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们亲手扎制骨鸢,送孩子登上祭坛……那些浸透血泪的祈福,竟成了困住后世的枷锁。”
老妪怀中的襁褓彻底化作飞灰,它望着祭坛方向露出苦笑。
艾玙突然瞥见墙角忽明忽暗的幽光,半截鸟骨穿透墙皮,残留的朱砂符文正与周围邪雾激烈对抗。
艾玙甫欲张口示警,偏首刹那,冷不防撞入邬祉沉肃如渊的眼瞳。
他眉峰陡蹙,两指轻扣对方下颌,旋过对方面庞。
少年蹲下身,指尖抚过骨片上斑驳的云纹,“这些鸟骨里还有未被污染的灵力!”
邬祉剑指地面,鸦九剑劈开堆积的骨灰,果然露出更多泛着微光的骨鸢残片。
当年村民所制骨鸢虽遭邪祟污染,部分鸟骨却留存着最初祈福的纯净灵力。
老妪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清明:“是了……我们曾用最纯净的祈愿扎骨鸢,或许……”
“散落村落各处的骨鸢残片,经至高火焰重铸,便能化出克制邪力的「清灵鸢」,以百年前的善意扰乱幽冥鸢神的滔天怨气。”
恶鬼图案的纸鸢既是对亡魂的寄托,也是对生者的警示。
邬祉剑眉微敛,冷然发问:“你缘何知晓这许多隐秘?”
老妪枯槁的面庞浮起苦笑,眼角沟壑间渗出浑浊血泪:“我乃那恶村长的生身之母,教子无方酿成大祸,这本就是该我背负的罪孽。”
“当年献祭人数不足,鸢神降怒,他们便盯上了对神意稍有迟疑的村民。待村里再无可杀之人,那些途经此地的旅人……便成了刀下冤魂。”
艾玙面色沉静如水,语气波澜不惊:“他并无过错,你亦如此。这般天灾横祸降临,任谁都回天乏术。”
见对方仍怔在原地,他顿了顿又道:“事已至此,结局如何,皆非人力可改。”
瞥见邬祉眉间还凝着忧虑,他挑眉轻问老妪:“此地乱象,朝廷竟毫无察觉?也不见有官员前来探查?你不必再为此自责。”
言罢,他转身拂去衣摆尘土,冲邬祉颔首示意:“走吧。先寻到喻执与江砚舟,再一同收集骨鸢残片。”
推开门扉,艾玙望见喻执与江砚舟被数十道鬼影缠得脱身不得,烈焰剑与寒霜剑虽舞得密不透风,却难敌潮水般涌来的邪祟。
“呆子!这般死撑作甚!”
艾玙已闪身冲入战团,如游鱼般穿过密密麻麻的利爪,一手一个揪住两人后领,生生将他们拽出重围。
艾玙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双手疯狂地相互搓磨了下。
腐臭的气息紧追不舍,身后村民的嘶吼声震得耳膜生疼。
四人在蜿蜒的巷陌间狂奔,靴底踏碎满地青苔。
邬祉眼尖,瞥见街角虚掩的木门,指尖刚勾住艾玙手腕,就见他猛地往前一扑,拳头攥住了江砚舟飘飞的衣袖。
江砚舟顺手揪住了身后喻执的后衣领,四人鸡飞狗跳地撞进屋子里,门板“吱呀”一声合上。
艾玙扶着墙剧烈喘息,看着其余三人迅速搬来桌椅、门板,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死寂如潮水漫过整座屋子。
四人屏息凝神,唯有急促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擂鼓。
不知过了多久,当确认外头再无动静,喻执手中的苍冥剑光芒渐弱,江砚舟倚着墙缓缓滑坐下去,邬祉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空气中紧绷的弦这才“铮”地一声断开。
邬祉回头,屋内烛火突然诡异地明灭几下。
江砚舟后颈猛地一凉,还未及反应,沉重的烛台已狠狠砸在肩头,木屑飞溅间,他抬眼撞进艾玙阴鸷如鹰的目光里。
“我竹篓呢?”少年的声音冷得能结出冰棱。
江砚舟喉结滚动,瞥见对方眼底翻涌的戾气,慌忙垂首避开视线,掌心沁出的冷汗洇湿了剑柄。
“我让你拿个东西都拿不好。你是废物吗?”艾玙猛地抄起案上砚台掷出,青石砚擦着江砚舟耳畔砸在墙上,碎石迸溅在他惨白的面颊。
屋内鸦雀无声,喻执握着烈焰剑的指节泛白,邬祉按住剑柄的手微微发紧,唯有寒风穿堂而过,卷着血腥味掠过凝滞的空气。
“过分了。”邬祉目色如霜,声线冷凝似冰。
“我不管,我现在要回去拿。”艾玙踹开脚边木凳,震得满地狼藉。
喻执终于按捺不住,剑鞘重重磕在地上:“不过区区竹篓,出了此地,再寻十个八个又有何难?何苦在此执拗,误了大事!”
