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无垠的，足以吞没一切的黑暗。
她坐在驾驶舱里，看着原本受控的一切都在走向不可控，舱里不断跳出刺耳的警报声，她听到有人不断呼喊着求救信号，她听到策略组断断续续的通讯信息，她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几乎要撕裂什么的轰鸣声。
所有运转的事物都停了下来，就连时间都停滞了。
死寂。
除了自己身体里发出的声响。
血液在心脏的泵动之下，不断涌动，流淌。视野被沉重的深红所取代。她感觉自己在漂浮，失重感让她不得不浮起来，如同飘荡在漫无边际的死亡海洋上。
她止不住想，这个宇宙如海洋般波涛汹涌，为何诞生了像她这样的有智物种，她们在这片汪洋中偏安一隅，仅仅依靠一个小小的泡沫，创造出了那么多东西，便开始自满，自以为可以控制一切，直到某些时刻才意识到，唯有死亡无法控制。
死神在她耳畔低语。
那些现今以为亘古不变的存在，早晚会漂浮在时间长河里，化为虚无，成为整个宇宙微不足道的一片尘埃，直至下一次爆炸到来。
难以形容的，对于死亡未知的，恐惧在此刻蔓延。
深红的液体如同海浪，在人类这脆弱的躯体里蔓延。她的意识不受控地回顾起过去所有的回忆。唯一能让她感到安心的是这个座舱与安全带，安全带将她紧紧束缚在座椅上，座舱暂且将危险隔绝在外，可这支撑不了太久。
未完之事。
她意识到有一件事情，她能做，但她还没有做。
她试着尽自己所能。她无法再进行思考，无法再感知事物。唯有本能，只剩本能。她执行了最后一件事。猩红的海浪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将她的大脑糊化成一团。
接着所有的一切，
她所体察到的痛苦、不甘、嫉妒与恐惧，
都化作一片……
虚无。
李青石从梦里挣脱出来，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又是那个噩梦。这是第几次了？这些天反复都是这些梦，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摆脱过去那些事情，没想到又回来了。
也许那个混蛋说的没错，太空太危险了，她从来都不该考虑那些的。
李青石轻手轻脚从床上爬了起来，来到小渔的卧室门口，小渔正在呼呼大睡，看着很安详。看到这一幕，李青石才安下心来。
她没有被扔在那片虚无里。
她就在这里，和女儿一块，这就足够了。
李青石的心绪平复了下来，她蹑手蹑脚地把门重新关好，走回到自己房间。困意早就被那噩梦搅得全无，只剩下疲惫，她只好靠着床头坐了好一会。
生活还是那样。
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如果、假设，现在的生活和过去几个世纪前的生活也没大的差别。人都得吃喝拉撒。科技迭代仅仅是让一些细小枯燥的事情变方便了些。人工智能依旧是人工智障。工作这个古老制度还是没有被摆脱，学习也依旧是老样子。生活仍旧像个巨大的监狱，现在也没比过去多多少生活方式。
一切都像过去，一切又都不是过去。
清早起来，李青石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望着镜子。镜子里这人脸色看上去更糟了，换谁来看都觉得，这家伙肯定昨天没睡好。要来个好事的家伙，指不定还要问她昨天干什么去了。她把止痛剂翻了出来，掰出来一片，一口咽了下去。痛感没有消减多少，但也够用了。过了一会，她打起精神来给小渔准备早餐，然后把小渔喊醒。
小渔在那边叽叽喳喳这几天研究的东西，很是兴奋。只是李青石脑袋实在太痛了，痛到她顾不得分辨小渔说的这些东西，只好随意地应着。
“妈妈，你脸色好差噢。”小渔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李青石忍着痛意，很勉强地挤出来个笑容，她又看了看时间，和小渔盘中的餐点，“快点吃完，还得去上课。”
一切都如往常一样。
吃完早餐，她开着车，把小渔送去学校，再开车到工作的地方。
