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撑不住了。”
约瑟芬非常沮丧，整个人耷拉着，面前那杯水几乎没动过，非常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李青石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撕开一小盒奶精，将其倒进咖啡里。
窗外，荧惑昏红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舒缓的爵士乐被下班人群的喧闹声所淹没。穿着各色制服的男男女女，年轻的年迈的，挤占了餐馆大部分座位。两个人只好窝在这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
“又赌了，乔？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了？”
李青石用勺子搅着咖啡，看着约瑟芬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估摸着她八成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好歹是同生共死过的搭档。青春期的约瑟芬，（或者说，乔。大家都喊约瑟芬为乔。）总之，那时的乔是个大号问题儿童，相当好赌，特别热爱把自己赚来的钱扔进各种看不见收益的事里，老是惹上各种各样的麻烦。
当年为了安稳度过新秀赛季，青石可谓操碎了心。奇迹的是，她们居然没被乔那些破事和绯闻拖垮，甚至拿到了分站冠军。之后这些年，她忙着处理婚姻和女儿的事情，没怎么再关注乔的动向。
实话说，如果约瑟芬复赌了，她一点也不意外，只觉得可惜。
“不是！”约瑟芬的手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紧紧盯着青石，“是‘风痕’，我的队伍。”
“风痕？”
这有印象。
前阵子，奥瑞安和艾琳来荧惑见她的时候，提过一嘴。当年“破晓”解散，约瑟芬宣布退役。沉寂了没几年，约瑟芬不知道从哪弄来一笔钱，买下了一支卡在降级区、濒临破产的队伍，宣布以“领队”身份回归赛场，还召集了不少“破晓”时期的老伙计。
小渔也爱飞船，经常在网上找各种比赛视频看，她也陪着看过几场。“风痕”这两个赛年的成绩惨不忍睹，积分榜常年垫底。那两艘赛艇慢得出奇，姿态推进器像是几个世纪前的老古董，所有角度调整全靠飞手和领航提前预判。主推进器持久不行，乏力地只能靠惯性在太空里飘，也就那个护盾系统还算可靠。
李青石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奶精混着劣质咖啡水的味道，出奇地酸苦。心思完全不在约瑟芬说的事上。
“灰雀那边下了最后通牒。这个赛年结束，如果排行还垫底，他们会考虑收回引擎技术。其他赞助商还在观望，届时可能跟着一道暂停供给，到时‘风痕’就彻底完蛋。”
灰雀重工，“环星协定”的十二巨头之一，一级竞速艇引擎技术的核心供应商之一。
李青石当然知道约瑟芬说的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环星协定”，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联邦或帝国，而是由十二家在金乌星系内占据主导权的巨型企业财团，与数千百家企业共同组成的，掌握着星系内资源分配与秩序的联盟。“环星协定”通过经济、技术，乃至武力的方式进行竞争，以此争夺能源、行星开发、治安管理等多种权利，这其中也包括航线的归属权。
像“一级竞速艇锦标赛”这种顶级赛事，正是架设在“环星协定”之下，以便巨头们展示各自实力、权利与声望的“文明”战场。
竞速赛艇本身构造极为复杂。为了追求极致的推重比与速度，每个部件的造价都相当昂贵。引擎则是这项赛事中最为重要的部件，不同于那些地面、水体或大气层的竞速项目，太空竞速处在近乎真空的环境中，缺少外部介质，这意味着赛艇无法借助传统意义上的“流体”来获得支撑或推力，自身一旦失去动力，就像在毫无摩擦力的冰面上滑行，只能沿着惯性不断向前匀速滑行。无法停下，无法改变速度，也无法调整方向。
因此，引擎非常重要。
在“一级竞速艇锦标赛”中，刚从高级联赛晋级上来的队伍，多半没有足够资源来进行自主研发，往往会从赛组认证的几家供应商中选择合作，获取符合规格的引擎技术授权。只有那些底蕴深厚、技术强悍的豪门队伍，才会选择投入天价经费进行自主研发，比方说直属于“浪涌”的同名队伍、隶属于工业巨头“赫菲斯托”的“猎神”……
“风痕”，毫无疑问是灰雀的“客户队”。
失去灰雀的引擎技术支持，别说竞争，恐怕连站在起跑线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好几亿信用点，挥霍完不挺好么，过一把领队瘾，开心了。”李青石把杯子放下，双手交叉在胸前，静静地看着约瑟芬，“和我有什么关系？”
约瑟芬叹了一口气：“我不想‘风痕’刚到手没几年就无了。”
“你不有其他认识的飞手吗？”李青石反问，“Alpha，Beta，看看那几个大厂青训的，模拟器联赛出来的，或者中、高级别联赛的，随便抓一个，总比找我这个离开多年的Omega合适。”
“情况不一样……”约瑟芬抿了抿嘴，有些不知所措。
李青石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约瑟芬声音突然拔高。周围人好奇地瞥了眼她们，她不好意思地重新压低声音对李青石解释，“听着，我找过其他人！奎因，伤很重，彻底退了。小林，在‘猎神’青训里教那帮新人开模拟器，‘猎神’那领队什么德性你总知道的，当年错过了‘魔王’还在蹲下一个，小林忙得焦头烂额。奥瑞安这小子过得风生水起，四处搞投资呢！至于艾瑞斯，这家伙更滋润了，在盖提亚度假，根本联系不上人。至于你说的，那些年轻人……比赛数据我全都看过，揠苗助长根本行不通。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魔王’的，根本来不及。”
