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静心崖上的云海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不知几度春秋。
昔年那个需要踮着脚尖才能勉强抱住扫帚的稚童,如今已抽条拔节,长成了清瘦挺拔的少年。莫渊身着与玄尘同款的青色道袍,宽大的袖口与衣摆被仔细地束起,行动间沉稳利落,再无半分幼时的笨拙。他的面容褪去了孩童的圆润,显露出清俊的轮廓,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的灵动,却更多地沉淀为一种与其年龄不甚相符的沉静与专注。
他此刻正立于院中一方青石前,石上刻满了复杂的符文。只见他指尖凝聚着精纯平和的淡金道元,沉稳而精准地勾勒着最后一个收尾的符胆。光芒微闪,符文已成,浑然一体,散发着中正醇和的气息,正是玄都观正统符法的大成之象。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收势,吐出一口悠长的清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崖边那块终日被寒雾笼罩的巨石。
巨石之上,玄尘闭目盘坐,周身气息却与这清修之地格格不入。
不再是最初那种冰蓝与淡金艰难交织的混乱,也不再是后来刻意压制的死寂。而是一种……深沉的、纯粹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浓郁的幽蓝妖力如同活物般缠绕着他,缓缓流转,每一次呼吸都引动周遭气温骤降,空气中凝结出细密的冰晶,簌簌落下,在他衣袍上覆上一层永不融化的薄霜。那力量强大、精纯、且完全驯服,仿佛本就是他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然而,在这份强大的背后,是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与疏离。他的面容依旧俊美,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眉宇间凝着万年寒冰般的寂寥,仿佛所有的情感都已被那强大的妖力冻结封存。
莫渊静静地看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忧虑。他早已不是那个会被轻易糊弄的孩童。这些年来,师父身上的变化,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日益精纯强大却也日益冰冷的力量,那越来越久的沉默,那偶尔望向云端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他知道师父走的,绝非玄都观典籍中记载的任何一条仙路。那是一条孤绝的、冰冷的、被强大妖力硬生生开辟出来的险径——一条或许只有师父一人在走的“蛇道”。
忽然,崖边玄尘周身流转的幽蓝妖力微微一滞,随即如同百川归海般迅速收敛入体。他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依旧清澈,却再无半分温度。眸底最深处,仿佛有两簇幽蓝的冰焰在静静燃烧,洞彻虚妄,却也冻结生机。目光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为之凝滞。
他的视线落在莫渊刚刚完成的符文上,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符文架构已得其中三昧,灵力运转尚可更圆融一分。”
“谢师父指点。”莫渊恭敬行礼,声音沉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师父,您方才……”
“无碍。”玄尘打断他,起身,拂去衣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只是尝试进一步炼化妖元,稍有感悟。”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莫渊却能感受到,那短暂的修炼结束时,师父周身一闪而逝的、几乎要冲破束缚的恐怖力量波动。那绝不仅仅是“稍有感悟”。
玄尘走下巨石,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云霞蒸腾,是玄都观主峰方向。今日,似乎有客来访。
“准备一下,”他淡淡吩咐,语气不容置疑,“随我下山一趟。”
莫渊一怔:“下山?”这些年来,师父几乎从不离开静心崖,更是极少与观中其他人往来。
“嗯。”玄尘的目光依旧望着远处,眸底冰蓝微闪,仿佛能穿透重重云雾,看到山下的情形,“故人来访,总该……去见一见。”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莫渊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极致的冰冷之下,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往常的波澜。
是期待?是警惕?抑或是……其他?
莫渊垂首:“是。”
他不再多问,转身回屋准备。他知道,师父口中的“故人”,绝非寻常。
玄尘独自立于崖边,山风拂动他青衣墨发,周身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他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心念微动。
一缕精纯至极、幽蓝深邃的妖力自他指尖跃出,不再是剑气,也不再是寒冰,而是化作一条栩栩如生、鳞甲毕现的微小青蛇,绕着他修长的指尖缓缓游动,乖巧温顺,却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压。
他看着指尖游弋的小蛇,那双冰封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仙路茫茫,正道已远。既然别无选择,那他便用这身“妖力”,走出一条独属于他的、“蛇”的通天之道!
