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交替着按压心口,她声音带着哭腔,低低哀求,“聂峋,聂峋你醒醒……都是我的错……求你千万别死……”
忽然,身下的人剧烈呛咳起来,湖水自他口鼻中涌出。
甄婵婼大喜过望,周围渐渐有人群围了上来,窃窃私语指点起来。
她心头一紧,立刻软软倒伏在聂峋犹自咳嗽起伏的胸膛上,闭目装晕。
前去探看的下人连滚爬带跑回亭子,面色惊惶古怪,跪在永安长公主面前,结结巴巴:“回、回公主……落水的是……是……”
永安长公主性子急,柳眉一竖:“吞吞吐吐做什么,快说!”
下人把心一横,眼一闭:“咱府上的振武校尉落水了,是礼部侍郎家的甄小娘子救了咱家公子上来!”
亭中霎时一静。
诸位贵人面面相觑,脸上俱是惊诧。
于夫人手中的茶盏,叮一声落在了石桌上。
聂峋是旱鸭子一事,在将军府上下皆算不得秘密。
因而那前去探信的下人丝毫没疑心是那看似弱不禁风的甄家女郎救了自家公子。
加之此前确有多人目睹甄婵婼惊马狂奔的一幕,而聂峋也确实飞马狂追而去,这英雄救美的戏码便顺理成章,无人深究其中曲折。
眼下明晃晃的是,甄家嫡女甄婵婼,众目睽睽之下,以口渡气,肌肤相亲,这于女子名节而言,已是泼天大事,再无转圜余地。
太师夫人于氏面上虽还维持着得体笑容,手心帕子却已揉成一团。
她心中自是极不悦,眼看一桩如此登对姻缘横生枝节,但对方是地位崇高的永安长公主,她半分不满也不敢表露,只得强笑着放低姿态。
“原是小女福薄,缘分未至。府上既有要事,妾身便先行告退,改日再向公主请安。”
说罢,便借着由头领着自家仆从匆匆离去,背影难免几分仓促。
永安长公主心下亦是懊恼万分。
太师嫡女是她千挑万选,八字相合,门第相当,性子也温婉,正配她那桀骜不驯的儿子,岂料竟出这等意外。
她长叹一声,将烦乱心绪强行压下。
她素来心善,此刻想着无论如何,人家小娘子的清誉是实实在在地毁在了自家儿子手里,吃了天大的亏。
再者,这甄家小娘子虽体弱些,家世门第倒也勉强匹配,又是救了峋儿的恩人。
罢了,事已至此,唯有顺势而为。
永安当即雷厉风行,一面遣心腹之人前去封口疏散,严令在场众人不得妄加议论。
另一面命侍女取来厚实的斗篷,将两个落汤鸡似的人裹得严严实实,送至大钟寺后院僻静的禅房梳洗整理。
事情既已至此,无论如何,总得先问过峋哥儿,再去探那甄家小娘子的口风。
虽说是迫于情势,但这婚事,怕是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永安长公主揉了揉额角,将对于夫人的那点歉意暂且搁下,理了理衣裙,朝着自家儿子暂歇的厢房快步走去。
她倒要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禅房内氤氲着淡淡檀香,聂峋已换上一身干净的圆领澜袍,衬得他肩宽背直,身形挺拔如松。
永安长公主推门而入,一眼瞧见儿子这般丰神俊朗的模样,先是心头一宽,随即又想起前些时日他险些在边关折损的旧事,鼻尖一酸,急忙上前拉着他转了一圈,细细打量。
“快让娘瞧瞧,呛了那么多水,可还有哪里不适?”
聂峋微微侧身,避过母亲过于急切的手,有些无奈地扯起嘴角,“劳母亲挂心,无碍。”
“无事便好。”
永安长公主松了口气,旋即神色一正,压低声音,“你且同娘仔细说说,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正与齐家小娘子在一处吗,怎会突然冲到那湖里去?”
聂峋眉峰动了一下,沉声道:“儿子方才在山下时,见一女子马匹受惊,狂奔不止,若不出手,恐有性命之虞,便解了旁人的马追上去。不料那畜牲径直冲入湖中,事急从权,只得跳马救人。”
永安长公主蹙眉听着,眼波微转,忽地凑近些,“峋儿,依你看,那甄家小娘子,会不会是……故意为之?”
