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朗披着那件大衣,一开始其实是想把衣服直接扔给姜宴,可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远处的暖风机嗡嗡作响,而他冷得骨头里都在冒寒气,
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件大衣,可不该是姜宴来给他。
冰凉的手指用力攥紧了那件质地不菲的大衣,祁朗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到底用了多大力气,只知道这件大衣漂亮的版型被他扭曲的有些走样。
最终,他还是用那件大衣裹紧了自己,低着头快步走向暖风机的方向,甚至经过姜宴身边时,他不敢朝那个方向看一眼。
暖风机的热浪轰烤着后背,原先黏腻贴在皮肤上的湿衬衫开始变得干燥。
热风翻滚中,祁朗冰凉的双手终于有了知觉,于是他下意识又把自己缩在那件宽松的大衣里,像只被雨淋透后终于找到角落舔毛的猫,狼狈又憋屈。
姜宴的大衣里仍旧是那该死的雪松古龙水味,此刻更是混杂着他自己身上的水汽和泥土味,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息。把他整个人包裹在里面。
这认知让祁朗坐立难安,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被暖风机烘烤得近乎发烫。
对姜宴的讨厌,对姜宴的关注,甚至是对姜宴的那种好胜心,让祁朗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大衣。
他甚至变得比开拍前更烦躁了。
脱下来,他又不舍得难得的干燥和温暖。
不脱下来,他都不知道再次开拍还能不能对得上姜宴那个眼神。
周围的工作人员悄无声息地忙碌着,眼神偶尔瞟过来又迅速移开,但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窥探。
各方面带来的烦躁达到了最高峰,祁朗只能用牙齿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点铁锈味才肯罢休。
十分钟休息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导演拿着喇叭开始喊人了。
祁朗瞬间站起来,像是要摆脱什么烫手山芋一样,迅速脱下那件大衣,将其整理好搭在臂弯里。
可是他又站在原地踌躇了两秒,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朝着姜宴的方向走过去。
而此时姜宴正微微仰着头让化妆师方便补妆。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正沿着他下颌线滚落,侧脸在冷强光下显得更加冷硬。
祁朗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又干又涩:“……还你。”
姜宴闻声略微偏过头看过去。他的目光先落在祁朗递过来整理好的大衣上,然后才缓缓上移,落到了祁朗脸上。
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祁朗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那股子烦躁又开始攀升,差点就要把衣服直接丢到姜宴怀里。
就在他耐心耗尽的前一秒,姜宴才伸出了手。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拿走大衣的同时,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了祁朗的手背。一点微凉的触感转瞬即逝,祁朗差点就没有抓住这种感觉。
不过抓住这种细微的感觉之后,他反而像是被电了一下,不露声色地将手缓缓背到了身后。
“谢谢。”他几乎是咬着这两个字的尾音,声音低得听不见,仔细听却又像是一句含糊的抱怨。
姜宴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眉梢,但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随手将大衣递给旁边的助理,然后转头继续看向在准备拍摄的区域,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
那种彻底被无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祁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烦躁又攀升到了新一轮最高点。
“各部门准备!演员就位!再来一条!”导演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带着难以言喻的压力,“祁朗,找准状态!抓住那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别软绵绵的!”
冷水再次浇头而下,祁朗打了个寒颤,但这次某种被逼到角落的羞愤和倔强猛地顶了上来。说不清是剧本中林焰的情绪,还是现实中祁朗的情绪。
他死死盯着对面已经进入状态的姜宴,那双眼睛在雨水中再次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三场一镜四次,开始!”
祁朗冲了上去,这一次他直接对上了姜宴的双眼。
那种眼神里的东西他依旧抓不到,就像剧本里林焰抓不住的陈默一样。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支撑着他,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将所有NG的难堪、被无视的愤怒、还有那点因为一件大衣而产生的烦躁全部倾注到“林焰”这个角色里。
他抓住姜宴的胳膊,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掐进对方肉里,嘶吼声穿透雨幕,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你看着我的眼睛!陈默!你看着我说你不知道!”
