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泽下了车,目光落在刘忠身上:“刘大人不必多礼。流民的事,如何了?”
刘忠忙躬身应道:“王爷放心,已暂时稳住了。赵将军派来的兵士在城郊守着,没再出乱子。”
他看向李安泽背后的安宁,但也没多问,“府里备了茶点,端王殿下先进府歇歇?”
李安泽颔首,便上了马车。
安宁走上前,将竹篮递过去:“爹,女儿回来了。”
刘忠接过竹篮,低头看着篮子里的桂花糕:“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注意到了安宁脖子上的暖玉,看向安宁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切的疼惜,又补充道:“孩子,委屈你了。”
“不委屈。”
“能回来见爹娘,就不委屈。”
柳氏这时才从怔愣中缓过神,一把抓住安宁的手腕:“棠儿,我的棠儿!娘给你留了好多你爱吃的蜜饯。哦,不对,你不爱吃甜的,是你哥哥爱吃。”
她话说到一半又顿住,眼神一片茫然,随即又用力摇头,“不,就是棠儿爱吃!娘给你绣了裙子。红色的裙子,你小时候最喜欢红裙子。”
她拉得急,眼泪掉在安宁的手背上,滚烫的。
安宁手腕被拽得生疼却没挣开。柳氏语气里的想念太真切,容貌与唐棠生母更是有七八分相似,居然让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进了城,往州牧府去的路上还算平静。偶尔能看见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被士兵引着往城郊的粥棚去。
李安泽对身后的亲兵吩咐:“把锦州截下的粮,分一半到粥棚。再从肃州库银里支些出来,给流民搭些棚屋。”
刘忠闻言拱手道:“王爷放心,下官这就去安排。库银虽紧但挤一挤总能凑出来。”
因为一路上有柳氏拉着安宁叙家常,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州牧府。
柳氏领着他往后院走。院里种着一株海棠树,枝丫歪歪扭扭的却开得热闹。
“你幼时最喜欢跟在你哥哥身后跑。你非要他在院里种海棠树,说要等树开花了就摘了花瓣给你做胭脂、做花环。这些年,娘都让人好好浇着,就盼着你哪天能回来看看。”
……
会客厅里,歇了半盏茶的工夫,李安泽便放下茶杯,状若无意地随口一提:“州牧幼女回家,实乃喜事。如今刘大人忙着安置流民,她也该学着帮衬些。”
刘忠心里清楚,李安泽想让安宁在流民和唐家旧部面前露脸,让他们接受唐家遗孤的新身份,为日后翻案铺路。
“自然,自然。今日让棠儿暂做准备,下官明日就安排。”
柳氏拉着安宁的手在海棠树下站了片刻,又絮絮叨叨地将安宁往内屋引,说要拿从前的旧物给他瞧。
刚转过回廊,就看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眉眼与刘忠有三分像,只是更清俊些。想来应该就是柳氏方才交谈中提及的长子刘砚。
刘砚的目光先落在安宁发间的木簪,又看向安宁衣袖的腕口,指腹的薄茧虽被衣袖遮掩却在抬臂时隐约可见。少年一脸不可置信,像是看到什么荒谬的东西。
“母亲,这位是?”
柳氏下意识将安宁往身后藏,声音发虚:“阿砚,这是棠儿。你妹妹回来了。”
“妹妹回来啊,那便是天大的喜事。敢问妹妹,你可还记得母亲素有心悸之症,平日需以何种药材安神?药需文火煎多久?”
这话问得不明不白,却让在场的人都陷入了沉默。
“呵。”
熟悉的低笑从身后传来,打破了僵局。
安宁回头一看,李安泽握着个折扇笑得幸灾乐祸,不知道这人何时来的又听到了多少话。
“刘公子,”李安泽开口,“令妹离家时年岁尚小又多年未见,一时记不清家中琐事也是人之常情。你步步紧逼是在质疑本王,还是在质疑你的父母?”
轻飘飘的话,将身份真伪的质疑扭转成了对父母孝心的拷问。
“她不是!”
刘砚气得有些口不择言:“我妹妹后颈有块胎记,你有吗?你敢让我看看吗?”
安宁惊讶,李安泽从未提过刘棠有胎记。这少年是瞎编的?还是真有?
“胎记?”
李安泽挑眉:“本王怎么听说,刘小姐在乡下染了恶疾导致后颈生了毒疮,治好后胎记便落了。怎么?刘大人没跟你说?”
