这早就超出了朋友的范围，只是一直害怕承认这份喜欢。”
他害怕的原因，沈白释也能猜出几分。
“因为你的身份？”
“不全是，你知道吗？人类的寿命很短暂，对我们而言就如同翻书一样，我很害怕，怕自己回家了以后，你怎么办呢？”裴念屏气片刻后说，“我想了很多办法，这几天一直想一直想，但是依旧没办法解决。”
“如果没有鲛珠，我也许五年后，或者十年后就会死亡，有了鲛珠，就表示我必须承担自己身为族人的使命。”
之前沈白释也听裴念提起过几次“使命”这个词语，却一直想不明白，困住裴念的到底是什么。
“人鱼的使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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