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轻缠好了新的握手胶，在空中转转拍，满意得不行，让秦柚给他递水。
秦柚把水递到他手里，看他的手掌接水，看他的手指拧盖，看他的唇贴着杯沿，看他的喉结滚动，也悄然渴了。
等他喝完水，杯子一盖一放，就起身回到球场，还让秦柚跟上。
“之前丢了两个球让你接，球和拍面撞一起的时候，手感和羽毛球不一样吧？”秦柚跟在后面的时候，隋轻问。
虽然隋轻说他接的那两个球步伐不太对，但至少球是打回去了。黄绿色的网球拿在手里轻轻的，从远处飞过来撞向球拍，拍面却为之一震，整只手都感受到了那种撞击感；把球打出去以后，原本觉得有重量的球拍，像是空了一样。
击球的那一瞬间干脆利落，挺带感的。
于是他“嗯”了一声。
隋轻就继续对他说：“拍颠球的球感，你到时候自己慢慢练——在屋里也能练，回去了我给你示范示范。现在先给你讲讲基础，然后带你改改步伐。”说着，停在了球场的底线上。
他跟过去，站在旁边。
隋轻用拍头隔空比划了一下脚下的线，说：“这条是底线，发球和预备接球都站在线后面。”
他正盯着这条白线，大腿忽然被拍了拍，他一僵，低头看隋轻的手，听见隋轻说：“触线了。”
他的视线这才活过来，人后退一小步，刚好站在底线外。
“其实再往后退点儿也没事，发球的时候不超过底线就行——发球规则什么的以后再说，和羽毛球有点儿类似。你现在跟我打，先不讲那么多规则。”
隋轻的视线从地上抬起来，看着他，退开几步，说：“换成一开始教你的握拍方式，然后挥拍。”
拍在秦柚手里一转，转成了最开始的方式。
往右转引拍的时候，他的右脚也往右转了一下，为了站稳，左脚稍微往前踩在了右脚前面。拍都还没开始挥，隋轻又在一边笑着对他说：“感觉真没什么好教的，你这引拍上步都是下意识的，教什么都多余吧？”
“……”网球这么无聊的吗？
“右脚多往右转一点，和底线平行；左脚往前一点，让后脚超过右脚的一半，更多都行——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不是往右，往前；不行你跨一步；往左收一点往左收一点。”
隋轻不说话了，手握着球拍走过来，笑着问他：“站得稳吗你？”走到他身前，脚尖抵着他鞋侧，亲自把他的站位推到合适的位置，收了腿，说：“感受感受，是不是更稳了？”
是稳了，但是网球还是难学一点有意思。
“行，你挥一下。”重新退到一边后，隋轻说。
他随便挥了一下。
“用点儿力。”
他只好挥出那种划开空气的声音。
“之前说手腕得死死固定住，但其实可以转，不是死的；只不过不是你主动转，是身体的惯性带着走。刚刚手腕松了，挥拍不利落，再来一次，别被拍头带着走。”隋轻看他只用了大臂的力量，球拍在途中没稳住，纠正他的手腕。
可是等他再挥一次拍，还是没纠正过来。
隋轻只好走过来，握住他的右手手腕，“手腕松了，你得这么着。”说着，手用了点力，帮他把手腕翻正，还强调似的小幅度晃了一两下。
手腕被松开后，前一秒施加在上面的力量没了，但那种触感像护腕一样，依旧包裹着整个腕关节。
秦柚垂下眼，网球果然有意思。
“再来吧。”
又是一声挥拍声，脚没动。
隋轻观察他的动作，最后说：“腿和腰没发力，再挥一次，带着腿和腰。”
秦柚挥了。
隋轻笑着反问：“发力了吗？”
秦柚偏头凝望他的眼睛，说：“不会。”
“腿和腰带着拍甩出去。”隋轻示范了一下。
嗯，赏心悦目。
“再试试再试试。”隋轻情绪饱满地引劝他。
他试了，挥得没有激情可言。
隋轻短促地笑出声，走过来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地面，把睫毛显出来了。就低了一秒，然后抬头看着他，不解地笑着，问：“那股聪明劲儿呢？”
他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就等着隋轻走到身边。
