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伦怎么会死呢?他不是进了警察局,被保护起来了吗?
这是钻入钻石脑子的第一个想法。
我要去洗脸清醒一把,这是个什么世界啊?
这是钻石的第二个想法。
“盥洗室在哪里?”他抓住了过路的仆人。
竟然是同身份的仆人问他,那人好不惊讶,但见着钻石的脸色,他畏缩一下,不得不说:“朝那里走,有道小门,开了下楼就是。”
说完,那人偷偷地瞧真夜,因为他带来的仆人如此不礼貌。但真夜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他并不看钻石,也像没有听到那浪潮似传播的死讯。他只把手边的酒杯推得更远,像是它们惹怒了他。等到那酒杯离他半米远,他忽然抱着手,眯起眼,朝钻石离开的方向看去。
钻石摘下了帽子,露出他被压得无精打采的黑卷发,将帽子抱在胸前,将它捏得紧紧的,金池颓丧的酒鬼都是这个德行。
他照仆人说的,开了小门,果然有个小楼梯间,又小又窄,只能一人过身。
沿下面走去,走了一段路,拐过弯就到了。
盥洗室在地下室,修缮得很好,没有任何窗户,却十分亮堂,主人一定在光照上下了大力气。钻石恍惚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实在是不太有精神。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镜子里窜过其他人的身影。
他没有在意,俯下身来,开了水龙头,用冷水冲了把脸。
他站起身来,仓促地用袖子擦脸,接着大步朝外面走去。额顶和发鬓紧挨着帽子,好像没擦干净,他便取下帽子。正在此时,他突然觉得脖子一凉,汗毛直立,便下意识地一躲,背后那人便面目狰狞地扑在地上。
那家伙粘了黑泥的裤脚,就在钻石脚边。
钻石头皮一麻,立刻要握门把手跑出去。但他犹豫了一下,俯下身来,用手肘猛地敲那人的后脑勺。那偷袭者本想站起来,这下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这张脸钻石十分熟悉,今天已看到过两次。他拉那家伙的胳膊,将他扶起来走到门后,尽量轻地拉下门把手,一把将这晕着的家伙扔出去。
三四个身披深红色长袍的人立刻从两边拥出来,像蚂蚁吃食般将那家伙围起来,牢固地挤在中间。
钻石趁这时猛地侧身跑出去,快的连他自己都吃惊。
“错了!”那群人醒悟地说。
哐当一声,他们飞也似的赶上来,像老鹰瞧见兔子。
钻石拐过弯,会客厅的楼梯就在眼前。那儿站着个人,守着楼梯,钻石下来的时候可没看过。他一见钻石,下意识地把手摸进深红色的长袍。
钻石想也不想,加快速度奔去,朝他露出恶魔的獠牙,给他一肘子。
枪从那家伙的衣服掉到地上,甩了很远一段距离。钻石拉着楼梯的把手,将自己全身朝上甩去。后面有人捡起枪来,绕过他的同伙,一步踏进楼梯间,楼梯间整个都跟着震。
那人拔出枪,已按下枪柄,钻石听见了,使劲往上跑。但也许是没拉下保险栓,开了两次都是白开。枪眼从楼梯把手缝隙间塞过来,正对钻石的脚。那家伙匆忙地拉下保险栓,一下,两下——
钻石拉开了门,他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啪的一声,门在钻石身后关上,接着一声闷闷的枪响。会客厅这么舒适、温暖,那些沉浸在索伦死讯震惊余韵中的男男女女咬着手指,将那声音当作了某人的哀嚎,毫无反应,可能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过。只有那女人,伊思,严厉而迅速地朝那道小门看过来。
“怎么了吗?”之前被钻石和真夜讨论的那位警察署长的儿子,还在她身边,体贴地问,“你身体不舒服?”
“没有,只是你讲的话太无聊了。我一句都不想听。”她笑了笑,替他宽心。
劫后余生的感觉在这种死寂一般的甜蜜中迅速退去,钻石气冲冲地径直朝真夜走去,只当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
“怎么回事?”钻石简直兴师问罪了,高声问,声音还有些颤抖。
没等钻石说完,那道小门突然打开了。钻石惊悚地回过头,发现那群身穿暗红色长袍的人正大光明地出来了。一些来宾的目光立刻好奇地聚焦在他们身上。而他们停下步伐,彬彬有礼地和仆人讲话。仆人也朝他们鞠躬,面色有些畏惧。这种接纳,让许多人的好奇瞬间退去了。
只见仆人向他们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他们便微微一笑,顺理成章地巡视起这间屋子来。由于房间整个也是暗色调,他们看上去居然和之相得益彰。好像这座会客厅,也成为了他们的延伸物,变成一只巨大的,转动的,监视所有人的眼睛。
他们朝钻石的方向看了过来,钻石赶紧弯下腰去,但还是有两个人迅速朝这里走。
“巴里是西维的人。”真夜回答钻石说,“他依赖他,算是他的下属。这次竞争也是西维在幕后帮他。”
天啊。钻石绝望地想。怪不得呢,他还以为到银眼就安全了。
“你这都不告诉我?”他看着真夜,认真地问。
真夜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我真的以为,你是个好天使!”那几个人越靠越近了,他们拨开那些仆人,轻巧地绕开那些少爷和小姐。钻石瞪大眼,抬着头,崩溃地对真夜说。
他感觉到真夜不可能管他了,特别绝望。因此说这个的时候,简直像在说遗言,瞪着真夜,眼泪都要流下来了,甚至还吸了吸鼻子,反正都到这程度了,还能怎么样呢?