他额角青筋跳动,看着少年偏执的模样,只觉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大半个房间已被搬空,艾玙盯着那扇被堵得严丝合缝的木门,怔愣片刻后转身便要攀窗而出。
邬祉长臂一伸,拦腰将人截住。
少年腰肢细得惊人,他单手环住竟还空出老大一圈。
艾玙重心不稳,“咚”的一声跌坐在地,额角险些撞上桌角。
“你……”邬祉低唤一声,屈身欲扶。
艾玙反手挥开他的手,掌缘重重拍在他手背上,白皙肌肤瞬间浮起红痕,连指尖都透着薄怒的颤抖。
他撑着窗沿勉强起身,后腰抵着窗框,胸口剧烈起伏。
他肤色本就极白,此刻眼尾泛起薄红,冷汗浸透的鬓角黏着一缕黑发,垂在苍白如纸的面颊旁。
喉间溢出几不可闻的喘息,眼底翻涌的水光混着怒意,偏生唇角紧抿不肯示弱,倒像被雨打湿的孤雁,明明狼狈至极,却仍硬撑着不肯坠下云端。
“那竹篓就那么重要?”
废话!当然重要!
艾玙瞪着江砚舟,眼神凶得能吃人,牙关咬得死紧愣是不吭声,浑身散发的冷气冻得旁人直哆嗦。
“我现在就去拿。”江砚舟一抱拳,扭头就要往门外冲。
“给我停下!”艾玙一脚踹翻旁边的木凳,木屑噼里啪啦乱飞,“谁让你去了?瞅你这怂样就来气!离我远点!”
江砚舟脚步顿了顿,突然改道往窗户边跑。
“兄弟,外头可危险啊……”喻执急得直搓手。
艾玙抄起桌上的砚台就砸过去,“嗖”地擦着江砚舟脑袋砸在墙上,碎石子崩得四处都是:“回来!不用你去了!再敢往前一步试试!”
江砚舟慢慢转回身,语气笃定:“你嘴上说不要,心里明明惦记着。”
“闭嘴!”艾玙气得冷笑,“少在这儿跟我抬杠!我说不要就不要!再废话小心我揍你!”
“得了,人家都说不要了,你何苦跟自己较劲?”
江砚舟默不作声,目光却死死黏在艾玙身上。
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艾玙猛地低头盯着青砖缝。
冷汗浸透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方才的暴怒退去,后知后觉惊觉自己竟如此失控。
“分作两路,速寻残片。”
待那二人远去,邬祉行至艾玙身侧:“且同去取竹篓。”
“呵,早前凶神恶煞要吞了我,如今倒充起善人来?”艾玙嗤笑一声。
“走吧。”
“不去。”
“当真心思难测。”邬祉摇头叹气。
艾玙皱眉退开两步:“我的事,岂容他人置喙!”
