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的目光落在那页暗银色的《噬灵古契》残篇上，指尖收紧，泛出青白。这或许是他目前唯一的、看似能挣脱控制的希望，尽管渺茫且危险。而青垣的建议，则更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诱人却致命。
烧了它？
他抬眼，对上青垣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幽绿竖瞳，那里面闪烁着不容错辨的、猫捉老鼠般的玩味与笃定。这蛇妖吃准了他别无选择。
良久，玄尘指尖倏地窜起一簇微弱却凝练的、冰蓝与淡金交织的火焰——那是他体内异力所化。火焰舔舐上那坚韧的魔蛟皮纸，那材质竟发出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滋滋声，抗拒了片刻，终究还是在那奇异的冰焰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灰烬。
随着灰烬飘落，玄尘感觉心中某处也仿佛随之空了一块，那是彻底斩断一条可能捷径的决绝，亦是踏上另一条更未知险途的茫然。
“很好。”青垣满意地颔首，虚幻的身影飘忽不定，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授课般的慵懒腔调，“那么，第一课……”
他话音未落，玄尘便觉周身空间骤然凝滞！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精纯、磅礴、却冰冷彻骨的妖力，如同无形的深海暗流，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将整个静室笼罩其中！
这不是攻击，却比攻击更令人心悸。那力量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缓缓渗透肌肤，试图侵入经脉，与他体内那同源却弱小数个层级的力量产生共鸣。
玄尘身体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丹田内那枚冰蓝种子疯狂悸动，道元本能地就要全力运转相抗！
“放松。”青垣的声音直接响在他的识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丝引导的意味，“感受它，而非抗拒。仔细体会它的流动，它的韵律，它的……‘呼吸’。”
玄尘牙关紧咬，额角沁出细密冷汗。放松？在这等恐怖的力量包围下放松？这简直如同在猛虎爪牙下卸去所有防备！
但他别无选择。他强迫自己一点点卸去抵抗的力道，如同剥离自身的铠甲，将最脆弱的灵台感知暴露在这冰冷的妖力洪流之中。
起初是极致的痛苦与不适。那外来的、强大的妖力如同冰针，刺探着他每一寸经脉，带来战栗与被窥视感。但渐渐地，当抗拒之心稍减，一种奇异的感知开始浮现。
他“看”到了——那弥漫周围的妖力，并非混乱无序的暴力洪流，而是遵循着某种极其古老、极其复杂的韵律在缓缓流淌、呼吸、律动。冰冷，却蕴含着磅礴的生命力；妖异，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道韵。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这股力量的源头——青垣那虚幻的身影核心处，有一团无比凝聚、无比璀璨、亦无比冰冷的幽蓝光核，如同冰封的恒星，每一次细微的搏动，都牵引着周遭浩瀚的妖力潮汐。
“感觉到了吗？”青垣的声音再次响起，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这才是它真正的模样。而非你体内那团……因抗拒和恐惧而躁动不安、半生不熟的杂烩。”
话语刻薄，却一针见血。玄尘内视自身，那冰蓝与淡金交织的力量，在对方这纯粹而强大的本源面前，确实显得驳杂、混乱，如同蹒跚学步的幼童。
“试着引导它。”青垣指令传来，“不必想着掌控，只需像引导溪流般，顺应其性，引一丝入你经脉，循周天运转。”
玄尘心神巨震！主动引入青垣的本源妖力？这简直是引狼入室！
“怕了？”青垣低笑，“连这点胆子都没有，还谈何掌控？放心，有本君看着，死不了。”
箭在弦上，已无退路。玄尘深吸一口气，依言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神识，如同伸出触角，轻轻搭上一缕流淌过身边的、精纯的冰寒妖力。
那力量冰冷刺骨，却异常“温顺”，并未排斥他的引导，反而如同归巢般，自然而然地随着他的神识，缓缓流入他的经脉。
“呃！”玄尘闷哼一声，浑身剧烈一颤！
冷！ 极致的冰冷！ 仿佛血液骨髓都要被冻结！但又与纯粹的寒冷不同，那冰冷中蕴含着一种霸道而精纯的能量，所过之处，经脉仿佛被冰刃刮过，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又被奇异般地拓宽、加固！
更让他惊骇的是，当这一丝外来的本源妖力流入丹田时，他自身那枚冰蓝种子竟如同朝拜君王般，兴奋地剧烈颤抖起来，主动迎上，与之交融！而他那苦苦修炼出的淡金道元，在这纯粹的本源妖力面前，竟显得如此黯淡微弱，被挤压得几乎难以动弹！
整个过程痛苦而煎熬，仿佛身体正在被强行改造、同化。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无比的力量感也随之涌现。他从未如此真切地“理解”过何为妖力，它的冰冷，它的霸道，它的运转方式……
“滋味如何？”青垣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响起，虚影不知何时已飘至他面前，几乎是鼻尖相贴，幽绿的竖瞳深深望入他因痛苦和震撼而失神的眼底。
“现在，再试试你之前那招蹩脚的凝冰剑气。”
玄尘几乎是下意识地并指如剑，心念微动。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强行压制或排斥那冰寒属性，而是循着方才感悟到的那丝韵律，尝试去引导、去顺应。
指尖光芒一闪，一道凝练无比的冰蓝剑气骤然迸发！不再是之前那微弱附带寒芒的杂糅状态，而是纯粹、凌厉、散发着极致寒意的幽蓝剑光！剑气过处，空气发出被冻结的细密“咔嚓”声，威力何止倍增！
然而，玄尘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只有更深的骇然。
因为这力量……太顺畅了，顺畅得仿佛本就该如此。但也……太像青垣了！那冰冷的质感，那妖异的气息，几乎与方才引入的那缕本源妖力同出一辙！
他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青垣。
青垣正勾着唇角，笑容妖异而满足，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契合心意的作品。
“看，这不是做得很好吗？”他轻声说道，冰冷的呼吸拂过玄尘的脸颊，“何必抗拒？顺应它，接受它，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力量。”
“毕竟……”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最终的低语，敲打着玄尘摇摇欲坠的心防，“我们早已……密不可分了，不是吗，小道长？”