然后，不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场景，还是那个人。
金发女人穿着深色夹克站在那边，静静地看着她，与周围那些准备上工的人潮格格不入。一而再再而三，约瑟芬似乎盯上她了。李青石一如既往地想装作没看见，绕开她，再一次地被约瑟芬拦了下来。
“乔，认真的？”李青石无语地叹了一口气，“我还得上班。”
“我不能看着有天赋的人就这么浪费人生。”
约瑟芬丝毫没有让路的打算。
“天赋？”李青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当我还关注那些破事吗？我要真有天赋，当年就不至于在青训营呆好几年都没等到席位，更别说那年……”
“可是……”
“没有可是。”
她不想听乔再提起那场事故。
即便没有那场事故，她们那年也不见得能拿下那个年度总冠军。这不是所谓天赋可言的。那年的“魔王”实在太强了，她们想尽了办法，才勉强与“魔王”竞争个不相上下。
“那年之后更新了多少规则？你是领队，我不信你不知道。那年我之所以没有接受任何邀请，直接回归家庭，就是为了防你这一手。我就怕你变成这幅‘救主’模样，跑来拯救我这个烂人！”
李青石知道自己说谎了。
要是乔早几年，在李青石刚摆脱婚姻泥潭的阶段来找她。她说不定真会心甘情愿，跟过去处理“风痕”这个烂摊子，但现在不同于往日了。李青石早就说服自己接受平淡生活了，过往的那些美梦也都跟着噩梦一道被扔到记忆深处了。
“烂人？”约瑟芬听到这词直接恼火，“你知道吗？我之前去找奥瑞安，他没你这么嘴硬。他说你这些年过得很不好，让我一定要来找你。”
“还好。”李青石撇了撇嘴。
“还好？你这哪是还好的样子，你那狗屎前夫把你整成什么样了？你还好！你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去哪了，艾琳说你前两年律师都快请不起了，你也不告诉我，你还带着那个小拖油瓶。”
李青石听到个“小拖油瓶”，瞬间火气冒了上来。
前夫就这么说小渔，压根就没考虑过小渔是个活生生的，拥有自由意志与思想的人。只不过小渔还没成年，还没有二次分化，因此她得抚养小渔。她也没想到约瑟芬也这么说小渔，她也无所谓了，懒得再去理会约瑟芬是什么感受了。
她早都受够了！受够了那一整套天赋了拖油瓶了之类的狗屁理论。她再也受不了了！每一次，每一次，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眼前一切，接着就有人跳出来，彻底打乱她一切计划。
“小渔不是拖油瓶！她是我的女儿。人生的价值难道就只有天赋吗？天赋是只靠遗传还是怎么着，猫生猫，狗生狗，老鼠儿子必须会打洞？
那大家要真在乎天赋的话，哪会有那么多人在二次分化后，做什么都屡屡碰壁，搞得大家都在青春期的时候就许愿自己分化不要是个Omega，然后真成Omega了之后，再有天赋也只能认栽，是吗？
没有天赋的人生又怎么了呢，安安稳稳工作，养活自己和家人，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下一秒会成为太空垃圾的人生，到底有什么错了？
你告诉我呢，约瑟芬？”
一大段气话出去，李青石反倒觉得自己好受了许多，连带着头疼也减轻了不少。
约瑟芬愣在那里，随即是懊悔，她沮丧地看着李青石，声音也低了下来，“对不起……我只是不喜欢那个混蛋，连带着那些与他相关的事物也……关于小渔的事情，对不起。”
“没事，她不像那个混蛋。”
“那很好了，说不定……”
“停！”李青石意识到约瑟芬可能又想什么歪点子，下意识拒绝道，“别打她的主意，乔，我不想把她拖进浑水里来。”
“那你呢？那年我们把‘魔王’甩在后头，所有人都说不可能。可是我们做到了！你甘心吗？”
甘心吗？
怎么可能甘心。
李青石有点动摇。但是，现在的生活很好，她有小渔，还得赚信用点，她不能再冒险了。
“那有你的功劳。”
“既然你能超越他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这几年你就这么窝在荧惑，开这些笨重的货船，假装过去那些记忆都不存在是吧？”
