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景将手里的书卷放下，看了一眼袁不圆。后者立刻上前扶起李观玉。
待她坐定后，他才开口：“寻你前来为的是什么，袁不圆应该与你说过了。”
李观玉颔首：“是。”
“月船一案，与五年前神骁军在屠花道遇害的场景极为相似。朕不相信巧合。”
李弘景凝视着她纤弱的脖颈，眼底划过微不可察的心疼。
他捏了捏手心，语气却仍是公事公办：“毓王，朕要你组建察祀台，以此案着眼，剿灭邪神乱教。朕的用意，你应该明白。”
李观玉沉默不语。
五年前先帝遇害，神骁军覆灭，只有她活着回来。
先帝近臣、忠肝义胆的虎贲将军，拿到了数十封她与外敌勾结的罪证，咬死就是她害了先帝，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杀李观玉报仇。
彼时，群臣逼迫下，仓促登基的李弘景能保下她的性命与王位，只是软禁她，已经很难。
她知道，如今他是想给她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此案是不可多得的良机，若能顺势揪出当年的“水鬼”，李观玉的污名就容易洗清。
只是……
“陛下，臣已是将死之人。”她挽起袖子，露出手腕。
隐隐约约的黑线沿着经脉延伸。
他倏然起身，眸中皆是惊谔：“怎会蔓延如此之快？”
当年她的确没有死，却身重奇毒。那毒并不影响她的躯体，却会影响神智，叫她一点一点忘记过去，最终甚至可能忘记自己是人，好一点，成为一个痴傻儿，差一点，随时可能毙命。
这些年，李弘景不停地将搜集来的灵丹妙药送进毓王府，本以为可以吊住她的命，谁知还是无济于事。
“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但察祀台主官一职，臣无力担任。”
她淡声道。
李弘景望着她，许久许久，语气冷冷：“李观玉，就算你明日要死，今日朕要你做这察祀台主官，你也不得抗旨。”
言罢，他拂袖离去。
袁不圆宽慰：“陛下的脾气，您明白的。”
她点头，眼神无波。
袁不圆心中滋味难说。李观玉幼时开蒙，便是他来接送上下学。
多年照料，他怎忍见她从意气风发到消沉落寞？
袁不圆叹息一声，追着李弘景去了。
……
宫门外，马车转了方向，直奔镶珠湖。
这附近风光极好，湖岸一圈皆是酒楼茶馆，入夜了更是画舫来往不绝，热闹非凡。
湖心有小岛，月船就泊在岛旁。
昨夜，东南海城来的一位富商豪掷万金，包下整个镶珠湖，以品尝海货为由宴请京城勋贵。
谁知宴会开始不久，就有当值的金吾卫发现了满船尸体。
“昨夜赴宴的人员名单都在此。”
刑部侍郎谢宣柳将文书递上，墨渍未干，应是刚刚写好。
能在几个时辰内将昨夜那么多人的名字都收集好，也是本事。
李观玉扫了几眼，合上文书问：“谢侍郎对此案有何见解？”
谢宣柳道：“月船每日卯时、戌时开舱检查，而数百具尸体气味极大，没有海货气味作为遮掩，必被发现。昨日午时，海货才运到镶珠湖画舫之上。那么尸体只能是在昨日午时至戌时间运上船。”
“可这四个时辰间，金吾卫不曾换班，一直有人看守月船，绝无外人进入月船，遑论数百具尸体。”
“看守月船的金吾卫可审过？”
谢宣柳道：“连夜提审，并无差错。”
李观玉仰头看了一眼高大巍峨的月船，抬步要上去。
谢宣柳提醒：“上头的景象吓人，殿下小心些。”
尸体没有清走，只是被从船舱移到了甲板上，挨挨挤挤排放好。
现场没有血渍，每一具尸体都被吸得很干净。惨白的皮肉紧贴骨头，腹部凹陷，唇齿大张。
“仵作连夜验尸，无一例外，没有致命外伤。”谢宣柳走在她身后半步。
仿佛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凭空抽走了这些人浑身的鲜血。
李观玉蹲下身仔细查看尸体的衣着。
谢宣柳道：“都是寻常百姓的打扮，若说特别，便是他们多数人散着头发，只着里衣。下官推测，许多人是死于夜间。”
“另外，部分死者身上还发现了水藻、鱼虾残渣，应是来自滨海渔村。”
李观玉了然，刚抬步，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挪开脚，一看。
竟是几颗圆润的小石子。
这石子并不是天然圆润，上面有明显的人为打磨痕迹。
东西是从约莫七八岁的女孩尸体上掉落的，她的衣料与旁人不同，是上好的锦缎所制。
“若是沿海，兴许是采珠为生的地方？”
她将石子递给谢宣柳。
谢宣柳眼中浮出赞赏：“正是。刑部昨夜便派人前去调查。”
李观玉思索道：“本王记得，昨夜设宴的富商白玉珠，便是来自采珠盛地海城？”
“是。”
“她人在何处？”
谢宣柳顿了顿：“白夫人是都水监监正石回的妻妹，如今还在石家，并未走动。”
李观玉：“谢侍郎，随本王去一趟石家。”
都水监兴修天下水利，大至江河堤坝，小至街道沟渠，官位虽说不高，但牟利巨多。
在石回之前，有三任监正，无一不是因贪污而落马。
石回出身寒门，家中只有一老母与痴傻妻子，为官清贫，经常在大坝、沟渠间行走。
朝中官员多住在白鹤坊一带，石回就任后数年，却仍住在京城郊外，三间旧屋，朴实无华。
去岁，陛下嘉奖官员，因他整治京中地下水渠有功，赏了他一间宅院。石家这才搬进城中。
李观玉到石家时，石回在外未归，府内只有白玉珠相迎。
这女子衣着首饰华贵璀璨，脂粉厚重。
扶鬓时，粗壮的指节、红褐色的手背与那颗硕大的珍珠戒指黑白分明。
她似乎极爱笑，丰腴的面孔一笑起来，竟有几分慈神之态。
“呀，我还是第一回见着亲王呢！”她双手搓着，直勾勾盯着李观玉。
李观玉落座。
谢宣柳道：“听闻白夫人白手起家，经营海货二十余年，挣下偌大家业。百闻不如一见。”
白玉珠掩唇笑：“公子，你嘴儿真甜。我们这些人，自幼是乱世里求活路的，若不是先帝一统天下，哪来我白玉珠的家业？怕不是挣一分，就被海寇抢一分！”
话说时，小侍女端上来一盘盖着红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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