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温砚辞忽然抬手,修长的食指轻抵唇边。十八根金针同时震颤低鸣,榻上之人猛地痉挛,一口黑血喷溅而出,在温砚辞素白衣袖上晕开一片诡谲的墨痕。
沈南初的剑已然出鞘三寸,寒光乍现,却见温砚辞双手翻飞如蝶,金针次第排列,竟隐隐构成北斗七星之阵。
针尾黑气缭绕,逐渐化作猩红血雾,缭绕不散。
窗外竹涛声骤急,一片浓云吞尽残月,屋内烛火摇曳不定。
“不止是噬心毒,”温砚辞声音低沉,额前碎发已被冷汗浸透,“还混了离魂散。”话音未落,一枚金针倏然崩飞,深深钉入梁木,尾端犹自颤动不已。
沈南初拇指抵紧剑镡,眼中杀机凛冽。可当他看见温砚辞咬破的唇角渗出血丝,剑刃终是缓缓滑回鞘中。
他扯过一旁棉帕,动作粗鲁地拭去榻上人额间的冷汗,声音压抑:“你要守他到几时?”
温砚辞却忽地扬唇一笑,染血的嘴角弯起如新月,指尖轻弹针尾,语气平静:“去把赤灵芝熬了。”顿了顿,又道,“记住,文火慢煨,三个时辰。”
烛芯忽然“噼啪”一响,爆出一朵灯花。也正在这一瞬,榻上的玄惑骤然睁眼——
眸中清明似古井寒潭,哪有半分昏沉之态?他舌尖轻舔过染血的唇,在两人转身之际,唇角勾起一抹餍足的笑,又悄无声息地合上眼帘。
晨光熹微时,温砚辞被一阵冰凉的刺痛惊醒。
一柄玄铁长剑稳稳贴在他颈侧动脉之上,剑身传来的森森寒意刺入肌理。他睁开眼,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玄惑不知何时已然转醒,斜倚榻边,单手持剑,剑尖不偏不倚抵着他咽喉。晨光透过窗棂,在玄黑剑身上折射出妖异的暗红色光晕。
“把剑放下!”
沈南初的怒吼与剑刃出鞘的锐响同时迸发。他赤足踏地,手中青锋直指玄惑眉心,因震怒剑尖微颤,杀气盈室。
玄惑却连眼也未抬,只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眼尾那点朱砂痣在晨光中红得灼目,衬得他像只刚刚餍足的妖狐。
“我要沐浴,”他嗓音低哑,随手将黑剑向前一掷——剑锋“铿”地一声没入青砖三寸,余劲未消,嗡鸣不绝。
说完,竟又阖目欲睡,仿佛方才剑指咽喉不过是一场儿戏。
沈南初的剑锋已逼至玄惑鼻尖,却被温砚辞侧身拦下。
“他方才真要杀你!”沈南初额角青筋暴起,剑尖一偏,在温砚辞袖口划开一道裂痕。
温砚辞摇首,指尖轻缓却坚定地压下沈南初的剑刃。“那眼神里并无杀意,”他回眸瞥向再度“沉睡”的玄惑,那人唇角仍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倒像是……”
“像什么?”