最终敲定,先全力寻那残片,竹篓一事,容后再议。
艾玙慢邬祉半步随行,及至寻得残片处,邬祉与旁人缠斗争夺,他却倚着门框席地而坐,双手抱臂,一副事不关己模样。
骨鸢残片硕大非常,邬祉堪堪攥住两片,双手便再无余裕。
艾玙见状,轻抬下颌睨向他,挑眉冷笑,神色分明写着“纵你开口相求,某也绝不援手”。
邬祉只淡淡瞥他一眼,旋即移开目光,单手抽出腰间长剑,继续应对周遭纠缠。
少顷,两队人马会合,将残片粗略拼凑,独缺那骨鸢头颅。
艾玙两手空空,优哉游哉晃着步子,反观其余三人,皆是汗流浃背,搬着骨鸢残躯步履蹒跚。
陡然间,艾玙脚下生风,身影如鬼魅般一闪而逝。
“人哪去了?”
话音未落,他又骤然现身,扬手将竹篓狠狠掷来。
刹那间,手中骨鸢虚影消散,化作一缕幽蓝魂火,径直窜入篓中。
竹篓“咚”地砸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还不捡起!”艾玙挑眉冷哼。
喻执瞪大双眼,难掩兴奋:“此乃何等异宝?竟能收摄魂体!”
“鬼才晓得。”艾玙耸肩,神色淡然。
“你自个儿的东西,岂会不知?”喻执追问。
“抢来的罢了。”艾玙满不在乎,似在说件寻常小事。
江砚舟上前,双手握住竹篓用力一抬,却纹丝未动。
再试一次,仍是徒劳。
艾玙见状,眼底藏着笑着闪身抢过,故意晃了晃:“对不住了,它如今认我为主,见尔等便生厌,自是不愿被你们触碰。”
少年回首,一缕昂贵的赤金发带随风扬起,与他满身尘埃的狼狈模样格格不入。
身后暗影沉沉如墨,他却着一袭素白衣衫,皎若明月。
袍角轻扬间,已转身朝着前方走去,单薄背影在暮色中渐次清晰,似有清光自衣袂间流淌,碎成满地星芒。
“这般寻法,怕是要耗到岁末。”
邬祉两指轻捻符咒,话音方落,那符纸骤然燃起火焰,在空中勾勒出两个烫金大字——祠堂。
“走吧。”
艾玙瞧得真切,那符咒边角分明绣着茶家纹章。
待邬祉转身,他默不作声地抬脚跟了上去。
祠堂内寂静如死,众人翻找良久却颗粒无收。
“那骨鸢头颅究竟藏于何处?”喻执擦着汗开口,“要不咱再搜一遍?”
邬祉抬眼望向蛛网密布的梁檐,似在权衡利弊。
陡然间,阴风卷着浮尘掠过后颈,艾玙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廊柱。
“呼——”
耳侧忽有湿冷气息拂过,他浑身肌肉骤紧,牙关打颤着缓缓回头。
只见阴影中矗着个肉瘤堆叠的怪物,黏腻的脓血间辨不出五官,却有两团泛着幽光的凸起,正死死“凝视”着他。
“嘻嘻……逮着只乱闯的小崽子。”鬼物喉间挤出咯咯怪笑,腐肉翻涌间伸出畸形肢体。
艾玙瞳孔骤缩,正要惊呼却被人从身后捂住嘴,挣扎间发出含混的“呜呜”闷响,听那气声便知骂得极脏。
瞥见鬼物手中那根雕满狰狞人面的青铜拐杖,方知是巫者。
艾玙后腰突然被人用力一带,整个人跌进温热胸膛,江砚舟长臂环住他腰际往后疾退,同时长剑出鞘横在身前,剑身映出巫者扭曲的倒影,刃口泛起淡淡灵光。
此时,邬祉凝视祠堂布局。
后墙列着亡者牌位,正中立着幽冥鸢神雕像,这方位暗含阴煞之局。
他剑光一闪劈开雕像,果然见骨鸢头颅嵌于其中,只是眼眶处竟多了两点赤红,分明被人“点睛”。
艾玙背上竹篓突然剧烈震颤,篓中魂火突突跳动,与那头颅遥遥呼应,震得他肩胛骨生疼。
“莫走!快回来!”竹篓挣离肩头瞬间,艾玙猛地推开江砚舟,整个人扑在地上抱住篓身,“我才是你主子!想往哪儿跑?”
