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那场意外……
如果她还留在赛场上，她还能再开几年？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成绩，她会不会拿到梦寐以求的年度总冠军，有没有可能和乔一起开启新世代的“破晓”王朝……然后呢？在赛场努力那么多年，最终像无数前辈那样，被那些年轻人毫不留情地追赶，超越，再超越，到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到了极限，是时候离开了？
如果……
“如果”这个词就像有着巨大的诱惑。
人们会将自己所渴望而得不到的，所遗憾的而无法挽回的，穷尽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事物，都放在这个词汇后面，幻想着走上那条未选择的路，自己就会拥有截然不同的人生，以此来填补心中的苦闷。
“也许哪天我长眠不醒，做不了想做的事。也许哪天……我会回来，试着找回初心，谁也说不准。”
这话是她自己说的。
当年宣布退役的时候，她自己对着那些媒体说的。当时说出这些话后，她就意识到自己可能回不去了。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九年过去了，她早就把初心给忘了。也就约瑟芬记性好，指不定把她退役的资讯又翻出来看了，觉得她还有回归的可能。
婚姻、生育，这些都足以改变人的一生。以前她总觉得约瑟芬不省心。现在换到薇拉视角看，恐怕她也是个不省心的家伙，碰上了个糟糕的Alpha，然后英年早婚，告别了赛场。
她的初心是什么呢？
小时候，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就像她和小渔那样。小时候，她也热爱飞船、热爱看那些竞速比赛，母亲闲暇时候也会点开光脑陪着她看，母亲从来不会指使她未来要做什么，只会说：“你想做什么，尽力去做，不论结果怎样，我都支持你。”
她就真的去做了。
她记得自己赢下第一场比赛的感受，狂热，欣喜，连着开心了好几天，母亲却没有为此而感到高兴。从那时开始，她们母女俩的生活就变得有些拮据。
她记得自己是如何在“望舒”举办的选拔赛中脱颖而出的，成功拿到了进入“望舒”青训营的那份合同，母亲叮嘱她不要太忘乎所以，要沉下心来磨炼技术。接着，她就开始在各种低级别联赛中，崭露头角。
那时候，她就很少再见母亲了。也是那时候，她认识了约瑟芬。虽然她们不在一个队里，但她们几乎天天线上联系，无话不谈。
然后，二次分化。
Omega.
她盯着试纸结果愣了好半天，才把试纸递交上去。结果出来，周围人都抱着同情的心态看她，安慰她。当时的教练也觉得遗憾，说她有天赋，但也就到这了，易感期会把她拖垮的。
之后，一切都慢了下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眼睁睁看着同期的Alpha、Beta们纷纷升入更高级别的赛事，而她只能坐在模拟舱里，坐在测试艇里，一遍又一遍地刷新他们留下的记录，仿佛这样就能让别人想起来，青训营里还有她这么一号人在，只不过这人是个Omega.
再后来，“魔王”出现了。这会的“魔王”还不是“魔王”，还没有在赛场上展现出压倒性的技术力，但也有些端倪了。
“魔王”一次又一次跳级。
那些青训同期，也一个又一个晋级。
她痛苦，她不甘，她继续刷新记录，研究赛艇构造，分析竞赛航线。她想过，要是成不了飞手，那就成为领航。事实是，他们连领航都不想要Omega，只倾向于选择更“稳定”的Beta或Alpha……到这个时候了，母亲还是说，“要有耐心，时机总会到来的”。
她不怪母亲。她也怪不了母亲。她们母女俩的联系少得可怜，只剩下那些生活费了。母亲四处航行寻找信用点，她在四处奔走寻找比赛机会。然后呢？
她嫉妒，她嫉妒那些Alpha，嫉妒那些Beta……她从得到那个分化结果开始，以嫉妒为食，带着嫉妒心一遍又一遍地学习，突破。
她等来了薇拉。没能等到母亲看到她上领奖台，她就只能带着遗憾继续前行。
直到那场事故……