等到隋轻站在他右后方，侧着身，离他就只有半步远，手掌也贴在了他的大臂关节上。他回头注视隋轻的手，隋轻说：“你挥吧，别打到我啊。”
贴在他手臂上的手没用力，避免阻挡他挥拍，但手心的温度还是穿透了清凉的短袖。
带着这份温度，秦柚盯着前方的球网，挥了拍。
动作结束，隋轻把手收回去，说：“你刚刚那么挥，是关节在用力，能感受到吗？你得腰用力。不然你这么打，最后得肩疼。”
而秦柚只是看着底线，问：“腰怎么用力？”
隋轻：“核心发力呗。”
他又问：“哪里是核心？”
“高中三年，学校真让你们见过体育老师吗？”隋轻没忍住笑，没办法，只能上手。
秦柚就松懈地拿着拍，随意站直，视线追着隋轻，看他走到自己旁边；直到近得不能再近，他才看着球场。
隋轻伸手绕过他的后背，手臂拦着他的脊椎下端，一搂，圈住他的腰，手指隔着衣服拍了拍他的腹肌，说：“这一整圈都是——这不发着力吗？”
他已经爱上网球了。
说完隋轻收了手，拍了拍他右侧的腰，说：“引拍的时候腰往右，带着拍，重心下降；挥拍的时候腰带着身体转正，用这边的腰把手臂送出去，别再用肩关节发力了——来吧，我看看。”
隋轻给他让出挥拍空间，一声凌厉的破空声响起，腰部的力量带着他挥出球拍，连带着和底线平行的右脚上步，直直对着球网。
“就这样，帅。”
毫不掩饰地夸完，隋轻带着他一起转头，看向另一个场地，说：“现在你先看看别人大致怎么跑的，步伐怎么动的，主要看一看挥拍前的准备动作什么样。”
秦柚看了看，感觉就是脚下有弹簧，有急促连贯的小碎步，也有快速顺畅的侧滑步。动作没怎么记住，那种节拍和节奏倒是记住了点。
“差不多了吧？”隋轻问。
他看着隋轻摇头，“太远了，看不清。”
“那看我。”
秦柚就看。
看爽了。
“看清没？”隋轻收了步伐走过来。
他点头。
隋轻说了声“行”，“做好我演示的预备动作；再挥一次拍吧，挥一半，挥到拍面和地面垂直的时候别动。”
说着示范了一下。
腰和腿真好看。
“OK吗？”示范完，隋轻问他。
他点头，然后在隋轻的视线中重复了他的动作，把拍面停在正前方。
隋轻走过来握他的手腕，“手腕抓紧，球拍得正。”接着走到他球拍的右边，从兜里拿出网球，往地上弹，竖直下落的轨迹刚好平分拍面。
手抓住回弹的球，隋轻说：“就这个位置，拍先收起来，待会儿我把球弹地上，你自己抓住时机，球回弹上升的时候拍出去。”
明晃晃的球一放，触地回弹时和球拍擦肩而过。
隋轻抓住球，“晚了，再来。”
没打中。
“早了，再来。”
没中。
“再来。”
擦肩而过。
“这样吧，我数一二，‘一’ 的时候引拍下降，‘二’ 的时候挥拍转正。”
“一。”
“二。”
隋轻：“……”
秦柚握着拍站直，低声说：“我没做好吗？”
“没事儿，”隋轻抓住回弹的球，“慢慢来，慢慢找感觉。”
“太难了。”
“这才哪儿跟哪儿，不着急，动作都是对的，早晚打得中。”隋轻又放了一次球，可秦柚还是没打中。
抓着球，隋轻陷入沉默，抬眼眺望另一边的球场，开始怀疑是哪里出了问题，有哪里没教上。
秦柚从后方凝视他的侧脸，欲言又止，嗓子像被粘住了；最后，心里想着之前那两碗泡面，到底还是开口说：“哥哥，学不会。”
“……”听见他的话，隋轻回头看了他一眼，从平常的眼神慢慢变成难绷的眼神；神色复杂，略带新奇、诧异和怀疑，没想到他会这么喊。
那眼神像是刘询不喊他“傻逼”，喊了他一声“轻儿”，有点不知所措没忍住笑，重新望向场地才没笑出声，但还是泄露了一丝绷不住的笑，强忍情绪，点头说：“行，你都叫‘哥’了，玩儿命都把你教会。”
“……”
死直男。
你以为正常人喊出“哥哥”两个字很简单吗？
最后隋轻让他再试一次。
这一次，轻飘飘的网球被重重地打到网对面，在空中划出一道平稳的弧，第一次落地时完美落在界内。
隋轻满意了，“好球——早说了打得中，这轨迹也好看。”
说着又从兜里拿出一个网球，放在他的拍面中心前，说：“刚刚是在这里击球，对吧？”接着他把球向右平移到拍面以外，“要是飞过来的球离你的拍这么远，你该怎么办？”
秦柚看了看，把手臂向外展开，让球拍的中心对准隋轻手里的球。