他攥着篓沿随惯性往前滑,脚尖死死抵住青砖,指节因用力泛白。
邬祉剑尖刺向头颅双目,却见那阴物突然振翅飞起,红光灼灼扑向艾玙。
“啊——!”少年抱着竹篓在地上连滚数圈,险险避开。
喻执欲上前援手,却怕踩中满地打滚的人,急得直搓手:“小心!快躲到柱子后面!”
“这分明是鬼物!邬祉!看我不杀了你!”
艾玙顶着一头草屑踉跄爬起,绕着祠堂柱子左躲右闪,袍角已被咬出几道血痕。
邬祉握着染血的剑后退半步,破天荒闭紧了嘴,毕竟方才劈开雕像的主意是他出的。
“砰!”
艾玙抄起供桌上的亡者牌位砸向追来的头颅,木雕裂成两半时,他瞥见墙角堆叠的香灰,突然灵光一闪。
“喻执!把香炉踢过来!”
艾玙矮身抄起香炉,扬声喝止:“递剑!”
指尖刚触到剑柄的冰凉,便知晓剑主人。
他旋即挥剑挑起半摞香灰,借着廊柱阴影闪身藏好。
檐角雨水“啪嗒”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水痕。
怀中竹篓仍在剧烈震动,艾玙屏息贴着柱子挪动,忽见头颅失去目标,竟转向空手而立的江砚舟。
只见那少年从容从袖中抖出短刃,正是与霜华成对的“流雪”,刃尖精准磕在骨头上,发出沉闷的“当”声。
“叫你折腾!”艾玙趁其分神,举剑刺入竹篓缝隙猛搅,篓中魂火与头颅同时发出尖啸,“再闹就把你炼成灯油!”
香灰混着符血泼向半空,在火光中划出一道镇邪光弧。
邬祉捞起供桌上的黄绸,江砚舟伸手抓住另一端,两人左右包抄裹住头颅。
艾玙扬手将竹篓砸过去:“烧了!”
喻执捧着竹篓烫手似的直晃,瞅瞅艾玙又瞧瞧邬祉,结巴着问:“这、这真烧啊?”
“费什么话!”艾玙扬手将香灰拍在他脸上,“我的物件轮得到你心疼?先前嫌我聒噪,这会儿倒充菩萨了?”
“我……”
“少废话!烧!”
喻执指尖凝起火诀,刹那间黄绸裹着头颅腾起熊熊烈焰。
火势熄灭后,满地狼藉中唯有竹篓干干净净立在中央,连半点焦痕都无。
喻执瞠目结舌:“这、这如何……”
艾玙嫌弃地躲开凑上来的人,抱起竹篓甩了甩袍角:“不过沾了些灰,看见没?爷的宝贝金贵着呢。”
艾玙又挑眉望向喻执,下颌微扬,语气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难掩赞赏之意:“倒是小瞧你了。”
艾玙轻晃竹篓,一道流光倾泻而出,飞过他头顶时,羽翼扫过他的发带,赤金与月华交融。
一只清灵鸢冲天而起,振翅破空,丈许羽翼舒展间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泽,端的是仙气萦绕,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屏息凝神。
艾玙抬头,直到脖颈发酸,仍固执地仰首望着天际,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滚动。
任谁开口劝说,他都充耳不闻,那副执拗模样,仿佛与头顶的苍穹较上了劲,眼中那一丝对善意终有回响的触动谁都没有瞧见。
邬祉见状,默默收回目光,转而与他望向同一片天空,他悄悄调整了站姿,让自己的影子与艾玙的在地面微微重叠。
风起云涌间,他眼底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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