他都替自己的墓碑想好了悼词:钻石,六十六岁,没有妻子,没有工作,还什么都不会做。*[1]
见着钻石这样,真夜稍稍眯起眼睛,做出一副不理解的神色。然而,不知怎的,过了一阵,他看上去居然有些不快,就像方才他推那些酒杯的动作,被牛牤围着转般,心烦意乱似的。
他忽然抬起手来,钻石以为他要抓住自己,赶紧朝后退一步。结果真夜拿起的是酒杯,贴在嘴边,喝了一口酒,越发不耐烦了。
见着真夜这样,钻石竟然有了一丝拉别人下水的快感,反正自己看样子得不好死了,能让大天使也心烦,也算小小报仇了。
“上去。”真夜忽然说。
他说的很快,钻石没太听懂。
“什么?”钻石顶嘴道,这下他什么都敢了。
真夜啧了一声,放下酒杯,酒杯哐当一声。他朝右边指去:“上去。”
暗红色的,富贵的房间,立着一道门。它让钻石想起通往盥洗室的那道左门,但看上去更大、更漂亮,更符合这房间的气质。
钻石忽然反应过来了,而真夜当然不可能说第二遍,他根本不看钻石,那张英俊的脸蛋冷冰冰地对着酒桌。
钻石二话不说,立刻转身。
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十分小心地驼背弓腰,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门边站着几位讲话的老爷小姐,他们特意选了这个位置,低声讲话,发出吃吃的笑声。
钻石不打扰他们,轻轻地拉开这扇门。
那几个搜寻房间的人还在人群中谨慎地游着泳,非要找到钻石不可,没注意这儿。
那道门后是铺了红丝绒地毯的宽阔长梯,扶梯手是象牙白色。一位仆人正坐在扶梯旁打瞌睡,见着陌生人进来了,一下坐起来,摆出警惕的姿势。
钻石关上门,学了那些站在门口迎宾的男女,向他鞠躬说:“我托巴里大人的命令,给真夜大人拿衣服。”
那仆人半信半疑地望着他,钻石灵机一动,从口袋里掏出黑蔷薇徽章,递给他看:“真夜大人的信物。”
那仆人接过去,疑虑地打量了一阵,慢吞吞地:“那你……上去吧。”
钻石假装正色,抬着头,不快不慢地迈上楼梯。
身后忽然哐当一声,门轻微地晃着,楼梯下空无一人,那仆人转头进了会客室。
钻石有些担心,他怀疑,很可能他去找人求证了。如果他找的是真夜,那倒还好,但是,那间房子里充斥了西维家的探子,钻石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只要他们叫住他,问询一番,事情必然会露馅。
但此时担忧已经来不及了,钻石三步并两步,极快地向楼梯上快走,甚至是跑起来。尽管他并不明白自己该往哪儿走。这儿的楼梯不比外面,没有装电灯,光线很暗,那楼梯的尽头,仰头望去,尽是一片漆黑,让人找不着北。钻石越走,越是疑惑,也越是惶恐。
楼梯快走完了,他一面走,一面盯着墙上精美的时钟,它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令人毛骨悚然。他在柔软滑腻的地毯上停住步伐,左右打望,两面通向的都是走廊。面对它们,他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看着看着,忽然僵住了,因为在左侧的走廊,有一张脸藏在黑暗里,正静悄悄地望着他。
那家伙留着灰白色的络腮胡,额头到眼头间有一块很浅的伤疤。他身材高大,身穿一件暗红色的长袍,里面是一件西装。那件长袍,和地下室那群人是一个样。
钻石下意识地朝后退一步,而那人仿佛感知到他的害怕,缓慢地向前一步。
他在怀疑地看钻石的脸,钻石发觉了。他赶紧将帽子压下来,而这好像更引起了那人的疑虑。
“你很面生。”那人说,“我见过你吗?”