姜宴在他的撕扯下猛地抬起头。
雨水在他苍白的脸上交错纵横,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眶泛着红,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挣扎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依旧无声沉默,但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嘶吼。
两人在暴雨中撕扯对抗,眼神死死绞住对方,一种强大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气场以他们为中心蔓延开来。
没有谁压过谁,而是一种极致的充满张力的拉扯。
祁朗已经完全忘了是在演戏,他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只有现在沉默的姜宴才能成为他所有情绪的宣泄口。
对此,对面的姜宴只是稳稳接住了他所有失控的爆发,甚至以一种更内敛的方式加倍地将其反弹回来。
阴沉的雨幕之下,那些眼底的黑暗都挤压在两人之间,落下的雨水打在地上噼啪作响,给这场无声的对抗加入了最后一根燃烧的火柴。
当祁朗最终按照剧本筋疲力尽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在冰冷的积水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感席卷了他。
那种精神上的疲累比身体上的劳累更加折磨。
雨还在下,拍摄依旧在继续。
他坐在水里,大口喘着气,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依旧能看见姜宴在雨幕中身影,可他看不清。那个模糊的轮廓让他抓不住这个人,就像林焰抓不住陈默一样。
姜宴依旧站在原地,微微佝偻着背,水珠从他低垂的睫毛上不断滴落。
那种剧烈的情绪从他身上缓缓褪去,又变回死水般的沉寂,但依旧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卡!”导演的声音带着兴奋,“过!这条太好了!”
周围响起一阵轻快的嘈杂声,随后人工降雨也停了。
祁朗还坐在水里没有动弹,只是双手后撑,两眼无焦地看着晴朗的天空。
倏然视线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他面前。祁朗回神,目光有些发直地顺着那只手往上移。
姜宴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正低头看着他。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黑发滑落,滴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此时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宁静,根本看不出刚才戏里的激烈。
祁朗看着那只手,又看着姜宴没什么表情的脸,脑子里一片混乱。
虽然疲累,但是他自己能站起来,所以他现在应该拍开这只手。
祁朗想得很清楚,但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抬起冰冷僵硬的手,放在了姜宴温热的掌心上。姜宴的手掌上有薄茧,祁朗握上去意外感觉到了什么叫沉稳有力。
随后姜宴的手掌收拢便将祁朗从地上拉了起来。力道很大,拉得祁朗踉跄了一下,差点撞进他怀里。
这让两人湿透的衣衫几乎贴在一起,彼此的体温透过冰冷的布料传递过来。
祁朗顿时有些手脚僵硬,一时没有动作,还是姜宴在祁朗站稳后,先顺势松了手。
“谢谢。”祁朗又一次干巴巴地说道,但比还衣服时的那句还要僵硬。
姜宴的目光在他脸上又停留了极短的一瞬。
那种熟悉的烦躁感又上来了。
“嗯。”姜宴极淡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向了助理。
而祁朗还站在原地,掌心还残留着被用力握紧时的滚烫温度,和冰冷的雨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比之前那次更烫。
他慢慢收拢手指,随后握成了拳。
祁朗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但好像更烦躁了。
-
那场雨戏之后,片场的气氛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祁朗不再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见了姜宴恨不得原地炸开花。
他安静了不少,甚至显得有些沉闷。下了戏就缩在休息椅里,头压得很低,抱着剧本看得入神,有时还拿着笔在上面比划。
偶尔和姜宴有眼神接触,他也会先一步僵硬地移开,像是被蛰了一下似的。
这种不对劲,连最迟钝的助理都察觉出来了。
“祁老师最近……挺用功啊?”助理试探着递过一杯热美式小声问道。
祁朗没接,只是将眼神从剧本上移开,直视着助理,眼睛里还带着血丝以及没散尽的烦躁:“不然呢?等着被人说接不住戏?”
助理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他确实在用功,几乎是把自己掰开了揉碎了重新凝注到“林焰”这个角色里。
他一遍遍看剧本,分析人物小传,甚至晚上回了酒店还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和台词。但驱动他的不再是单纯想要压过姜宴一头的胜负欲,而是另一种更尖锐的更不容回避的东西:
他不能容忍自己真的接不住戏。
尤其,是在姜宴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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