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走了一部分燥火,丹木长长舒了口气,后悔这么冲动走出来了。
棠海会怎么想,会不会因为他伤心。
出都出来了,总不能又回去,有什么理由回去呢。
他没想好理由,但棠海给了他台阶。
只见原本还在屋里的人披了披风,走了出来,道:“也不嫌冷,多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棠海竟一丝不恼,丹木再置气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磨磨蹭蹭挪到棠海身边,道:“为什么你从来不生我的气,这样养出来的会变骄纵。”
这句话不知是谁似乎提起过,但丹木不记得棠海是怎么回答的了。
丹木其实一直觉得自己比师兄师姐更恃宠而骄,享受着棠海的好,还总发些小脾气,一点也不像长大的样子,也难怪棠海一直拿他当小孩子看。
“谁说的,”棠海笑了,“你师兄师姐哪个是骄纵的,若是这样养会变得骄纵,那只能说明这个人不够好,起不到引导的作用,任由小孩的坏习惯滋生。何况丹木从来都不是坏小孩,怎么会变骄纵。”
丹木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冷风灌进衣服里,他打了个哆嗦。
“就算丹木骄纵也没有关系,反正有人兜底。”棠海轻轻道。
这个兜底的人是谁自然不用说。
“我看丹木也只会在我这里有些小性子,这不更说明丹木同我更亲密吗,而且,我应当是同你生过气的,斗法那次故意伤了自己。”棠海又道。
三段话,彻底抚平了丹木刚刚燥火的心。
罢了,棠海已经给了他这么多包容,他为什么不能多替棠海想一些,不告诉他就不告诉他了,就像棠海说的,他总会知道的。
“还是很想现在知道吗?”棠海问道。
丹木侧头看了棠海一眼,棠海正好也侧头看向他。不管看多少遍,那双比水还柔的眸子总会撞进他的心里。
这份柔情是独独给他的。
他知道如果他坚持,棠海最终还是会选择妥协,告诉他一些从前未和他提起的事情,但是他不想这样,既然选择和棠海站在一起,就不该像从前那样,仗着自己徒弟的身份朝棠海索取。
“不了,反正我以后会知道的。”丹木笑笑。
棠海也跟着笑,道:“丹木真是长大了。”
长大了这种话棠海第一次说,讲真的,这比丹木知道真相来的开心,因为这是他一直期许的夸奖。
丹木嘴角一直维持着浅淡的笑,道:“安民富的故事讲完了,安荣封的呢?”
棠海将身上的披风脱下塞到了丹木怀中,道:“想在外面听可以,别着凉。”说罢自己去了院里的小桌旁,坐在了椅子上。
“我不冷,你穿着吧。”丹木快走两步来到棠海身后,将披风重新披到了棠海肩上。
棠海没拒绝,抬了抬头,刚编好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胸前顺着肩滑到了背后,纹理均匀的花辫子恰巧落到了丹木手中,丹木捏了捏,将偷跑出来的碎发重新掖进纹理中,轻轻将辫子拢到棠海胸前,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棠海看他坐好,笑了笑,开始讲道:“安荣封辅佐自己的学生,也就是先帝上位,可谓功高盖主,脊兽当然不是老皇帝赐的,而是先帝赐的。”
“嗯?”
“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爱上了太傅,所以即便安荣封功高盖主,先帝也并未架空他的权力,而是任凭安荣封稳坐朝堂高位,安荣封当然知道这一切都因为先帝爱他,所以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从不僭越。”
“那为何还会被害,是因为不接受先帝的示好吗?”
“不,安荣封和先帝两情相悦,有一段缠绵悱恻的私情,甚至有大胆的人写了两人的话本子,我有幸翻阅过。”棠海道。
“那是?”
“正是因为他和先帝两情相悦,所以知道先帝有危险时选择了献祭自己。”
“可,他又是怎么收养了渭渊师兄的?这段故事里渭渊师兄的存在很不和谐。”
“渭渊其实并不是生于福禄城,他是皇城里一位妃子的孩子。”
此话一出,丹木惊讶地睁大了眼。这样说的话,渭渊的出身比他们都要好得多啊。
“只是这位妃子不爱皇帝,所以渭渊是她和爱人偷欢诞下的,这位妃子的爱人是个身名显赫的王爷,可惜老皇帝疑心重,虽未发现此事,但早有除掉王爷之心,所以渭渊生下就没了父亲,倒是认贼作父了。”
“即便如此,渭渊师兄也有皇家的血脉。”丹木轻声道。
“是,王爷知道老皇帝容不下自己,所以赴死前寻了自己的好友,也就是安荣封,将渭渊托付给了他。”
这不对啊,渭渊明明已经成了“龙嗣”,怎么还要托付给安荣封?
看出了丹木的疑惑,棠海轻笑了一下,道:“纸包不住火,王爷知道渭渊的身份总会藏不住,所以用兄弟情让老皇帝将渭渊过继给了他,理由是他不能无后。”
“最后渭渊还是成了王爷名义上的孩子?”