她目光紧盯着儿子,不放过他一丝神情变化。
聂峋倏而转过脸,黑沉沉的眸子直直看向母亲,盯得永安长公主心头莫名一虚,仿佛自己说了何等刻薄之言。
“母亲,”他徐徐开口,“那马匹极为狂躁性烈,若非及时制止,后果不堪设想。即便今日是儿子在那马上,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说完便不再多言,没提甄家女儿一句,却好似又句句都在为她开脱。
他好像并不认为那是一场算计。
永安长公主讪讪地点了点头。
她沉默片刻,复又想起一桩事,抬起眼皮提醒道。
“娘可要先与你说明白,那甄家小娘子……你或许也知道,她先前是与你敬泽表兄订过亲的,后来……唉,”她叹了口气,想起兄长一家遭遇,面上掠过一丝哀戚,“舒王府出了那等事,听说那礼部侍郎甄明远第一时间便划清界限,急急退了婚约,可见并非敦厚之家,只怕是唯恐被牵连,误了前程……这甄家小娘子听闻是早产所生,体弱多病,又这般家风,恐怕……”
她絮絮地说着,一边仔细观察儿子的神色,却见他只是静立聆听,面容沉静,连平日最爱拧起的眉头此刻都安静舒展,并无丝毫对这门潜在婚事的抗拒之意。
这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往常提及婚娶,他哪次不是不耐至极。
今日这般……
莫非……
永安长公主心直口快,藏不住话,忍不住直接问,“你与娘说实话,你可是……早已对那甄家女儿有心?”
所以才见人有生命危险,二话不说就提马去追。
“没有。”
聂峋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他目光坦然地看着母亲:“只是众目睽睽,事已至此。儿子若行推诿赖账之事,日后如何统领部属,令行禁止?”
永安长公主一时语塞,眨了眨眼。
……
甄婵婼拥被倚在榻上,一张小脸烧得绯红,唇色却是苍白的,不停思考着待会的应对之策。
听见门响,见是永安长公主进来,慌忙就要挣扎下榻行礼。
“好孩子,快别动。”
永安长公主疾步上前,温柔按住她单薄的肩膀,将她重新按回枕上,又仔细替她掖紧被角。
“你身上还烧着,万万不可再受了凉。今日真是多亏了你,峋儿才捡回一条命。”
这话如同绵里针,轻轻扎在甄婵婼心口,让她羞愧难当。
分明是她设局,却累得聂峋险些丧命,如今反要承受人家母亲的谢意。
她素来脸薄,此次若非被逼至绝境,万不会行此等事。
此刻被这真诚的感谢愧得只觉心虚气短,生怕被看出端倪,慌忙垂下眼睫,声音细若蚊蚋。
“殿下言重了,都是臣女的不是。若非我驭马无术,惊了马匹,聂校尉也不会为救我而落水……”
永安长公主摇摇头,目光柔和,“一码归一码,他选择救人,是他的担当。而你在他危难时不顾自身施以援手,便是于他有恩,于我聂家有恩。”
这话听在甄婵婼耳中,只觉得长公主话语里应是藏着深意,是在用怀柔之法敲打她,让她认清身份,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她委屈又焦急,若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阳气续命,即便对方是天王老子,她也不愿用这般手段。
心下胡思乱想着,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却听永安长公主话音一转。
“我已派人去府上寻你父亲,一来报个平安,二来……”永安徐徐道来,“也是想问甄大人求了你的八字来合一合,若你父亲应允,这门婚事,便就此定下。”
甄婵婼猛地抬起头,也顾不得失仪,愣愣地直视着永安长公主,一双因发烧而水汽氤氲的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
她……她听错了么?
永安长公主见她这般惊愕模样,只当是小女儿家难掩的羞怯。
瞧着她烧得通红却依旧难掩清丽的小脸,瘦弱得令人心疼,不禁放软了神色,伸手将她颊边一缕汗湿的乱发轻柔地挽到耳后。
“傻孩子,如今最要紧的是放宽心,好生把身子养好。”她蓦然一笑,“日后,还要为我们聂家开枝散叶呢。”
甄婵婼脸颊唰地一下红透,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她千算万算,准备了无数应对刁难的说辞,做好了长期周旋的打算,却万万没料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
长公主非但没有丝毫质疑与不满,反而主动地将婚事提上了议程。
她是在发烧,烧出幻觉了么?
事情顺利得简直蹊跷。
……
禅房里静悄悄的,因甄婵婼发着烧,不便挪动受了风,便决定在此暂歇一晚,待明日好些再回府。
午后蝶衣探听回来,悄声说今日出来游玩的世家贵族们已散得差不多了,长公主殿下也启程回府,这后禅院如今大抵就只剩了她们主仆二人。
甄婵婼无力地点点头,身子沉得很,又虚弱地躺了回去。
蝶衣上前摸了摸她的额,触手仍是一片滚烫,不由忧心道:“小姐,您一天都没进食了,奴婢去小厨房给您熬点清粥来。”
甄婵婼没有回应,只闭着眼,昏沉沉的脑袋像是有把锤头不停地凿着她,钝痛不已。
也不知蝶衣走了没有,她下意识地喃喃低语。
“蝶衣,你说我今日冒这样大的险,是对的吗?”她喘了口气,喉间干涩发疼,“是不是……太自私了?聂校尉他若是不喜欢我,却被我强嫁了……对他也实在太不公平了……”
没有回应。
又不知多久,她难受地蹙起眉,只想喝点水润润喉,便又费力地唤道:“蝶衣,倒点水来……”
话音落下不久,便觉唇瓣触及一丝温凉,有点点清水顺着她干涸的唇面缓缓渗入口中。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却并非蝶衣,而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聂峋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正拿着一个茶杯,杯沿还贴着她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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