隋轻伸手抓着他的小臂，把他的手推回去了，“错了，不是手动，是腿动——你动一个我看看。”
于是秦柚用侧滑步往右一步，球拍也平移过去，中心对准了网球。
隋轻又把网球往左平移，“现在呢？”
秦柚步伐一动，往左平移，依旧让球拍中心对准球。
这还不够，隋轻握着球往前走，但是高度没变，问他：“现在呢？”
秦柚看着这段距离，总觉得别扭，收了球拍，从预备动作开始，用脑袋里记住的那种步伐节奏上前、往右，保证球拍中心对准球。
隋轻带着球走到他右后方，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现在？”
他回头看了一眼，收拍预备，用流畅顺眼的步伐后退，站稳引拍一挥，球拍刚好停在隋轻手前，对准了那个球。
“聪明，”隋轻弹了一下球，弹完揣兜里，“这几个位点就是击球点；刚刚的意思就是，网球从对面来的时候，不要想着伸手去够球，身体带着拍去找击球点。”
他让秦柚观察场地。
网球场的场地，除了左右的单双打线、前后的底线外，中间还有两条和底线平行的发球线；这两线之间还有一条竖着的中线。如果把球网当成一条横线，那么两条发球线之间的区域就类似“田”字，更准确一点，是“日”字中间加一竖。
秦柚观察这些线和区域的时候，隋轻就在一边说：“发球线之内是发球区，意思是我在底线发的球，必须落到这个区域内。我发给你的球，必须要触地一次，你得在第二次落地之前把球打回来。其他的暂时别管，待会儿我去对面给你发几个球，你接着就行。”
隋轻给他要了球，让他站在底线外，自己带着所有的球走到网对面。
隔着二十多米，隋轻往地上弹了几下球，身子一侧，重心往前，托着球的手臂一伸，重心后移，直直把球抛向高空；球在竖直运动，他并脚举拍轻跃，整个人像蓄满力的轻弓，往前落地一拍，球也飞过来了。
那个球落在秦柚右侧的发球区，一弹，秦柚都不需要怎么调位置，就站在底线中点，退了一两步，站稳，腿一弯脚一蹬腰一转，“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地把球打回去了。
隋轻没有继续把球打回来，而是接住球，再发球。后面懒了，跳都懒得跳，站着随便发。
他发一个球过来，秦柚打回去一个；这些球有时候远有时候近，但每一个都落在了秦柚的右边。
一个小时后，秦柚站在椅子边喝水，隋轻从场地对面走过来。等隋轻靠近，秦柚说：“教我发球。”
“教，肯定教，”隋轻把身上的球抛进包，“但是不急。今天教的是正手，下周教你反手，之后再学发球——学得真快，没这么省心过。”
“……你以前教过别人？”
“对啊，说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调动身体的势能和动能，你都不用我说。”
“……”
这是他们打网球的第一周，两个小时一到就回去了。
又上了六天兼职，第二周再来，隋轻教秦柚怎么用反手打左边的球。
第三周，正手反手都练了一下，最后半个小时，秦柚试着和隋轻对拉了。
第四周，七月的最后一个周日，离那罐起了白雾的可乐被递过来的日子，大差不差相隔一年。隋轻教秦柚发球。
发球确实难一点，要么是球没有抛直，要么是小臂没控制好，要么没落在发球区。秦柚没发好几个，就一直对身边的隋轻说——
“不会。”
“太难了。”
刚想叫一声“哥哥”，被听过很多次的隋轻提前预知，制止了他：“别别别，我教，我慢慢教，别那么喊了，压力太大了。”
直到和隋轻一起走出球馆，隋轻接到了一通未知来电。
一开始，来路不明的电话他没打算接，铃声一静音就和秦柚去买奶茶。但那个号码又打了两次，隋轻只好接听。
他什么都还没说，电话那头就传出来一声呼喊。
“隋！轻！”
这次秦柚听清了，是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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