刘忠一把拽住儿子的胳膊就往地上按:“孽障!胡说什么,还不快给端王殿下和你妹妹赔罪。”
刘砚被按得踉跄跪下,仍不甘心:“爹。她手上有薄茧,分明是练过武的。妹妹自幼体弱,怎么可能习武?您上月翻唐家卷宗时,是不是就打算……”
“住口!”刘忠猛地踹了他一脚,声音都在抖。
柳氏这时也反应过来,扑过来抱住安宁就哭:“棠儿你别往心里去,你哥哥是太想你,想得有些魔怔了。是因为,是因为你小时候总跟他抢糖吃,他记仇呢。”
但其实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刘砚没魔怔,魔怔的是柳氏。
她早在母女分隔那年就相思成疾,日日以泪洗面。后来她又撞见刘忠纳美妾、对唐家冤案袖手旁观,曾经的伉俪情深早已磨成了怨怼。
这些年她活得浑浑噩噩,时不时冒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话来。安宁的到来让她抓住了所谓的救命稻草,一头扎进了失而复得的美梦里。
她或许不清醒,只愿相信这是真的。她或许清醒,知道眼前人未必是她的棠儿。
李安泽笑着对刘忠说:“刘大人,既然令郎有疑惑,不如就让大家瞧瞧?”
这话里的暧昧与戏谑几乎不加掩饰。端王素有浪名在外,他说这般引人遐想的话简直是把安宁放在火上烤。
李安泽见众人愣住了,又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刀,“女儿家的名声一旦毁了,将来可不好议亲。刘大人可要想清楚,让谁来负责。”
安宁知道李安泽是在赌。赌刘忠不敢真让他脱衣验看,赌柳氏会拼死护着失而复得的女儿。
果然,柳氏立刻死死按住安宁的衣领,哭着瞪着刘家父子:“你们要是敢让棠儿受这委屈,我就死给你们看!”
刘忠脸都白了,反手就给了刘砚一巴掌:“还不快滚!”
刘砚被打得偏过头,他看了一眼刘忠惨白的脸,又看了一眼柳氏护犊子的模样。
其实没有胎记。
他妹妹后颈根本没有胎记。
那是他情急之下,为了试探随口编造的谎言。
可他们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他们都知道妹妹没有胎记,他们也都知道眼前这个刘棠是假的。
父亲惨白的脸色是心虚,母亲哀求的眼神是痴癫,端王的话更是**裸的警告。
他们都在装傻!他们都在充愣!
凭什么?!
凭什么占着他妹妹的身份!
凭什么抹去他妹妹存在的痕迹!
明明他妹妹的后颈干干净净,可他宁愿她真的有块胎记,哪怕是被毒疮毁了也好过被整个世界忘记。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至亲背叛的愤怒冲垮了刘砚的理智。他没再说话,爬起来捂着脸跑了。
刘忠这才松了口气:“端王殿下恕罪,小儿无状。”
李安泽打断他,“无妨,年轻人难免冲动。只是刘大人,有些事还是跟家里人说清楚的好,免得再生误会。”
刘忠忙点头:“是是是,下官明白。”
“本王还有事,刘小姐先陪夫人歇着吧。”
安宁站在原地,目送李安泽离开。
李安泽方才的话与做派分明是在提醒他:你看,我随时能让你露馅也随时能护着你。
这疯子。安宁在心里骂了一句,转头对柳氏轻声道:“娘,我去找哥哥说清楚吧,别让他真的误会了。”
柳氏拉着他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别去。”
“你就是棠儿,我的棠儿!谁也不能说你不是。”
安宁手腕生疼,心却软了。他看着柳氏通红的眼睛,那里面盛着一个母亲积攒的思念和或许早已明白真相却不肯承认的绝望。
他轻轻握住柳氏颤抖的手,声音放缓:“娘,哥哥只是一时没转过弯。我好好跟他说,他会明白的。我们是一家人,总不能一直这样隔着心,让爹和您为难,也让端王殿下看笑话。”
最后一句点醒了刘忠,他疲惫地挥挥手:“去吧,好好说。”
刘忠又看了一眼柳氏,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让你娘歇歇。”
柳氏还要阻拦,安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很快就回来。娘,您不是说给我做了新裙子?等我回来试给您看,好不好?”
他的安抚起了作用,柳氏松了手喃喃道:“那你要快点回来,娘等你。”
安宁点点头,顺着方才刘砚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想刘砚应该不会回自己的院子。那样心高气傲又突然遭受打击的少年,最可能去的地方应该是能让他发泄情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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