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宁的病过了整整一周才彻底好全，而那时，下了半个月的雪终于停了，气温也逐渐回升。
房间里，曲宁站在窗边往外看。
屋外阳光明丽，天气正好，靳向原正躬身在草地上和几个园丁一起修剪花枝，整理草丛。
他作为庄园主人，本来不必做这些，但园艺是他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这些年也坚持了下来。
曲宁看了会儿，转身询问医生：“我想出去，可以吗？”
“怎么，闷太久终于憋不住了？”
医生一边给他做身体检查，一边笑着问。
他习惯了曲宁的寡言少语，也不等回复，接着说：“最近天气好，穿严实一点，可以出去透透气。”
曲宁得到了许可，做完检查后就忙不迭去了院子里。
然而等他到了之前众人修剪草枝的地方，却发现只剩下了其他人，靳向原不见了。
他张望的样子引起了不远处修剪花枝的女仆注意，她扬声笑道：“在找先生吗？他去后面花圃散步了哦。”
曲宁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少将“跟屁虫”，他被女仆善意的笑声弄得有些脸热，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前往后院那棵巨大的古树之下。
这里是后院中心，一眼望去可以看到整个别墅，但四周仍然没有靳向原的人影。
“在找我吗。”
不知何时，靳向原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看见他惊疑不定又意外的表情，靳向原引导他去看树上：“从这里下来的。”
粗壮的主树干上挂着一段绳梯，往上延伸，能看到浓密的树叶中有几个鸟屋。
这棵树是常青树，一直枝繁叶茂，遮挡视线，曲宁从没注意到树上还有这种东西。
“是先生养的鸟吗？”
他察觉到今天靳向原的心情好像不错，对自己的态度竟然意外地有些亲近，便忍不住多聊一些家常。
先生平常很少会对他说自己的事情，这种机会很难得，他想更多地了解对方。
“不算是。冬天比较冷，鸟类喜欢停留在这里避寒，我只是给它们提供一个临时住所而已。”
这些鸟屋是靳向原以前跟父母一起建起来的，早些年他还时常会来看看，最近几年他忙于公务，已经很久不曾来过，都交给了庄园里的人在打理。
也就是最近军部得闲，他放了个长假，才有空来亲自检查一下。
曲宁心道原来这些鸟儿和自己的处境差不多的，都是临时居住在靳向原家里的过客，不免有些发愣。
他听见靳向原在问“怎么了”，便扯出一个笑来，转移话题，“……没怎么。先生，我能上去看一下吗？”
靳向原回绝地很快：“太高了，不安全。”
曲宁登时有些沮丧，但他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很顺从的说了句：“好吧。”
然而对于靳向原这种级别的人来讲，曲宁的情绪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他抬头观察，目测离地最近的鸟屋只有四五米高，其实也不算太危险，于是改了口：“可以看看最下面的那个。”
说着一手稳住绳梯，示意：“来。”
曲宁赶忙凑上来，按照指示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很快就攀到了最低那枝树干上。
他趴在鸟屋口往里看，里面是一个由枯枝铺成的巢，中间卧了两个青蓝色的蛋。
“好漂亮……”曲宁喃喃自语，他回头好奇地询问，“先生，这是什么鸟的蛋？”
“蓝色的？”
“是的，两个。”
“那应该是明枝雀。”
靳向原道，“不过有好几种鸟都会在这停留，以前我有空来看两眼的时候还能认全，但现在也记不太清楚了。”
曲宁心念一动，连忙说：“那、那以后我帮您来照顾它们，行吗？”
靳向原愣了下，失笑：“它们又不是家养鸟，不需要照顾。我以前也只是偶尔来修缮鸟屋而已，现在有园丁会做这些。”
曲宁局促地张了张嘴，想继续说些什么。他真的很想帮靳向原干点活儿，不然住在这里再久，也像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但他又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争取到这个机会。他会使用语言，却缺乏真正与人交流的经验，很多时候都不知道如何精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低头沉默扣树皮，整个人再次像被乌云笼罩一样失落下来。从刚刚到现在的一小会儿时间里，他的情绪就经历了两次晴雨波动。
靳向原感觉是在培育一株特别的植物，自己手里正拿着最重要的花洒开关，慷慨浇水它就会灿烂，吝啬灌溉它就会枯萎。
这么想着，靳向原再次话头一转：“不过，你也可以帮忙留意一下。注意看看有没有幼鸟坠巢，发现了就通知一下园丁。”
闻言，曲宁反应了会儿，如梦初醒般地问：“可、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靳向原也不在意，但曲宁似乎相当在乎。
果然，曲宁立马就高兴起来，矜持腼腆地笑了下，承诺道：“谢谢先生，我会把它们照顾好的。”
这句话靳向原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跟他父亲说过，时过境迁再从别人嘴里听到这句话，感觉有些奇妙。
