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事了,李安泽命新任知府着手水利之事,便带着安宁动身前往肃州平息流民之乱。
安宁掀着车帘看着外面的光景。
恰逢暮春,官道旁的海棠花漫天纷飞。
李安泽目光落在安宁侧脸上,忽然开口:“本王原以为唐小姐顾念旧情,对肃州之事该极为上心。未料先前流民闹得那般凶,本王若不亲去镇抚,你竟半分不急。”
安宁收回目光:“慌什么?肃州有赵将军,还有州牧刘大人,真要出岔子便早不是冲击官仓这么简单。不过是有人想把王爷的视线从锦州挪开罢了。”
他顿了顿:“何况流民要的从来不是乱,是一口饭。先清了锦州的贪腐,有了粮有了银,到了肃州才不是空着手哄人。”
李安泽笑意更深,话头一转:“刘州牧有个幼女早夭,名唤刘棠,年岁算来与你相仿。当年为防她母亲忧思成疾,对外只说送去乡下静养。”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枚玉佩递给安宁。玉质温润,握之稍许即温,正是唐家家传的暖玉。
“唐柯曾将这暖玉送给刘忠。据说,凭此玉可向唐家商号支取三千两白银。这玉几经辗转落入我手,如今你拿着它去肃州,不是寻亲而是归宗。”
安宁挑眉:“归宗?”
“自然。虽然不清楚当年这玉佩背后是什么样的情义。但如今你拿着这玉找上门,便既是刘忠幼女也是唐家义女。两边都沾着才好做事。”
两相无言,李安泽的目光落在安宁的脸上。这几日安宁没再穿男装,风吹过月白襦裙,裙摆间便隐隐约约露出纤细的脚踝。
李安泽的目光看得安宁很不自在,他索性闭上眼休息。
迷迷糊糊间,忽然感受到车身的振动,传到耳边的却不是碾过石子的钝响。
“有埋伏,戒备!”
紧接着,是亲兵的怒喝和刀剑相撞的脆响。安宁睁开眼睛就见李安泽已拔出了腰间的剑。
一支箭穿透车帘,擦着安宁的发梢钉在车厢板上。安宁也借此往李安泽身后缩了缩。这动作做得很自然。
李安泽反手将安宁按在车座上,自己掀帘跃了出去。外面风沙漫天,十几个蒙面刺客正围着亲兵砍杀。
“保护好里面的人!”李安泽身形如同鬼魅,快得让人看不太清楚他的动作。只见他剑刃扫过处便有血珠飞溅,刺目的红与旁边的海棠花含蓄的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安宁扒着车缝看,见刺客招式狠辣,却不恋战,只拼命往车厢冲,心里便有了猜测。
寻常思路,应当会认为是太子的人知道端王要带唐棠去肃州收买人心便想在路上截杀永绝后患。不过,他不这么想。
安宁掀帘想退到李安泽身侧,刚探身就见斜后方的刺客拉开了弩,箭尖正对着李安泽的后心。李安泽正应付身前两人,安宁眼见着那刺客的手已要松弦。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念头划过安宁脑海:这一箭受得值当。苦肉计的时机到了。
安宁没出声,他伸手拽住李安泽的袍角往旁一拉,自己往前扑去。李安泽踉跄半步,弩箭擦着他的腰侧飞过却没入了安宁的右肩,瞬间染红了安宁的白衣。
箭头没入右肩时,安宁清晰听见骨头摩擦的轻响。再偏半寸就是肩胛骨,稍有不慎便会废了右臂。
安宁疼得眼前发黑,被李安泽反手捞进怀里,还能听见他发颤的声音:“你疯了?刚刚还很害怕,现在又是做什么?”
安宁头晕得厉害,没有回话只是故意往李安泽怀里蹭了蹭。
李安泽身体短暂一僵,伸手将安宁打横抱起。外袍裹在安宁身上,带着冷意的雪松香和淡淡的血腥味却让人莫名安心。
刺客们见此却没再纠缠,虚晃一招便要退。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赵猛带着一队骑兵冲了过来,刺客们更是策马便逃。
……
再次醒来时,人已在附近的驿站厢房。肩头的箭被拔掉了,只是一动还是疼。
安宁松了口气,他昨夜特意让随行的医女小荷跟着,应当是李安泽让人唤了小荷来换药。小荷自称早年受过唐家恩惠,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从端王别院起小荷便知道他的底细却并未声张,如今换药时自会遮掩周全。
未等安宁多想,就听见李安泽阴沉的声音传来:“唐小姐倒是英勇。
安宁沉默地看着李安泽,他注意到李安泽眼底没了平日的戏谑只剩沉沉的阴翳,但安宁实在没力气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李安泽却弯腰俯视安宁,抬手抓住安宁另一侧未受伤的左肩:“只是本王不懂。”
李安泽的目光扫过安宁平坦的胸口,“女装束胸,是唐府的规矩?”
安宁故意露出几分被戳破的羞恼:“王爷胡说什么!”
