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夜里，黑暗似乎压在头顶，林焰前进的呼吸也在逐渐失频。
鼻间萦绕着并不明显的血腥味，这并不是难以忍受的气味，但在林焰率队到达郊外废弃工厂的时候，原先一直隐藏的血腥味混合着雨后的泥土腥臊味犹如一个大浪打到脸上。
在场大部分人都放缓了呼吸，但那股强烈的血腥味依旧沉积在肺中，让人难以忽视。
工厂的大门是打开的，当林焰的手电筒的光照到里面的时候，他几乎是忘了呼吸。
那个十九岁女孩的尸体被绑在椅子上，低垂着头，浑身是血，被固定的双手上还举着一张纸，上面用血写着一串英文——GAME OVER。
“绑匪撕票了，在郊外锁定的废弃工厂，请求支援。”现场只有林焰一人的声音响起，听起来苍白又无力。
犯罪现场封锁搜查的时候，天色刚刚擦亮，但工厂里却依旧透不进那看似温暖的阳光。
“陈默，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林焰看着四周的人进进出出，又侧头看着陈默那副似乎从来就没变过的神情，觉得自己先前所有的愤怒急迫在这个人面前都没有用。
最后那个女孩没有保住，现在再去揪着陈默不放，或者讨论谁对谁错都没有意义。
林焰沉着一口气，看陈默依旧无声。
他试图去看陈默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依旧平静无波，只有一个林焰自己的倒影。
于是他转身走了，没有了一直以来的那种焦躁和愤怒。
“卡！祁朗你最后的眼神再收着一点，现在林焰是一种彻底看不懂陈默的迷茫，不用带之前那种焦躁。”导演走过来跟祁朗又指导了一遍，“休息一下，待会我们再来一条。”
“好的导演。”
下戏之后，祁朗接过助理递过来的外套穿上，又坐回了自己的休息椅上。
这几天他都是这个状态，尽管他意识到姜宴眼神里他抓不住的是什么，但是有些地方他依旧处理不好，就像现在和姜宴的眼神戏一样。
其实自打那句“我们还不熟”之后，祁朗这几天就没睡过几个好觉，每晚都在琢磨人物和剧本，甚至做梦都是林焰在和陈默对峙，有时候做噩梦还是陈默和姜宴那种眼神在不断旋转，转得祁朗越发恶心。
但祁朗反而不会躲开和姜宴时不时对上的目光了，有时候甚至还能送上一个同样装模作样的微笑。
原因相当简单，也很有祁朗式作风。
既然姜宴目光里那种无视让他讨厌，那他就要一步步看着姜宴这种眼神消失。
“演员就位，再来一条！“
祁朗脱下外套，再次站到姜宴身前。
他会证明给姜宴看，他能接得住戏，能和姜宴的情绪擦出火花。
他……能成为姜宴精彩的“对手“，只要姜宴给他一个机会。
但直到剧组开拍快满两个月的时候，祁朗还是没等到。
-
这几天夜戏很多，大家都不知道熬了几个通宵，终于等到了最后一场夜戏。
这最后一场是林焰和陈默在警局档案室深夜对峙的戏。
台词密集，情绪转换快，是两人相互试探、彼此激怒，却又隐隐生出了别样默契的重场戏。
“祁朗你从进门开始，速度要快，“导演给他们做演示，“姜宴就坐在桌前，注意眼神的对视。”
“十场四镜一次，开始！”
祁朗清了清嗓子，迅速推门进去，动作间带着林焰特有的焦躁和不耐烦：“陈默！这些卷宗你翻来覆去看了一晚上！你到底在找什么？！或者说，你在躲什么？”
按照剧本，姜宴应该缓缓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眼神看他。
然而，姜宴并没有立刻抬头。
他维持着垂眸看卷宗的姿势，手指甚至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极其重要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祁朗觉得这敲打的节奏有些熟悉，但他没有精力去思考。
那短暂的几秒沉默，被拉得极其漫长，充满了无形的张力。
祁朗准备好的下一句台词卡住了，喉咙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制住了。
于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姜宴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填充这段镜头。
终于，姜宴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
没有剧本里描述的冷漠，那眼神深处甚至带着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疲惫和某种更深的东西。
他的视线落在祁朗脸上，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那样看着，仿佛要透过林焰暴躁的表象，看进他灵魂深处去。
祁朗的心脏猛地一缩，完全被眼神完全吸住了，似乎也跟着脱离了剧本，只能愣愣地回视。
姜宴的嘴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像是有些要说的东西，但终究还是说不出来，只能用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叹气来补充——这声叹息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祁朗的心上。
那是一种真实的，让人沉重的无力感。
最终姜宴拾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了四个清秀好看的字——我不知道。
祁朗清楚地看到了，前面三个字都在被刻意的压抑下写得很平稳，唯独到了最后那个字，似乎是情绪难以平稳，那个走之底像是飘了出去，看上去怪模怪样的。
还没等祁朗说出对应的台词，姜宴又用笔在那四个字下面“沙沙”写上了一句话——
或许只是那个我也看不清的……
写到后面，姜宴笔尖顿了一下，钢笔的墨水滴到了纸上，随后他的眼睛很快地眨了一下，随后接上了最后三个字——
我自己。
最后那三个字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祁朗对接下来所有的打算。
剧本里没有“我自己”最后这三个字，原本留白的部分现如今被姜宴填补上了。
直白而又震撼，祁朗完全愣住了。
原本他应该按照剧本接一句嘲讽的，现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被姜宴这即兴的、完全超出预期的三个字带跑了，带入了一个更真实的情境里。
他甚至能感觉到林焰那层坚硬的外壳之下的某种东西正在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真实”狠狠触动。
片场依旧没有其他声音，而导演坐在监视器后面紧紧盯着两人，并没有喊卡。
祁朗看着姜宴的眼睛，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剧本中的林焰还是现实中的祁朗，因为他能看到姜宴的眼神里没有戏谑，没有审视，只有一种坦诚的毫无掩饰的疲惫。
他喉结干涩地滑动了一下，那些准备好的、属于林焰的愤怒和焦躁突然泄了气，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声音发涩，却是脱口而出，奇异般地接上了姜宴营造的那个氛围：“你他妈——”
说完，祁朗又顿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那种无措和挣扎从剧本映射到他自己的身上，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演戏还是真情流露。
姜宴看着他，眼睛里有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
祁朗好像抓住了什么。
“卡！”导演大喊一声，激动地站起来，“好！太好了！姜宴你那三个字加得很好！祁朗你接得也对！就是这种感觉！林焰被噎住了，他越来越看不懂陈默了！这种迷茫感太好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附和声和议论声。
“姜老师临场发挥绝了，感觉就像是陈默会做出来的。”
“祁朗老师反应也好快的。”
“……”
镜头已经不再拍了，但祁朗还沉浸在刚才那种被完全带入戏的情绪里，甚至不知何时一种奇异的感觉开始蔓延全身。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姜宴，而姜宴也正看着他。
脱离导演的镜头之后，他的脸上没什么额外的表情，只是在那片沉静之下，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在祁朗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几不可查地冲他点了点头。
那不像是“对手”之间的认可，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接住了。
祁朗的心跳漏了一拍，僵硬着也向姜宴点了点头，随后呆愣在原地看着姜宴先一步离开。
祁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回休息椅上的，回神的时候自己手里攥着剧本，手指却有些发颤。
靠。
他好像……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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