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聆给了车夫二十两银子，是寻常人家近一年的吃穿用度。
但是此地和京城相距甚远，一来一回少说一年半载，车行一时无人敢接。
最后接下此单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暗色长衫，看起来有些羸弱。他话不多，与明聆攀谈多是为了行程中的事，其他的一概不问。
明聆也非多言之人，往日独行惯了，三五个月不与他人说话已是常态。
这可苦了宁记雪，他先是丢了心爱的小红鸟，救他的恩公又不同他说话，一路上甚是无趣。
马车摇晃，他看了几页书就头晕，字迹更是歪扭七八，犹如蜈蚣过境。不过写了三四个字就放下笔，侧身去看一旁的明聆。
后者坐的板板正正，双目紧闭，似乎是睡着了。他凑近去看，看到明聆眼角处的红痣，红的似血一般。
明聆正在打坐，试图多炼化一些真气储存在丹田中。他已用了一两日药，金丹还是没能修补多少，引入体内的真气只能储存一小部分，剩下的都流失了。
为此，他郁闷了一整日。偏偏此刻宁记雪还凑他极近，连彼此皮肤上的毛孔都清晰可见。
最重要的是，他看自己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黑团子，他……”明聆欲言又止，说不上来这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罢了，无事。还有多久到下一个镇子？”
“半个时辰，”系统看了眼地图，“下一个镇子是……欸，清庄镇？”
清庄镇。
两千四百一十七年前，一只小狐狸在此地出生。那年大雪封山，它差点冻死在雪地里。
明聆垂下眸子，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系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他们之间隔了两千多年的空白光阴，他不知道明聆有没有再回过这里。
至少凌渡飞升前那两百年，明聆对此地无甚好感，连明玉特批的任务都要拦下不许四宫弟子来做，由此可见一斑。
明聆沉默着，半柱香的时间悄然而过，他们果然看到了青庄镇的牌匾。
明聆看了一眼牌匾，对车夫道：“辛苦了。在前面的镇子上停下歇一晚，明日再走吧。”
车夫应下，挥动鞭子抽了几下，马儿跑的快了些，但总归不如几日前的速度。
这一路上虽有片刻休憩，却未曾超过一个时辰。不止马儿累了，明聆自己也有些疲惫。停下休息一晚整顿好再出发，人和马都能养精蓄锐，毕竟下一个镇子还很远。
青庄镇规模不大，因为紧挨着天神县的缘故，这些年发展的还不错，光是客栈都新增了两所。
明聆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家客栈，开了三间上房，要了一桌好菜。车夫本想推拒，但宁记雪极力相邀，他还是坐了下来。
明聆掏出锭银子放在车夫面前：“饭后去买些好草料，马儿吃饱了才能跑的更快，莫要推辞。”
车夫没再拒绝，将银子收好，伸出筷子去夹眼前的素菜。明聆又要了盘酱牛肉摆在他面前。
饭罢，车夫出门买草料去了，明聆和宁记雪回了各自的房间。
明聆已有三日未曾沐浴更衣，问店家要了热水，刚在桶里泡了会，就听见楼下吵吵嚷嚷，夹杂着孩童的哭叫声。
突然，他的房门被人敲了两下。
“明聆恩公，你在吗？”
是宁记雪的声音。
明聆站起身穿上衣服:“何事？”
“客栈里出了命案，有一位将要分娩的女子死在了自己房间里，楼下正在闹着……”
“知道了，”明聆扬声道，“回你房间去，这种热闹少凑。”
“不是凑热闹，我、我实在害怕……”宁记雪的声音小了许多，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丢人，“恩公，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
明聆开了房门，宁记雪一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
“怕什么，”明聆一直觉得他的胆量太小了，这般经不住吓以后能成什么大器。此时正是拉着他练胆的好机会，“随我下楼看看。”
“恩公？你方才还说不要凑热闹呢！”
“民生百态能最直接的体现出一个国家的治理效果，”明聆拽着他下了楼，“你若是想做百姓爱戴的清官，就不能害怕与他们接触。反之，只有置身其中，才能知其苦，解其难。
宁记雪大为所动，暗自记下这句话，不知不觉间跟着他走下了楼梯。
“我苦命的女儿，你怎么死的这般早！”穿着粗布衣裙的老妪趴在身体上哀嚎，“这天下还有没有公道，有没有王法！”
“发生什么事了？”也有刚闻声来的人，不知道内情。
“这个毒妇一直怀不上孩子，看到我女儿挺着大肚子心生嫉妒，持刀杀害了她！一尸两命，可怜我女儿和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信口雌黄！”站在她对面的女人厉声反驳道，“我什么时候持刀杀害你女儿了？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老妪目眦欲裂，“你个贱人，我要杀了你给我女儿偿命！”
