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陶来去迅速，一个小时不到，他就将人送回来了。
结果显示GY004暂时没有表现出危险性，尽管这份结论令人存疑，但鉴于目前没有其他安置方案，最终少年还是如靳向原所料，按照原计划在靳家留了下来。
院子里随着研究所众人的离开安静下来。
管家将少年回屋内，靳向原收到了曲教授的联系请求，暂时留在了院子里。
“文陶已经把情况跟我说了。”曲教授开门见山，“不过不用太担心，这小孩大概率是做了知识植入，阿里曼本来也一直热衷于研究这个技术。不过这种技术容易损坏神经系统，成功率又低得吓人，所以在联邦一直是禁止，文陶估计也是不太了解，大惊小怪的。”
靳向原其实本来也不怎么担心，但还是道了句谢。曲教授又交代些关于GY004的注意事项，他讲得口干舌燥，在终端那头嘬着茶，又想起一事，“对了，你那边走收养程序了没有？该给这小孩取个名字吧，也不能一直叫他编号啊。”
“人才刚到呢，还没来得及想。”
“嗨，随便弄弄就好了，不过是为了方便叫人而已。”
“也不能太随便。”靳向原笑了笑，解释道，“我正在考虑他叫什么比较好。跟我姓太显眼，但完全无关又难免有人探究我收养他的原因了。要给他编造一个合适的来历，名字还是得有理有据才好。”
曲教授乐了，“什么叫跟你姓太显眼，怎么，你还怕被人惦记上？”
“也不全是，但他身份特殊，多注意点总是好的。”靳向原忽然问，“如果让他姓曲您介意吗？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祖母那边的遗孤。”
靳向原祖母也姓曲，和曲教授可能往上几代是远房亲戚，不过到了他们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了。
曲教授当然无所谓，与靳家只剩几根独苗不同，他们曲姓自星际时代以来人丁还算兴旺，哪怕到时候说是他的亲戚也不会让人觉得太奇怪。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结束通讯后，靳向原回到屋内，客厅里只有一只家务机器人在忙着满地转，没有其他人。
他转去隔壁的用餐间，瞧见长桌尽头少年正对着面前热腾腾的午餐发呆，而管家站在一旁，向来从容的脸上透露着几分无奈。
见靳向原走进来，他喊了声“先生”。
靳家在弗洛联邦属于世家贵族，从很早之前起，就会招募佣工帮助打点庄园，并以先生称呼庄园的主人。不过那时靳家还很繁荣，如今靳家人丁稀少，大部份佣工就都被靳向原遣散了，只留下包括管家在内的几个必要且亲近的人。
这位管家叫做方舒，是一位彬彬有礼的年轻绅士。他看见了进门的靳向原，上前说这位客人似乎对餐品不够满意，但问他什么都没反应，换了几份也不见动筷子。
靳向原心中了然，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来处理。
他走到对方身边落座，一偏头，对上了少年的目光，单纯而安静。或许不该用“安静”来形容一个人的目光，但此刻靳向原实在找不到更加贴切的词语。
他忽然间冒出了一个念头，想起了刚刚的事情，于是说：“叫曲宁吧。”
没头没尾的发言让少年一愣，靳向原见状，放缓语速道：“曲宁，你觉得这个名字可以吗？”
少年这才回神似的，慢慢地点头。
靳向原觉得他就是像一台尘封多年后被重启的机器，整个人都钝钝的，每个模块都还在加载中。曲教授说这小孩才从沉睡中醒过来几个小时，反应有些慢是正常现象。
少年——现如今应该叫曲宁——曲宁大概率也不记得怎么使用餐具。
于是靳向原亲自给曲宁做示范，对方很快理解了他的意图，模仿他的样子吃了起来。
只是曲宁的动作比较生疏，一不留神，盘子里的食物掉在了地上，他本想去捡，一旁的机器人却很快就带走了地上的残渣。
曲宁无措地回头对着靳向原，眼神怯生生的，似乎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
靳向原神色如常地说：“没事，再试试。”
一顿饭磕磕绊绊吃了半个小时，不过好在训练有效，曲宁的动作很快就熟练不少，下一顿饭应该不会再这么兵荒马乱了。
饭后靳向原回了二楼书房，他是半程赶回来的，还有些工作需要收尾。
他简单跟方舒交代了下曲宁的特殊情况，说他会在这里长住一段时间，好好照顾就行。但他但并未详细解释曲宁的来历，方舒也不多问，只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将要求和注意事项都记下。
几步之外的沙发上，曲宁乖乖地抱膝坐着，听两人谈论自己的事情。他注视着靳向原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失，又陷入一种呆滞的状态。
年轻的女仆们围了上来，见他长得漂亮喜人，一开始还使出浑身解数吸引他的注意，但很快就放弃了，因为曲宁像是患有自闭症那样对外界毫无反应。