他的声音带了点哭腔,“我…我自小学过些防身的把式,束胸是怕动作起来碍事,束手束脚。”
他顿了顿,抬眼时眼圈泛红带着点少女的窘迫:“先前在锦州被追杀,心里总怕。束得紧些倒觉得踏实,再者……”
他低下头,指尖抓着被角,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自小身子弱,没长开,衣裳穿得规整些,也免得被人瞧着单薄,徒增烦恼。”
安宁算准了李安泽虽多疑却未必真会细究女子闺阁事。与其等着日后平胸一事被他怀疑,不若一开始就暴露弱点而后再给个合理的解释。于是他日日缠胸,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早已编造好的理由。
李安泽盯着安宁看了许久,指尖的力道慢慢松了却没收回手,反而顺着安宁的左肩往右边滑往下面滑,最后停在他染血的领口上。
“学把式?”
李安泽低笑一声:“下次再为了踏实束这么紧,仔细伤了筋骨。”
安宁一愣,李安泽真信了?
李安泽伸手替安宁掖了掖被角,“以后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他顿了顿,似是斟酌词句怕唐突了人,声音也变得轻柔:“身子单薄些有什么要紧?不过,也确实该补补。”
安宁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声应道:“知道了。”
李安泽见他乖顺,眼底的阴翳彻底散了,站起身道:“你再歇会儿,赵将军在外面等着,我去交代几句。”
安宁靠在床头,摸了摸领口的暖玉。他知道李安泽不是不聪明,是这瞬间掌控感带来的满足盖过了怀疑。就像猎人对着误中陷阱却开始依赖自己的小兽,纵有疑虑也先软了心肠,开始享受驯服的成果。
出了门,李安泽让人把赵猛请了过来。
赵猛是个络腮胡的大汉,穿着一身破旧的行军甲,见到李安泽便直接跪下:“殿下!求您为唐将军做主啊!”
即便唐柯弃武从文,但三年前按照圣意领兵对抗西夷立下了战功。正所谓封狼居胥,赵猛作为副将也习惯了称呼其为将军。
李安泽扶了他一把:“起来说。唐家的冤屈,本王知道。但现在不是喊冤的时候。”
他指着窗外:“你看街上的流民,他们是唐家军的乡亲。若是连乡亲都养不活,就算平反了又有什么用?”
赵猛红着眼:“殿下的意思是……”
“石钳关的弟兄,先调一部分回来,帮着修水利管流民。”李安泽道,“本王给你三个月,把肃州的民心拢回来。到时候,本王亲自带你回京城面圣,把唐家的冤屈说清楚。”
赵猛重重磕了个头:“末将听殿下的!”
李安泽回房,见安宁正靠在床头翻书,月白的袖口滑落半截手腕露在外面。
听见动静,安宁抬眸看过来:“王爷忙完了?”
“嗯。”
李安泽在床边坐下,瞥了眼安宁手里的书,著名的《九州水利考》,“伤着还看书?”
“躺着也是躺着。”安宁把合上的书放在膝头,“赵将军那边……”
“安排好了。”李安泽道,“石钳关的人三日内就到,先帮着开粥棚再琢磨琢磨边境三州的水利一事。”
他顿了顿,看向安宁,“刘忠是个聪明人但也胆小。唐家倒台他没敢出声,想来你如今找上门去他应该只能认你又得护你。”
“王爷倒是把人心算得透。”
“疼吗?”
“还好。”
安宁在心里盘算着,李安泽这是在为他铺路,也是在为自己铺路。肃州的民心、唐家军旧部都是李安泽手里的棋,而他是最关键的那颗子。
只是不知,这颗子最终会落在哪。
……
第二日动身时,安宁换了身素白的衣裙,特意将那枚暖玉挂在衣外露了出来。李安泽看了他一眼,递过来个小巧的竹篮,竹篮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着的松糕,隐约能闻到糖渍桂花的甜香。
“刘忠那小女儿,爱吃这个。”李安泽道,“待会儿见了他,顺手递过去,显得亲近。”
安宁接过竹篮:“王爷连这都查了?”
“要演,就要演得像。”
李安泽挑眉,扶着安宁上马车,“不然怎么骗得过皇兄的人?当街劫人,官道杀人,日后绵绵不断,莫真要了你性命。昨日就当你遇刺死了,我会差人把消息传出去不让他起疑。”
与往日两人同乘一辆不多,今日风流倜傥的端王难得想起了男女大防,安排了两辆马车。
马车行至肃州时,刘忠已在门口候着。他约莫三十来岁,见了李安泽忙躬身行礼。他的目光却在瞥见安宁时顿住了。那眉眼,竟真有几分像他早夭的女儿。
刘忠身侧还站着一位妇人,正是他的夫人柳氏。京华宋、江南柳,著名的书香世家。
柳氏是唐母的同胞妹妹,她当年不管不顾要嫁给一穷二白且还是白丁的刘忠,被家中族老驱逐出门与柳家断了关系。
柳氏见马车停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手帕,眼底藏着几分难掩的期盼。昨日端王派人送信时,只说“或能圆夫人思女之愿”,没说究竟是什么缘故。
待柳氏看清车中安宁的模样时,她手里的帕子便掉在地上:“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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