“会不会，问题根本不在飞手？那赛艇实在太慢了，调校窗口还极其苛刻，以至于你需要一个……像‘魔王’那样，化腐朽为神奇的，天才！”
李青石刻意加重了“天才”的咬字，她不信约瑟芬听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她不是那种天才。
她从来都不是所谓的，“天才”。
尽管新秀赛季，有媒体用“Omega天才飞手”来形容她，但那个前缀本就说明了一切，她的天赋是被限定在“Omega”这个范围内的。扔掉那个定语，她什么都不是。对比同时期其他选手，那些Alpha，那些Beta，像“魔王”那种真正的天才，她自始至终觉得自己不过是中游水平，否则青春期分化成O后，她也不至于在“望舒”的青训营坐那么久冷板凳。
她的实力还没出色到能够无视那些偏见。
后来是薇拉发现了她，力排众议把她从“望舒”的青训营捞到了“破晓”，她也不负薇拉期待，与约瑟芬搭档，拼尽全力拿下职业生涯第一个分站冠军，又在之后两个赛年间成功跻身进年度冠军的争夺行列。
“破晓”曾创造过王朝。因此，她更觉得自己很幸运，幸运地在对的时间，加入了一支对的队伍，凑巧赶上“破晓”需要新鲜血液的时候。那些成绩，那些分站冠军，不是她一个人努力的结果，这其中有约瑟芬的功劳，有薇拉的功劳，更有那些机械师、工程师的功劳，归根到底这是项团队运动，团队、赛艇性能、策略和运气，缺一不可。
全盛时期的她，都没有把握驾驭好“风痕”这种转向乏力的慢艇，何况是现在的她。
“不！我知道赛艇有问题，”约瑟芬着急辩解，“所以把闻弦挖过来了。”
“闻弦？”
李青石有些迷惑，这名字很陌生。
“‘界点’那位总监的得意门生，”约瑟芬解释道，“她研究的推进器套件与新的散热系统已经进入测试阶段了，很快就能安排上。”
界点。
她想起来了。少有的不受制于“环星协定”任何一家巨头的特殊存在。那群理想主义者，硬靠着纯粹的热爱与创新能力，在巨头林立的赛场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在她活跃的那个时代，艾瑞斯就是靠着“界点”那艘性能独特的赛艇，给所有对手（包括她们在内）制造了巨大麻烦。可惜，后来“界点”由于种种因素被解散，大部分成员分散到各行各业，部分回归学院继续教书或者是被巨头企业招安，只剩下一些“遗产”还留在围场里。
“噢，学院派。”李青石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那你多准备点研发资金，他们的点子烧起信用点来可不含糊。”
“要掏多少信用点我都能想办法的。毕竟‘风痕’也算是……‘薇拉’的遗产。”约瑟芬念出了那个名字，“主要是队里有个飞手被挖走了，我这边正好空出个位置来。青石，你真不考虑一下吗？”
李青石仍旧摇了摇头。
“不行，我有事。”
有事？还能有什么事？
忙着工作，照顾女儿，然后呢？漫无目的地在光脑上刷着信息，看看别人的美好生活，看那些媒体包装出来的“英雄”，打发时间。厌倦了就打开VR飞一两把，回味过去那些时光，感慨一下岁月不饶人，浑浑噩噩度过一天。这些平凡琐事，总比留在赛场上为那些巨头企业的权利争夺拼个你死我活，险些把命搭进去好得多。
承认吧！李青石。
回那个地方就是天方夜谭。现在赛场上那些飞手一个赛一个的年轻，超过三十都算老将了。何况，她这个三十五岁，离开九年的Omega呢？
“那你忙完……”
约瑟芬还是不死心。
“赛场太远了，乔。”李青石站起身来，把桌上没来得及动的餐点打包起来，“你不还有备选么？再说吧！”
李青石没有再看约瑟芬。她害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那些情绪就会涌上来，然后她真的会妥协。这么想着，伸手用光脑快速结了账，拎着东西逃似地走出餐馆。
赛场实在太远了。
物理距离上的远还不算什么，现在科技足够发达，有跃迁技术在，内外环往返花不了多少时间。更重要的是，她现在的心态和生活方式，与过去截然不同。九年时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所有。
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她只要安安稳稳把小渔抚养长大，努力工作，攒下足够多信用点，确保小渔未来有足够资本追逐想要的生活。这就够了。
李青石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发动起车子，将刚才与乔说的那些话都甩到脑后。
小渔应该等急了。
回家。
推开家门，客厅里开着灯。小渔正盯着投影看，手在全息投影出的模型上比划着。看着像是某种小型机械。小渔正小心翼翼地把零件拆卸下来，调整了一下角度，又重新装回去。
“妈妈！”小渔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她一眼，注意力很快又回到手头的事上，“等一下哦，我还在拼东西！”
“没事，你先忙。”李青石看着小渔专注的模样，心情意外平静了许多。她拉开冰箱，将打包的餐点塞进保鲜柜里，随口一问，“你吃过了？”
“嗯，营养液。”小渔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事业里。
李青石见状，便来到沙发边坐下，紧绷的情绪稍微放松了些。
不知怎地。
她有些心烦意乱，下意识点开光脑，调出了比赛规则书，漫无目的地翻了好几页，很快又扔回系统深处。过了好一会，她又点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不久前重新激活的赛照。她盯着看了许久，缓缓呼出一口气，将其收了起来，转而刷起别的讯息。
她想什么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