好在虽然其他人都没了法子，但相当有职业素养和耐心的方舒管家一贯无所不能，他亲自招待和照顾曲宁，两个小时之后，等靳向原再从书房出来，曲宁已经被安排得十分妥当了。
小少年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认真看书，脚边停着设置成看护模式的机器人，桌子上还摆了些蔬果零食。没有其他人留下来打扰，贴心的方管家专门留出了空间让他自己适应。
靳向原和往常一样下了楼，迟缓的曲宁对于他的事情总是异常敏锐，立刻就投来了目光。但他并不是直勾勾的惹人烦的眼神，只偶尔看一眼，然后低头看看书，过了一会儿再悄悄看一眼、又看一眼。
这种强烈的注视是很难忽略的，靳向原察觉到了，但并未做出反应，他不知道也没想知道曲宁要干什么，只当是小孩子天性好奇。
然而，倘若他这时能抬头，就会发现曲宁的目光里除了好奇还有些别的什么——那种感觉就像某些小孩观察关系不亲密却又很想去亲近的家长，又像流浪猫在打量给了它一个窝的新主人，孺慕中带着温顺，再夹杂着一点点试探和胆怯。
两人的这种状态维持到方舒来通知晚饭时间到了。
靳向原起身前往用餐厅，曲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偷看变成了光明正大对着他发呆，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人从他面前经过，他才连忙跟上。
曲宁无疑是个聪明的小孩，中午一顿饭下来，晚餐时已经不需要人教。靳向原在军队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吃饭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是为了照顾曲宁，他刻意将进食的速度放慢，好叫对方能跟得上。
弗洛联邦的其他贵族之家总是很多规矩，包括复杂的用餐礼仪。靳向原倒没有架子，但长年累月的良好家教熏陶出来得体的用餐习惯，即使是在军队里别人狼吞虎咽的时候，他哪怕快速进食也不会显得狼狈。
曲宁有样学样，竟也学得很是优雅得体。
一顿饭花费了大半个钟头。
靳向原先吃完，打算提前离席，但他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听见曲宁有些紧张地问：“请、请问，我该……叫你什么？”
他声音有些小，磕磕巴巴，靳向原没有听清楚，偏头看过来“嗯？”了一声，面上还带了点疑惑。
他的表情其实不凶，可曲宁却不敢再问，踌躇了几秒，小声学着之前文陶他们的叫法：“少将。”
靳向原这才意识到刚刚曲宁问的是什么。
“不用这么叫。靳向原，我的名字，你随便怎么称呼都可以。”
曲宁不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潜意识里知道直呼别人的名字是不合适的，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房间里剩下的人——方舒。
方舒正在让人上餐后茶，收到少年的目光后，他看了一眼靳向原：“叫靳叔吧。”
靳向原：“……”
曲宁：“……”
……靳叔什么的听起来也太老了。
靳向原看了方舒一眼，对方维持着完美的职业微笑。他知道这位偶有童趣的管家在开自己的玩笑，但也不阻止，默默地端杯喝了口茶。
好在曲宁本人还是比较有眼力见的，避免了靳向原年纪轻轻就被叫做靳叔的命运。他直觉靳向原不喜欢这个叫法，因此并不采纳，只低头吃自己盘子里的饭。
玩笑归玩笑，见曲宁十分纠结，方舒最后还是提了个正经的建议，“还是跟大家一起叫先生吧，家里人都这么称呼。”
曲宁看了眼靳向原，见他神情如常没有反对，便点点头，把盘子里最后的东西吃完就喊：“先生。”
明明是一样的称呼，但曲宁说出来却有些微妙的不同。其他人嘴里的“先生”可以说只是在庄园里的固定身份，外人从不这么叫他。
曲宁虽然暂时不算客人，但也并非家仆，“先生”这个词就有了种很难形容的含义，这让靳向原感觉怪怪的，好像自己突然多了一份教导的责任。
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没必要计较太多，靳向原“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而此时茶正好喝完，他放下杯子，起身离开用餐间。
曲宁立马有些着急地想要跟上，方舒来不及阻止，就见少年端起面前的热茶，也不管有没有烫到，一口闷完，赶紧跟了出去。
看了眼着曲宁匆匆跑出去的背影，方舒又回头稀奇地盯着桌上的两只茶杯，忽然生出了一点难得的探究欲，想知道自家向来人际关系简单的老板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黏人的小跟屁虫。
倒也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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