“像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温砚辞俯身拾起那柄玄铁重剑。剑柄入手冰冷刺骨,隐隐能感到其中蛰伏的凶煞之气。
他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此人行事,果然诡谲难测。”
沈南初一把夺过黑剑,猛地将其掼入剑鞘,金铁交鸣惊飞了檐下麻雀。“管他什么心思,”他语气狠厉,目光如刀剐过榻上之人,“若再敢动你,我必斩他双手。”
阳光缓缓爬满窗台,照亮玄惑微微颤动的睫毛。无人察觉,他藏于锦被之下的指间,正轻轻摩挲着一枚自温砚辞衣襟上扯落的玉扣,温润剔透,暗藏余温。
温砚辞将最后一桶热水倾入浴桶,氤氲白汽顷刻蒸腾,裹着苦艾与甘松的草药气息在竹舍内弥漫开来。
他走至榻边,轻推了推昏睡之人的肩:“水已备好。”
榻上之人倏然睁眼——浅褐色的瞳仁在昏暗中竟泛着琥珀般的幽光,直直撞入温砚辞的视线。
玄惑忽地低笑,嗓音还带着重伤初醒的沙哑:“果真一点未变。”
“什么?”温砚辞端着的药盏微微一滞,盏中深褐药汤漾起细纹。
玄惑却已撑身坐起,染血的绷带下狰狞伤口若隐若现。他随手扯开衣带,墨色外袍应声滑落,露出肌理分明的脊背——旧伤叠着新痕,一道青紫刀伤自左肩撕裂至腰际,在烛光下泛着不祥的幽光。
温砚辞蓦然转身,药汁晃出盏沿,在他指尖烫出一道红痕。“沐浴后记得换药。”声音仍稳,脚步却急,衣袂掠起一阵微风。
约莫半个时辰后,竹帘轻响。
蒸腾的水汽推门而出,在廊下凝成晶莹水珠。玄惑披着素白中衣踏进庭院,未束的黑发湿漉漉垂落,在衣襟上洇开深浅交错的水痕。
温砚辞正俯身整理晾药架,闻声抬头,药筛竟从指间滑落三分——
晨光熹微中,那人眼尾朱砂痣红得灼目,似雪地落梅,又似心头溅血。一身素衣掩不住通身的妖异之气,潮湿的发梢还滴着水,顺着苍白的脖颈滑入衣领。
最惊心的是那双眼。
琉璃般的浅褐色瞳孔在日光下近乎透明,却幽深如古井寒潭。眼尾天然洇着一抹绯红,宛若胭脂轻扫。此刻这双眼正含笑望来,眸光流转间似有千般算计,万种风情,教人无端想起深山里专噬书生魂魄的精怪。
“看够了?”玄惑忽然开口,长睫垂落时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蝶翅般的阴影。
他向前踏出一步,赤足踩过青石板,脚踝处狰狞的旧疤蜿蜒盘踞——那分明是筋脉被挑后留下的印记,可他的步伐却稳如踏云猎豹。
温砚辞倏然回神,匆忙低头拾掇药筛。素白衣角却已飘至眼前,带着皂角清冽的气息混着水汽扑面而来。
“承蒙相救。”玄惑忽然倾身,指尖拂过温砚辞肩头竹叶,似有若无地擦过他颈侧动脉。
冰凉的触感激得温砚辞微微一颤,却听那人在耳畔轻笑,呵出的气息撩过耳垂:“这般大恩…该当如何相报呢?”
温砚辞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凉的竹墙。药圃中新摘的薄荷叶在晨风里簌簌作响,清冽的香气却压不住那人身上传来的血腥与危险交织的气息。
“医者本分,见死不能不救。”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银针包,“不必言谢。”
玄惑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清冷如玉碎冰裂。他信手折下一枝半绽的芍药,指尖缓缓碾过花瓣,艳红的花汁如血痕般沿他苍白的手腕蜿蜒滴落。
“三年前,玄阴宗暗探来报,说药林谷的少主或许隐居在这一带。”他忽然将揉碎的花枝别进温砚辞衣襟,动作轻佻却不容拒绝,“原以为是讹传,没想到……”
“玄阴宗果然手眼通天。”温砚辞挥袖拂落残花,破碎花瓣零落于青石板上,如斑斑血点。
阳光恰在此时破云而出,映亮玄惑半张侧脸。他眼角那点朱砂痣红得惊心,仿佛灼烧的烙印:“你知道八大派为何视玄阴宗如蛇蝎?”
他向前一步,未干的黑发扫过温砚辞颈侧,带来湿凉的痒意,“因为他们那些龌龊勾当——药林谷惨案的元凶,玉清堂私炼童男丹的秘录,千机楼掌门修习禁术的铁证……”他每说一句便逼近一分,吐息最终拂上耳廓,“全在我掌中。”
温砚辞猛地抬头,银针已夹在指间,“药林谷?!”
他话音未落,玄惑却骤然剧烈咳嗽起来,一缕黑血自唇角溢出。他踉跄扶住竹篱,方才的凌厉气势顷刻消散,俨然又变回那个重伤未愈、苍白脆弱的病者。
“所以那日……”温砚辞指间银针寒芒未收,声音比针尖更冷,“你故意倒在我采药的溪边?算准了我必定会救你?”