那年，她受了重伤。也是那年，她如前夫所愿，离开了心心念念的赛场。前夫说，比赛很危险，不要再关注过去那些事情了。是啊，婚姻多稳定，比赛波动太大，不适合Omega.她就该像那些omega前辈一样，带着遗憾，随便找个人结婚生子，指望着自己的孩子能够带着她们的梦继续，或者，彻底放弃一切可能。
真该这样吗？
她压根没把前夫的话放在心上。被生育折磨的那些时光，她依然会关注比赛，只是产期副作用导致她很难看完整场比赛，只好断断续续地，看一些回放。
和前夫离婚之后，她更是高频率地关注起比赛。在她退役之后，再也没有新的Omega选手填补进她的空缺。的确，联赛一直有Omega选手参与，大部分都止步在青训阶段，没能晋升到更高层级的赛事。少有的那几个也在中级赛事苦苦挣扎……不是因为所谓“体能”缘故，就是因为资金缘故。
真的是天赋的问题吗？
她有时候会想那个家伙，在想那个不可一世的“魔王”，要是他不是Alpha，而是Omega，那他会不会像她一样？在青训营里浪费好几年青春，会不会也在某次受伤后，被一个糟糕的Alpha乘虚而入，标记，束缚，彻底脱离原来的梦想。
如果真这样……
可悲。
她居然真有这么恶毒的想法，幻想着那个家伙经历和她一样的事情，但她控制不住。她不想欺骗自己，她也骗不了自己。她清楚自己充其量就是个庸人，而庸人是无法避免去嫉妒别人的。
嫉妒到最后又有什么用呢？
李青石，上天给了你机会。仅仅是一次事故，你就彻底退出了那个地方，选择了看似安稳的那条道路。这难道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从来都没有如果。
李青石开始怨恨起自己来，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但她就是忍不住，一直在想约瑟芬找她说的那些话。真烦！小渔现在睡了，她也应该去睡了，明天还得上班。
她试着躺在床上，不知怎地，她感觉自己的心静不下，像是有什么事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久不能平息。
不行。
她得做点什么。
李青石这么想着，拿起她那套VR设备戴上，准备开一两把，发泄下情绪。
“欢迎回来。”
熟悉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平台界面的最上方，显示着她的ID【磐石】。
界面最中央，密密麻麻如同表格，分别罗列了好几种不同的赛事。每一种赛事都有专门的页面，列举着即将开赛及正在进行中的比赛。
虽说是虚拟平台，但制作方力求真实，在物理引擎上费了很大功夫，模拟了绝大多数现实赛事的比赛规则、飞船以及赛场环境，从低级别的近地轨道冲刺赛，到模拟星系与航线环境的耐力赛，再到统规赛艇的锦标赛，都一一复刻到位，因此吸引了非常多业余爱好者、青训选手，甚至是高级别赛事的职业选手来此练习或娱乐。
李青石刚登入系统没多久，她所在队伍的聊天室就不断跳出提示。这支队伍是她偶然加入的，成员来自星系内外环各个星球，背景各异，共同点就是都热爱研究速度。她很少在里面说话，偶尔会和他们一起，试试手感有没有生疏。
……
【艾托】：靠！这小子这么莽吗？
【亻言】：他一着急就这样
【艾托】：耐力赛啊！大哥！照他这个飞法，能量损耗很快的
【斯特灵】：问题不大。能量分配系统优先级调整一下。护盾强度可以下调一些，保证推进效率
【艾托】：@切特大哥，你不用这么兴奋吧！
……
聊天室置顶位，标注着他们队伍正在参与的赛事：荧惑-谷地星12小时耐力赛，正在进行中。
耐力赛。
顾名思义，考验的不只有飞手的耐力，更考验飞船性能、航线选择、策略以及团队配合。飞手需要在限定时间内，尽可能快地完成尽可能多的圈数。这也意味着胜负的角逐，不仅在于快，还在于稳。
荧惑至谷地星，算是耐力赛这一类别中，较为经典，也是难度系数较高的航线。
航线以荧惑近地轨道的“七号中转站”为起点，飞船仅需一点推力就能借助弹弓效应获得初始加速，随后切入漫长的转移轨道，期间需要规避大量太空碎片，相当考验飞手直觉与飞船性能。接着飞船需要通过信标，围绕谷地星，这个庞大的气态巨行星，绕行一周，然后来到谷卫二近地轨道的五号中转站，再度加速，最终返回荧惑近地轨道的七号中转站，自此完成整个单圈。
【磐石】：又参赛了？
【艾托】：石姐，你来了！
【亻言】：@切特这小子被大厂青训签了，还挺激动，非要开一把耐力赛玩玩
