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离，天启城，皇宫，宣政殿。
今日并非大朝会，但殿内气氛却比往日更加凝重。龙椅之上，北离皇帝萧重景半阖着眼，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看似慵懒，但偶尔开阖的眼缝中透出的精光，却让殿中侍立的宦官与角落的阴影都屏住了呼吸。
太子萧崇与三皇子萧凌风分列丹陛左右，文武重臣依序而立。镇西侯百里成风因戍边之责，并未在朝，但其影响力却如同无形的山峦，笼罩在整个大殿之上。
议题本是关于北蛮近来频繁扰边的军务，但几句奏对之后，气氛便悄然转向。
一名依附于三皇子的御史，出列躬身，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陛下，北蛮猖獗，边关不稳，正当用人之际。镇西侯坐镇西陲，劳苦功高。然，臣近日闻听都城中有些流言蜚语，关乎侯府清誉，甚至……关乎国本安稳，臣心难安，不敢不报。”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了太子萧崇和站在武将前列、与百里家交好的几位将军。
萧重景眼皮都未抬，淡淡道：“哦？什么流言，能让爱卿如此不安？”
那御史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朗声道：“臣听闻，镇西侯府小公子百里东君身边，多了一来历不明的婴孩，且府中有一名为叶云的客卿，形迹可疑。更有甚者，坊间暗传，此叶云……疑似与多年前祸乱江湖的魔教天外天有旧！若此事为真，魔教余孽隐匿于国之重臣府邸，混淆血脉，其心叵测！臣恐其包藏祸心，危及社稷啊，陛下！”
“魔教余孽”四字如同惊雷，在殿中炸响！几位老成持重的大臣脸色骤变，与百里家亲近的将领更是怒目而视。
“胡言乱语！”一位虬髯将军忍不住踏前一步，声如洪钟，“百里侯爷忠心为国，镇守西陲数十载，功勋卓著！其公子东君温良谦恭，岂容你在此污蔑构陷！什么魔教余孽，可有真凭实据？”
那御史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将军息怒。下官亦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妄言。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那叶云身份成谜，武功高绝，却甘愿屈居侯府为一客卿，岂不怪异？那婴孩来历不明，更是疑点重重！为江山社稷计，为侯府清誉计，彻查此事，以正视听，有何不可？”
他转向龙椅，深深一拜：“陛下！此事关乎国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镇西侯府，若查无实据，正好还侯府一个清白；若确有其事……则当机立断，以绝后患！”
“臣附议！”
“臣以为，御史所言，不无道理！”
几名三皇子一系的官员纷纷出列附和。
“荒谬！”太子萧崇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镇西侯乃国之柱石，岂因些许捕风捉影的流言便行查抄之事？寒了忠臣良将之心，谁来护卫这万里河山？至于那叶云与婴孩，本宫亦有所耳闻，据说是东君偶遇的落难方外之人及其子，收留庇护，乃是仁善之举，何来混淆血脉、包藏祸心一说？”
他看向那御史，目光清正：“王御史，为官者，当以实事为依据，以国事为重。切莫听信小人谗言，做了他人手中之刀，徒惹朝堂纷争，令亲者痛，仇者快！”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直指三皇子一系构陷忠良。
三皇子萧凌风脸色阴沉，出列道：“皇兄此言差矣！正因镇西侯位高权重，更需谨言慎行，其身侧之人，更应清清白白！若真如皇兄所言，乃是收留落难之人，查明真相，岂不更能彰显侯府高义，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皇兄如此阻拦彻查，莫非……是知道些什么内情，有心维护不成？”
他这话更是诛心，直接将太子与镇西侯府绑在了一起，暗示太子可能知情不报，甚至有所牵连。
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支持太子与支持三皇子的官员隐隐形成对峙之势，争吵声渐起。
“够了。”
一个平淡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响起，如同冷水泼入沸油，瞬间让所有争论戛然而止。
萧重景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同古井深潭，扫过殿中众人。凡被他目光触及者，无不低下头去。
“朝堂重地，吵吵嚷嚷，成何体统。”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众人心上，“镇西侯府之事，朕自有计较。”
他看向那率先发难的御史，语气听不出喜怒：“王爱卿忠心可嘉，然，弹劾重臣，需有实据。你可有那叶云便是叶鼎之的铁证？可有那婴孩乃混淆血脉的实证？”
王御史额头见汗，伏地道：“臣……臣暂无铁证，但流言汹汹，人心惶惶……”
“既无铁证，便休要再提。”萧重景打断他，语气转冷，“朕不希望再听到任何人，以莫须有之事，构陷国之功臣。”
这话如同定音锤，让三皇子一系的人脸色瞬间灰败。
然而，皇帝话锋随即一转：“不过，太子所言亦有理。为□□言伤及侯府清誉，查，还是要查的。”
众人心中一紧。
萧重景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立于文官队列前列的太师董祝：“董太师。”
“老臣在。”董祝出列。
“你德高望重，处事公允。便由你牵头，礼部、宗正寺协理，派一稳重之人，前往镇西侯府，‘探望’百里东君，顺便……看看那孩子。以示天家关怀，安臣子之心。”萧重景缓缓说道，特意加重了“探望”二字。
“老臣，领旨。”董祝躬身应下，心中明了。这并非真正的查办，而是一种姿态，一种安抚与警告并存的帝王心术。既要平息流言，维护朝廷体面，也要敲打镇西侯府，更是在平衡太子与三皇子之间的争斗。
萧凌风虽心有不甘，但见父皇已做出决断，且未让玄蛛插手，而是派了与太子亲近的董太师，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只能咬牙忍下。
萧崇则是微微松了口气。由董师前去，至少能最大程度保证公允，避免有人借机生事。
朝会散去，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宣政殿。
金殿之外，天色阴沉，乌云压顶，一场真正的暴风雨，似乎即将席卷而至。而这场风雨的中心，已然指向了遥远的西陲，那座巍峨的镇西侯府。
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向西方。
侯府内的叶云与百里东君，几乎在同时，收到了来自都城“渡鸦”与百里成风暗线的密报。
“钦使将至……”百里东君捏着纸条，指尖微微发白。
叶云接过纸条，看完后，眼神一片冰寒。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一次，不再是暗处的阴谋与刺杀，而是来自皇权中心的、明面上的审视与压力。
他们面对的，将是整个北离朝廷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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