玄惑抬手,慢条斯理地拭去唇边血痕,忽然绽出一抹天真如稚子的笑容,可眼底却藏着深不见底的算计:“我赌你会救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
“你……”温砚辞喉头哽住,倏然想到什么,“那你这身伤……”
“八大派总得找个替罪羊。”玄惑猛地逼近,带着血腥气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他们自己做尽采生折割的恶事,总得有人背锅,不是么?”
他冰凉的手指抚上温砚辞颈侧跳动的血脉,声音压得极低,
温砚辞猛地侧头避开,却被对方强硬地扣住下颌扳回。呼吸近在咫尺地交缠,他清晰地看见玄惑眼底翻涌的晦暗浪潮,那深处藏着某种他无法完全看透的幽邃。
“所以,”温砚辞的声音淬着冰,“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
玄惑却倏地松开了手,向后撤开半步,恰到好处地拉开了距离。
“若真想利用你……”他低笑一声,气息轻得如同羽毛扫过耳际,“我何须如此麻烦?大可将你绑走,逼你解毒便是。”他指尖抬起,似有若无地擦过温砚辞腕间跳动的脉搏,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凉意。
“可我……舍不得。”
最后三个字太轻,几乎消散在风里。
"什么?"温砚辞追问。
玄惑已经转身走回屋里,"没什么。"他背对着温砚辞,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淡,"饿了。"
温砚辞:“……”
"我回来喽,砚辞!快看我捕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沈南初清朗的嗓音伴着轻快的脚步由远及近。他左手拎着只肥硕的野兔,右手提着条尚在扑腾的银鲤,衣袖卷至肘间,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臂。发梢还沾着几片草叶,浑身裹着山涧的清冽气息。
“你照顾那位玄什么的,肯定累坏了。”他笑嘻嘻地跨进院门,“今晚给你好好补补……”
话音戛然而止。
院中石桌前,玄·什么的·惑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闻言指尖一顿,白瓷杯沿漾开一圈极细的涟漪。
他换了身靛青常服,墨发用一根素帛松松系着,竟比平日少了几分戾气,添了些文人清雅。
温砚辞闻声从药房探身,目光在两人之间一转,唇角不自觉弯起。
“哦,在啊。”沈南初将猎物随手掷于地上,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对不住啊玄兄,我这人记性差,总记不住无关紧要之人的名讳。”
玄惑轻轻搁下茶盏,瓷底与石桌相叩,发出清脆一响。
“无妨。”他抬眼,眸色沉静,“直呼我名讳的人,如今坟头青草都已丈余高了。”
院内空气霎时凝滞。
沈南初目光掠过他身侧那柄玄铁重剑,忽然挑眉:“玄兄好雅兴。”指尖在腰间软剑上一弹,铮然作鸣,“比比?”
“胡闹!”温砚辞快步上前,“他伤势未愈,余毒犹存……”
“无妨。”玄惑已应声而起,信手折下段嫩柳。那柳枝在他指间一振,竟带出锐器破空般的锐响。
沈南初瞳孔微缩,软剑如银蛇出鞘。身影交错间,玄惑步法明显滞涩——那是旧伤牵制,可他手中柳枝却招招凌厉,直取要害。
“玄兄这‘折柳代剑’的功夫……”沈南初旋身避过直逼咽喉的一击,袖口仍被划开寸许裂口,“倒是风雅得很。”他剑势陡变,软剑在日光下幻出七重残影。
玄惑唇角微勾,柳枝忽如灵蛇缠上对方手腕。沈南初只觉脉门一麻,软剑险些脱手,急忙后撤三步。却见那截柳枝突然寸寸断裂——竟是卖了个破绽。
沈南初抓住瞬息之机,剑锋如虹直刺玄惑腰侧。这一剑本可轻易化解,玄惑却几不可察地滞了半步。
“嗤——”
刃尖划破衣袍,在他腰侧拉出一道血线。玄惑闷哼一声,单膝触地,手中断柳落地瞬间震为齑粉。
“玄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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