【艾托】：还是荧惑至谷地星航线，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亻言】：换你被签，你也飘~
【艾托】：哪有
【斯特灵】：凑巧有时间。
【磐石】：哪家啊？得好好祝贺一下
【亻言】：那家伙嘴严着呢，死活不说，就爱嘚瑟
【艾托】：石姐，你来吗？
【斯特灵】：青训营的话，过几天应该会有公示。
【艾托】把比赛邀请甩了出来。李青石点进观赛系统，周围场景瞬间转换成他们队伍的维修区，一旁操作台的荧幕上公示了各种信息。李青石快速过了一遍实时数据、航线图以及前后飞船的情况。
比赛才开始没几个小时，目前是【切特】在驾驶。他们队那艘涂装花哨的飞船正穿梭在船阵中。能量损耗速率异常高，航线选择也非常激进。
以她对切特驾驶风格的观察，这小子向来以稳定著称，算是长距离作战的能手，能量管理堪称一绝。前提是开局没有失误……看现在这些数据，多半是开局出问题，节奏被打乱了。
【磐石】：启航出问题了？
【斯特灵】：开局，T2赛段，有船碰上了，他规避危险浪费了点时间。
【磐石】：船体没事吧？我看能量分配有问题
【艾托】：排行很危险
【斯特灵】：船体没事，他有点急。
【亻言】：石姐，你不来吗？
【艾托】：来嘛来嘛！
【磐石】：不急，等切特下来
又过了半个小时，切特成功完成了他的班次，将他们的飞船安稳滑进维修区，目前排行追进到前15，飞船状态转为【可交接】。
【切特】：飞船状态还行。刚才超越损耗太多能量，散热可能有点影响，后面那几艘船追得很紧
由于飞船所剩的能量接近安全阈值，他们不得不提前进入充能流程。李青石见状吸了一口气，将那些琐碎的心绪都压在心底，坐进驾驶舱。连接接口，调整感官，系紧安全扣，握住方向盘，等待队友检查完飞船。
【斯特灵】：飞船自检完成。能量填充完毕。可以随时准备启航。
【磐石】：收到
充能与检查没损失太多时间。她顺利将飞船滑出维修区域，缓速提升速度并入漫长的船阵。本能地开始观察起场上情况，寻找任何可能的超越方式，根据队友给出的信息判断场上局势，以弥补切特开局失误所造成的结果。
纷杂琐碎的事情被她抛到脑后，此时此刻，她就是个可替换的“湿件”，只需要考虑飞船与航线。
更何况，在她看来，她与船也没什么大的区别。船有软件与硬件。船的造价昂贵与否取决于制成的材料，制造它的难度与人工，软件程序可以更新迭代，硬件可以根据需要进行替换，至于像她这样的飞手呢？
湿件。
湿件没有被淘汰，仅仅是因为……即便是这个时代，人脑机制仍旧是黑箱。你可以将其他的器官都替换成机械，可大脑仍是不可替代的存在，难以言说，也无法解释。
她过去看的资料上总说，人是不可替代的“湿件”是因为人有着所谓的……“自由意志”，人与人之间的联络，那些思想、文化、技术方面的东西，况且软件与硬件也需要人的操作。
缺少硬件的软件是无法运行的，缺少湿件的硬件与软件，也是无法自行更迭的。看着好像人的价值无法替代，实质……经历了那么多事后，有一件事情她是最清楚的：对于那些巨头企业而言，失去利用价值的湿件，换一个就好了，况且她也不是第一个被换下来的。
不论是领奖台上的那个李青石，还是成为单亲母亲后的这个李青石，她终究是个“湿件”。
想清楚这点，反而让她好受了些。
她没有着急追近前船，与队友多次确认了船体与场上的信息，一点点调整飞船的能量分配，优化航线，尽可能用有限的资源来回归到最合适的航线，以确保能更快更稳地完成足够多的单圈。
经过数个小时的努力，几次轨道选择带来的加速优势，让飞船稳定来到第二。李青石的班次成功结束。如果后来者没有失误，这个领奖台就稳定了，有没有第一都是非常不错的结果。
小队的聊天室里依旧很热闹。
李青石只觉得有些力竭。她没再点进聊天室，与下一位飞手交代了场上情况之后后，匆匆下了线。
昨天漏更了。
今天有事只一更，明天会双更，把漏掉的补上。
补充说明：斯特灵＝Str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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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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