“‘魔王’退役了。”
李青石生硬地转移话题，补充了一个约瑟芬忽视的事实，“魔王”也退役了，她没有理由再去做什么超越“魔王”的事情了。她也不觉得自己会成为什么一来就改变局势的特殊存在。竞速是团队运动，胜利属于团队所有人，少哪一环都不行。
她抬手看了眼光脑上的时间。
很好，迟到了。干脆在这陪约瑟芬耗完时间算了。
李青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她只是觉得花费时间在那边和调度扯皮，还不如在这里陪着约瑟芬聊天。也可能她就是在等一个契机，等着约瑟芬说服她，然后她再心安理得地跟过去处理那些烂摊子。
“所以呢，你是打算就这么浑浑噩噩在荧惑开慢速货船到老死么？”
“赛场太远了。”
李青石看着约瑟芬，给出了和那天一样的答复。
约瑟芬终究忍无可忍：“别骗人了！你昨天飞了线上的荧惑至谷地星的12小时耐力赛，你们队拿了个P2，你们队里还有‘红岩’跟‘瓦基里安’青训刚签的新人。”
难怪昨天切特那么高兴，红岩和瓦基里安，不论哪家，在现实赛场也好，在虚拟赛场也罢，都是名列前茅的竞速队伍，就算切特是作为模拟器飞手被签，也足够说明他的实力了。只是有个地方不对，昨天队伍聊天室里只有切特说被签约了，还有个被签的人……会是谁，是队里哪个没上线的人吗？
“你怎么知道是P2？”
说起来，约瑟芬是怎么知道的？李青石有些疑惑，昨天她飞完自己的班次就下了，根本没关注最终结果。
“我怎么知道？昨天那场有记录，正好有队伍录到是你怎么从P15一步步追到P2的，圈子里很多人在分析那个叫【磐石】的飞手到底是怎么操作的。”
“可……虚拟和现实有多大区别，你又不是不知道。”李青石还想狡辩。
约瑟芬一看自己老搭档又是这样，干脆不管了，霹雳啪了说了一大堆她找人调查的事情：“那你倒是告诉我，去年重新激活赛照的人是谁？难道不是你李青石吗，激活完没两天就去替荧惑工业联盟跑了两趟外环的高级别耐力赛，还顺手拿了个分站冠军，这人不是你，还能是谁？”
李青石彻底沉默了。
激活赛照的事情很隐蔽，她只跟奥瑞安和艾琳这夫妻俩说过。
当时，荧惑工业联盟旗下的一支队伍需要飞手来应急。奥瑞安凑巧在荧惑研究投资，与工业联盟那边有点联系，接着奥瑞安就想到了她。
她去帮忙了，激活流程是荧惑工业联盟的人员帮忙处理的，荧惑工业联盟也她给开了非常丰厚的报酬，让她用那么一笔资金暂时缓了离婚之后的资金短缺问题。她也按照合同约定去代打了两场，顺道测试了一下自己是否还有水平回到场上。
好在外环赛事比较冷门，星系内关注的人不多。赛照重激活的事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没想到乔调查得这么彻底。
“奥瑞安告诉你的？”
约瑟芬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只是担心你……”
“我得找个时间去和奥瑞安好好'算算账'了。”李青石捏了捏眉心，还是有些头痛，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听着，这件事情和奥瑞安无关。我实在是找不到人了，中高级别的联赛、外环耐力赛选手我都找遍了。我是真的不想那个混蛋就这么把你毁了，也不想就这么看着‘风痕’被解散，求求你了……帮帮我，也救救你自己……”
李青石沉默了许久。
她看着约瑟芬，这个青春时期的友人。她们共同经历过非常多的辉煌时刻，也共同经历过那个低谷时刻。九年时间，她们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她们仍旧是对方身在低谷时，会拉一把的搭档。回想起她们过去在模拟舱反复练航线，和工程师们一块商讨策略的时光，还有初次前去领奖台时的那个拥抱。
她还是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别人。
她的确很想念那片赛场。
“行吧，目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