玄尘僵在原地，指尖那缕尚未散去的冰蓝剑气散发着幽幽寒光，映照着他苍白而震惊的面容。
他确实感受到了更强的力量。但代价是……他好像，离真正的自己，又远了一步。
那缕冰蓝剑气在玄尘指尖幽幽闪烁，寒意刺骨，力量感前所未有的清晰澎湃，却带着全然陌生的、属于另一个存在的冰冷印记。
这力量……是他施展出来的，却又仿佛不是他的。
一种深切的恐慌，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猛地攫住了玄尘的心脏。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正站在怎样一条歧路上，并且正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推着，越走越远。
他猛地散去了指尖剑气，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毒蛇，踉跄后退一步，背脊撞上冰冷的书架，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起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总是清冷沉寂的眼眸，此刻却剧烈震荡着，充满了茫然、恐惧，以及一丝……濒临破碎的挣扎。
他看向好整以暇、笑容妖异的青垣，声音因巨大的冲击和恐惧而抑制不住地颤抖，甚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般的哽咽：
“这……便是你所谓的‘掌控’？”他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仿佛还残留着幽蓝寒意的指尖，如同看着一件陌生的、被诅咒的器物，“变得……更像你？更贴近这妖力？”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质问：“以此身，以此力……青垣！你告诉我！我还可否……还可否踏上仙路？！”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积压了太久太久的迷茫、不甘与恐惧，在寂静的静室内轰然回荡，甚至震得书架上的尘埃簌簌落下。
仙路。那是他自幼的向往，是他二十年来苦修不辍的唯一目标，是他对抗所有迷茫与痛苦的最终灯塔。
可如今，他身负妖力，道基异化，甚至开始主动接纳、运用这冰冷异种的力量！他所做的一切，看似在挣扎求存，看似在寻求掌控，可方向……似乎正与那清静无为、霞举飞升的仙道背道而驰！
他还回得去吗？这条被强行扭曲的道路，终点还能是云端仙界吗？还是……终究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妖邪深渊？
这个问题，他问的是青垣，更是在问他自己，问这仿佛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玩笑的天道！
青垣脸上的戏谑笑容在玄尘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崩溃的质问下，微微凝滞了一瞬。那双幽绿的竖瞳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似是讶异，又似是一缕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晦暗情绪。
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那副慵懒玩味的模样，甚至笑意更深了些。他飘近玄尘，虚影几乎要贴上对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冰凉的指尖虚虚拂过玄尘剧烈起伏的胸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
“仙路？”他轻轻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品味一个极其有趣的词语。
“谁说……仙路就只有一条模样？”青垣的指尖虚点向玄尘的丹田，那里冰蓝的异力正在缓缓平复，“谁又规定，仙就必须是清圣无暇、不染尘埃？”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仿佛蕴含着颠覆性的力量。
“力量就是力量，何分正邪仙妖？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他歪着头，打量着玄尘震惊而迷茫的脸，“你这身力量，源自本君这万年妖元，精纯强大，远超寻常修士苦修千载。以此力问道长生，难道就比那些汲汲于寻常灵气的庸才，更低一等？更慢一步？”
玄尘瞳孔骤缩，被这番离经叛道、却又似乎隐隐契合他目前处境的话语震得心神摇曳。
青垣却仿佛觉得还不够，继续慢悠悠地道，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着玄尘固有的认知：“更何况……仙路渺渺，古往今来，成功者几何？失败者又何其多？他们走的便是正道，不也照样化作黄土？”
“执着于形式，拘泥于表象，乃是最下乘的悟性。”他的指尖最终虚停在玄尘的心口，目光幽深，“重要的是道心，是你要去的彼岸，而非脚下所乘之舟，究竟是木筏还是……妖龙。”
“至于你……”青垣的唇角勾起一个极致妖异又危险的弧度，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有本君在，有这身力量在，你的路，只会比旁人更快，更稳。”
“当然，”他话锋一转，笑容里添了几分恶劣，“终点是仙庭，还是本君的妖府……那就要看你的本事，和……造化了。”
说完，他不再看玄尘那复杂至极的脸色，虚影缓缓向后飘散，如同融入阴影之中，只有最后一句带着轻笑的话语残留：
“好好体会今日所得。别忘了，是谁……给了你窥见另一种‘道’的可能。”
幽蓝的妖氛彻底散去，静室内重归死寂。
只留下玄尘一人，背靠着冰冷的书架，缓缓滑坐在地。
他低着头，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显露出他内心何等激烈的天翻地覆。
仙路……另一种道？力量无分正邪？终点……由己定？
青垣的话语，如同最危险的毒药，裹挟着强大的诱惑力，一点点侵蚀着他坚守了二十年的信念。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面，似乎还残留着引动纯粹冰蓝妖力时的强大触感。
强大，冰冷，陌生……却又令人心悸地着迷。
他还能否踏上仙路？
或许……仙路早已在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悄然拐向了另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幽深冰冷却又充满着强大诱惑的……方向。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仿佛要吞噬一切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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