她突然起身，骨瘦如柴的身下居然还藏着一把刀。宁记雪距离这女子最近，推开她伸手接下了这一刀。
“卧槽宿主，宁记雪用的右手！”系统惊呼。
“我不瞎，看到了，”明聆向前走了两步，面色冷冽，“人命关天的大事自然有官府查案，私下斗殴是都想去吃牢饭吗？”
“官府，官府……”老妪嘴里喃喃念了几遍这两个字，突然开始发疯，拿着刀往明聆身上砍，“官府里都是那些朝廷命官的走狗，他们用钱权为己谋私草菅人命，早晚会遭到报应！”
“冷静点！”明聆躲开，本想用法术将她定住，突然想起这是在人界，转而伸手劈向她的后颈，老妪被他一掌劈晕了过去。
“恩公你可有受伤？”宁记雪顾不上自己手上的伤，爬起身来就往他面前扑，仔仔细细的检查一番发现没有伤口才松了口气。
“我无碍，”明聆收回手，从芥子袋里掏出瓶药倾倒在他的伤口上，“刀剑无眼，不躲着点就算了，怎么能用手去接？科举在即，伤了手如何写字？”
“情况危急，她拿着刀就要往这姑娘身上砍，我一时……忘了。”宁记雪讷讷道。
“若不是这位公子分了神，怕是今日我便要栽在这疯婆子手里了，”被他们救下的女人是个顶貌美的人，穿着荆钗布裙也难掩其姿色。此刻她站在宁记雪身前，朝他作揖，“多谢两位公子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姑娘无需多礼。”明聆颔首道。
“我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小字莺狸，两位恩公唤我狸娘便可。”
“此事我已差遣小厮报往官府，诸位莫要担心，”她高声安抚完其他人后，看向明聆和宁记雪，“两位恩公可是去往一旁天神县求运的？这几日吃住费用我包了，恩公们放心住下，狸娘亦可随行。”
“天神县？”明聆问，“不是叫远山县吗？”
“哎呀呀，之前是叫这个名，几百年前就改了。说是那村子里千年前出了一位仙人呐。
“仙人？”
“是啊，听说天赋奇高，不到两百岁便修成正果。某天夜里天雷轰隆隆的劈了半宿，雷劫一过，他便三花聚顶，脚踩祥云飞升了。”
“我记得他好像是叫……景渡？”
“凌渡。”宁记雪出声纠正她。
“哦对，凌渡。不过都是些传说罢了，千年前的事谁知道真假，来这祈愿的多是图个名头。恩公们何必白跑一趟？狸娘店里也有不少新奇的玩意可供消遣。”
“不用麻烦。我们只是在此歇脚，明日还要赶路，”明聆转身走上楼梯，“宁记雪，上来。”
莺狸本想和宁记雪说什么，被他打断了也没再多言，只是伸出手搭上宁记雪的肩膀:
“小公子，那位是你阿兄吗？年纪轻轻如此稳重，着实让人艳羡。”
“不，不是阿兄……”莺狸的手都快伸进宁记雪衣领里去了，他忙不迭的推开，“我还有事，姑娘请自便。恩公、恩公你走慢些等等我！”
“呆板无趣，”看着他的背影，莺狸翻了个白眼，“两根木头，一点意思都没有。”
……
“她摸我，她怎能摸我！”宁记雪坐在明聆榻上，双臂环胸瑟瑟发抖，“我还是童子身，没被她摸到，对，没被摸到便不算失了清白。”
“宿主你要不去安慰一下任务对象？我怎么觉得他被吓到了。”系统有些可怜他。
“我不要，”明聆倒了杯茶喝了几口润润嗓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衣裳尚且好好穿着，他的清白如何能失？”
“哦？”系统一听，他似乎看过因为某些原因而不能言明的那种画册，“宿主你很懂嘛。”
“少揶揄我，”明聆道，“那方面的画册我看过。至少要亲吻过后上了榻，脱下衣服，才算……”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昨日宁记雪吻过小红鸟。现在这人正坐在他的床上，慢条斯理的解了外衫准备睡觉。
“才算什么？”系统有心逗他。
“……”明聆一时语噎，“宁记雪，谁准你上我的榻了？”
“明聆恩公，我实在害怕，”一听不让他睡在这，宁记雪眼泪汪汪，“此处阴气甚重，方才还出了命案，我不敢独自入睡。”
“这事好办，”明聆把系统从肩膀上摘下来给他，面色不改信口胡诌道，“这是一件天级的灵宝，会自己开结界，可阻邪祟，保平安。你带着它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宿主你不厚道！”系统在他脑海中大喊，“你怎么能把我随意送人，我不是你最最最爱的小系统了吗？！”
明聆盯着可怜巴巴的宁记雪穿好衣服回了隔壁的房间，才从芥子袋掏出一套新的被褥铺好，点上助眠的香薰安然入睡。
刚过子时，宁记雪房中就传来一声尖叫。没过多会儿，明聆的房门又被扣响了。
“恩公、明聆恩公，救命啊，我房间里有鬼要杀我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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