钻石沉默以对。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办法,说:“我是仆人,我也没见过你。”
“仆人?”那人警觉地说,“那为什么客人都在外面,你来这里?”
“我来给大人取衣服的。”钻石没有说真夜的名字,他本来想说的,但出于直觉,他感觉最好不要让眼前的人听到。
“哪个大人?”那人立刻问。
钻石不吭声。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阵,而那沉默似乎是意味深长的。过了一会,那人将手伸进衣服:“……我们在这里逮一只溜进来的耗子,他们去了会客厅,我单独行动。”
他狡黠地,慢慢说道:“你看到过吗?”
钻石也背着手,他悄悄地打量着那人,手心里都是汗。他将手握成拳头,他看到了那东西,是一把枪。而他们距离隔太近了,很难跑走,不等他跑两步,那枪就会射入他的脑袋,而且里面也是银子弹。他又突然想起,也许他可以试试热念,对付许多人不行,但一个人有可能。只是他不确定,是否能像昨天那么有效,也无法相信自己能比一瞬间的拔枪更快。
“你在干什么?”站在钻石面前的那人如惊弓之鸟,立刻将枪朝声音响起的那里指去。但他看到黑暗里那张脸,折服似的,乖顺地放下枪,行了个礼。
“夫人。”他回答说,“来了个可疑的人。”
一个女人从右侧的走廊缓缓走了出来,钻石通过那顶白帽子认了出来,是宴会上见过的文福。她看上去仍不太高兴,皱着眉头。
她没有理鞠躬的人,而是侧过头,若无其事地对钻石说:“你不是来拿衣服的吗?走吧。”
她既严厉,又冷漠。钻石一怔,马上唯唯诺诺地说:“对……是的,文福夫人。”他还记得真夜怎么称呼她的。
他希望那家伙没有看到他惊疑的瞬间,但他不确定,因为那人从他说话起就一直盯梢着他,目光像锥刺一样。
文福一挥手,钻石赶紧跟在她后面走了。
“要那件大衣是吧?”
“对的,夫人。”
那红袍人还默默地在原地站着,听着他们的对话。文福一转头,有些不满地:“你还不走?”
“夫人——”奇怪的是,那人却发出哀求的叹息声。
文福朝他做了个手势。那人见着,好像知道这是一定的驱逐令了,总算不情愿地转过身,叹了口气,下了楼。那阵沉重、威吓的脚步后,一阵开门的哐当声,总算安静了下来。
文福朝楼梯口走了几步,这大楼是那么空,那么冷,除了红丝绒毛毯,时钟,黑暗的走廊,还有她和钻石,再没有别的了。
钻石松一口气,诚挚地:“谢谢您。”
“你是真夜大人身边那位仆人?”文福问他。
钻石点点头。
文福平静地问他:“你有难处?”
我的难处是你和你丈夫的婚姻,还有有人想杀我。但钻石一个都没敢说,只是点头,宁愿让这位好心的夫人误会。
文福叹口气:“你看上去太年轻了,去躲吧。我不问你。”
她说完,就朝楼梯下走去。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过头,叫住钻石。
“不要偷东西,不要别人做坏事你就跟着做,做个好人。否则,会害了你自己。”
她语气温和地叮嘱说,说完,她转身走了,下了楼梯,也消失在那扇门后。
这儿一下就只剩钻石了。他站在楼梯口和走廊间。左边是数个房间,右边也有数扇门。这漆黑的,空荡荡的大房子,呈现出诡异和畸形的气派,再加上还有追兵在追逐钻石。但很奇怪,这一刻,钻石盯着文福离开的方向,不知怎的,忽然怀念起了自己的妈妈。
他过了一阵,朝右侧的走廊走去。他想要按照文福说的,找个隐蔽处躲起来,要么最好找扇有窗户的房间,从窗户翻下去好了。但要是那样的话,他恐怕很难和大天使汇合。鉴于他还没想好,所以只是茫然地走。
他进了第一间屋子,那扇屋子没有窗户,特别大,又特别漂亮,他怀疑是巴里的,赶紧退了出来,进了第二间屋。结果一进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第二间屋子的豪华程度是第一间的十倍。那宽阔的房间,巨大的办公桌和书柜,让人觉得好像来到了一个巨人的家。而在墙上,挂着一副宽宽的画像,那上面头发茂密的人身穿法服,志满意得地笑着,除了巴里,不可能是别人了。
他正想退出去,重新选一间不起眼的躲,忽然楼下咯吱一声,那门又开了。
“我们家有西维通缉的人!”有男人大声说,边说边上楼梯。
*[1]来源于普希金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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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类的丘比特-3 好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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