“对,只不过是安荣封抚养长大,安荣封大概不想渭渊背负太多,所以一直告诉渭渊他是自己捡的,渭渊才会一直认为自己是福禄城的人。”
“难怪……”
“安荣封尽心尽力抚养渭渊,本意想他做个普通人,可他没想到自己先生了变故。”
皇权更迭不过一年时间,渭渊刚两岁时,安荣封的学生,也就是先帝就即位了。
四岁之前渭渊都过的是好日子,毕竟安荣封身居高位,有的是奶娘照看渭渊。
就在渭渊四岁那年,朝中开始动荡,三皇子想夺权,四处揽势。
先帝当年只是空有太子的名头,并不被人看好,反倒是三皇子更有权势,只不过有安荣封的鼎力相助,先帝一纸遗诏,才让太子得以即位。
即位后先帝手下的人也是安荣封一力拉拢,虽然很多幕僚劝他放弃先帝,三皇子才是能保他一声荣华富贵之人,但安荣封知道,不是这样的,若是三皇子坐上皇位,第一个杀的就是他。
三皇子心狠手辣又睚眦必报,比不得先帝心有善念,最重要的是,他中意先帝,看在这份爱意上,他也不会背叛先帝。
三皇子党羽众多,老皇帝在时还有人制衡三皇子,老皇帝一过世,无人再约束三皇子,安荣封独木难支,挡不了三皇子对先帝的围剿。
那天的月光明亮,地上的树影像是水中的波纹,安荣封坐在先帝寑殿中,一向要强的他也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
“阿封,你为我铺路付出那样多,我一直都很感激,可是我知道,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皇城太寂寞,我不能随意出去游玩,与你相见甚少,这两年早就倦了。”先帝笑得温和,伸手想摸安荣封的头。
安荣封侧身躲开,用手背匆忙抹掉眼角的泪,道:“没有人是天生的帝王,你那般聪明,为何唯独不肯学帝王之术,你是知道三皇子野心勃勃,从一开始就算好了要拱手让人。”
先帝无奈道:“三弟向来都喜爱这个位子,让给他又有何不可。”
安荣封瞪着眼,声音都提高了:“你明知道这样做你会死!”
一山不容二虎,三皇子不会放过任何对他有威胁的人。
“不会的,若他想杀我,早有很多机会。”
安荣封要气疯了。
三皇子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因为碍于老皇帝的威慑,今时不同往日,三皇子蠢蠢欲动,先帝却还念着这份兄弟情。
安荣封和先帝讲不通,叹了口气,道:“你不争我也要争,三皇子不似你想的那样,总之,让我试试好吗?”
先帝沉默了很久,他知道安荣封的执拗,过了半晌才道:“不论如何我都站在阿封这边,你想试试便试试吧,我不说丧气话了。”
安荣封前脚刚踏出皇宫,后脚就被请去了三皇子府上。
“太傅大人,晚上不睡觉,怎的还在宫外游荡?”三皇子笑眯眯地端起桌上的酒想敬安荣封。
安荣封没拿酒,脸色沉沉,道:“王爷有什么事直说吧。”
“爽快人。”三皇子放下酒杯,“陛下心地太善,熬不住这么高的位子,您这样有谋略,跟在他身边岂不是屈才?”
“若是说这个,王爷不必浪费口舌了,我敬重陛下。”
“这样啊。”三皇子摩挲着杯沿,轻笑道:“本王不担心皇兄会威胁到本王,只是皇兄身边有一个聪明人,位高权重,朝中早有人不满了,太傅说说,这个人,留不留得下呢?”
安荣封抓紧了扶手。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各朝都有清君侧的说法,说好听点是在打压权臣,可安荣封知道,三皇子就是想借着清君侧夺君位。
“太傅多聪明,本王知道您和陛下关系不一般,不过您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本王还真有点好奇。”三皇子将杯中酒喝下,道:“来人,送客。”
回府的路上,安荣封浑身都在颤抖。他脑中已经有个成型的计划,可以保住先帝的江山。
只要他死,三皇子的阴谋就成不了,三皇子太自以为是了,觉得他不会自尽,毕竟还要辅佐先帝。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先帝对三皇子不是没有威胁,只是一直在收敛锋芒。
“爹爹。”渭渊早早就等在门口,看见安荣封回来,就要从奶娘怀中跳下来。
安荣封胡乱扯了一抹笑,道:“爹爹今天很累,奶娘先抱你去睡觉好不好?”
渭渊听话得很,一句话就打发走了。
安荣封进屋后便滑坐在地上,不过一会儿,泪水就沾满了脸庞:“为什么……”
他不是没有想过杀掉三皇子,可试了三次都失败了,他嫁祸给其他人,亲眼看见了那些人的惨状,五马分尸都算是最体面的了。
杀掉最后一个人时,三皇子抬眼看向了刑场上坐着的他,笑得可怕。
三皇子一定知道他做了什么,只不过抓不住把柄,没法动他,可先帝是他的软肋,三皇子恨他恨得牙痒痒,一旦有动作,必然会斩草除根。
最后安荣封还是为自己准备了毒酒,留了三封遗书,一封写明了三皇子的阴谋,一封恳请自己昔日的好友助先帝重振朝堂,还有一封,装了自己对先帝所有的爱意。
安荣封死的那天下了大雪,整整下了七日,积雪厚实得能钻进靴子。
上朝时殿中无人敢多说话,因为先帝昭告了三皇子的狼子野心,一怒之下杀了许多人,都是三皇子的党羽。
几年之间,先帝收编安荣封的旧部,肃清朝堂,只是再无人敢提及那位太傅。
后来三皇子便从人间消失了。有传言说被流放,但只有送食的哑巴知道,深院里关了个蓬头垢面的疯子,整日大喊着大逆不道的弑君之言。
丹木听完看了棠海一眼,道:“为什么人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醒悟。”
折磨了三皇子又能怎样,安荣封还是回不来了。
棠海眨了一下眼,笑道:“还说别人,丹木自己不也是吗,如果不是那次分身的误会,打算一辈子瞒着这份感情吗?”
“……”他不知道怎么反驳,也没法狡辩,只是抿了抿唇。
“爱而不得的痛远不及得到了但失去。”棠海道,“所以丹木很幸运了。”
这个比较,怎么这么揪心。
丹木轻哼了一声:“不要随便诅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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