但靳向原尚未来得及回应，就看见一个女仆从不远处快步走过来，递上他落在屋子里的终端。
她说军部来了人，有紧急任务，请他提前归队。
靳向原拿过终端一目十行地看了两眼，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
看见曲宁在树上正探着脑袋留意他这边的动静，留他一个小孩子在这也不安全，便叫他下来。
曲宁很听话地沿着绳梯往下爬。最后一节有点高，他扶着靳向原的双手往下跳，一不小心摔到了对方身上。
这个场景忽然让曲宁感觉分外熟悉，有相似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顿时忘记了慌张，呆在原地，试图记住这一瞬间的关键信息。
可惜的是，那错觉般的画面溜走得太快了，如水淌过荷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试图回想，但无论怎么努力也徒劳无功，到最后想得整个脑袋隐隐作痛，并且伴随一阵强烈的失重感，曲宁只觉得再也无法思考，只能颓然放弃。
回到别墅，一群人正在为靳向原的突发任务作准备。前来接人的副官站在靳向原身侧，从方舒手里接过行李，低头认真地听着一些交代。
二楼的环形走廊上，曲宁趴在扶手上面出神。
他看着众人忙忙碌碌，视线落在那位副官手中的行李上，心中忽然产生了几丝酸涩的感觉，想着如果自己是这位副官就好了，就可以一直跟着靳向原，去哪里都跟着他。
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令他闷闷不乐。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羡慕，还是嫉妒？
“曲宁。”
沉浸在情绪中的曲宁一开始没有反应，直到靳向原又喊了他一声，他才恍然回神站直，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下来。”
楼下靳向原早就已经注意到他好一会儿了。
他原本戴好了军帽准备离开，抬头却看见曲宁孤零零趴在二楼，可怜得好像从此就要被彻底抛弃了。
这一幕顿时勾起了他一些遥远的关于自己的回忆。
十年前的他也是这样，乖觉地站在二楼目送父母远行，不敢下楼来打扰。
不过军官家庭必然聚少离多，他少年时期早就对此习以为常，相比较其他军部人士，他的父母还算顾家的，所以他也很少有什么情绪，从来不会像曲宁现在这样依依不舍。
靳向原看着少年“噔噔噔”地沿着扶梯下楼，小跑到自己跟前露出亮晶晶的眼神，“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靳向原只是觉得曲宁一个小孩缩在二楼的模样可怜，这才把他叫了下来。
他整理着军服袖口，斟酌片刻，忽然想到即将来临的新年，便问：“有什么想要的吗，回来给你带。”
曲宁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实话实说：“没有。先生对我很好，我什么都不缺。”
这是靳向原第二次听见曲宁说自己对他很好了。
但他本人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哪怕是现在，他只是出于一种说不清的心理想要补偿一下曲宁，也算不上“对他很好”的程度。
“不缺和想要是两回事，确定没有吗？”
曲宁正要张口，方舒在一边淡淡地提醒，暗示他珍惜机会：“要想好哦。”
曲宁便又闭了嘴。
他沉默了两秒，小声说：“……想要先生下次回来多休息几天，可以吗？”
“……”
意料之外的回答，但又确实是曲宁的风格。
靳向原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算了，那就我自行决定吧。
“另外，一个月后是联邦的新纪年庆祝日，届时我要出一趟远门，直接从军部走不会回来。方舒他们到时候也会放假……曲宁，你独自留在这里，能照顾好自己吗？”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曲宁听完有些茫然，却还是强做镇定：“没、没问题。”
方舒在一旁补充道：“家务机器人都能随意差遣，问题应该不大。”
但想了一瞬，他又看向靳向原，提议道：“或者我也可以留下来……”
“不必。”靳向原打断他，“你正常休假即可，给他留个终端方便联络。”
他说完注视着曲宁，问：“我相信你可以做到，对吗？”
他略显微妙的语气令方舒疑惑了一瞬，总感觉靳向原话里有话。
然而曲宁完全注意不到这一点。
他只是抿紧了唇，抠衣服的小动作泄露出几分焦虑——他并不是焦虑于即将独自留守整个庄园，而是因为靳向原即将出远门。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为此感到心慌，有种靳向原不会再回来的错觉。
但曲宁不想让对方担心，最终还是在靳向原的目光中，认真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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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这个场景忽然分外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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