只是这条路,注定冰冷,注定孤寂。
他收起妖力,小蛇消散无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漠然,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波动从未发生过。
“走吧。”他对着准备好出来的莫渊说道,声音冷澈,如同崖顶终年不化的积雪。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步下静心崖那蜿蜒的石阶。一个身影冰冷孤绝,一个沉稳静默,消失在山岚云雾之中。
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故人,是风波,亦是这条“蛇道”之上,无法回避的际遇。
山下的喧哗与静心崖的孤寂截然不同。来访的是与玄都观交好的云霞宗修士,带队的是其宗内一位以爽朗豁达著称的长老,与玄尘的师尊有旧。此番前来,既是论道交流,亦存了几分试探玄都观近年来风头最盛的“静心崖一脉”深浅的心思。
玄尘的出现,无疑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他如今在玄都观内名声颇为复杂——天赋卓绝却深居简出,修为进展神速却气息日渐冰冷妖异。众人皆知他强大,却也更添几分敬畏与疏离。
此刻,他一身青衣立于人群之外,周身仿佛自带一道无形的冰冷屏障,将周围的寒暄与热闹尽数隔绝。神情淡漠,唯有在应对那位云霞宗长老的问候时,才微微颔首,唇瓣翕动,吐出几个简练到近乎失礼的音节,便再无多言。
然而,即便他如此冷淡,那份被精纯妖力淬炼过的、近乎妖异的容貌与冰冷强大的气质,依旧如同磁石般吸引着若有若无的目光,其中不乏一些云霞宗年轻女修好奇又羞怯的打量。
莫渊安静地侍立在玄尘身后半步之处,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他谨守弟子本分,应对得体,心思却全系在前方那道孤冷的身影上。他看着师父以完全不符合其性子的方式应付着场面,看着那冰封般的侧脸,心头莫名有些发紧。师父……并不适应,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妖氛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
人群的喧哗声像是被无形的手骤然掐断,修为稍低的弟子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惊疑不定地四下张望。
玄尘淡漠的眉眼倏然一凝,眸底冰蓝骤闪,侧身将莫渊更彻底地挡在身后,目光锐利如剑,射向不远处一株枝叶繁茂的古树阴影处。
“呵……”
一声慵懒低笑自阴影中传出,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青垣的身影缓缓自黑暗中步出,依旧是一袭青衣,墨发披散,容颜绝世,那双幽绿竖瞳在场中微微一扫,最终精准地落在玄尘身上,笑意加深。
“好生热闹啊。”他语调拖长,仿佛只是偶然路过,“本君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云霞宗长老脸色微变,显然认出了这位气息恐怖、妖异非凡的不速之客,神色顿时戒备起来。玄都观几位在场的高阶修士也瞬间神情凝重,悄然挪动步伐,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气氛瞬间绷紧!
玄尘面色冰寒,上前一步,冷声道:“青垣,此地不欢迎你。”
“哦?”青垣挑眉,浑然不在意那无形的包围圈,步履悠闲地走向玄尘,所过之处,众人皆下意识地后退,无人敢拦其锋,“本君只是感知到你在此处,特来瞧瞧。怎地,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旧人了?”
话语间的亲昵与暧昧毫不掩饰,引得众人面面相觑,看向玄尘的目光愈发惊疑不定。
青垣在玄尘面前站定,无视他周身迸发的冷意,竟伸出手指,极其自然亲昵地拂过玄尘垂落肩头的一缕墨发,指尖甚至若有似无地擦过他冰冷的脸颊!
“几日不见,修为又精进了些。”青垣唇角勾着笑,竖瞳中满是审视与玩味,“看来本君的‘教导’,你未曾荒废。”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也太过逾越!近乎**!
玄尘身体猛地一僵,眸中冰蓝烈焰骤燃,几乎是本能地便要挥开那只手,磅礴的妖力瞬间躁动!
然而,有人比他反应更快!
一直沉默立于玄尘身后的莫渊,在看到青垣的手指竟敢触碰师父脸颊的刹那,大脑仿佛“嗡”的一声炸开!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锐刺骨的怒意与某种被侵犯的灼热感,如同火山般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沉稳!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然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放肆!”
一声冷斥脱口而出!清朗的少年嗓音因极致的愤怒而绷紧,甚至带上了几分凌厉!
莫渊一步踏出,竟直接挡在了玄尘与青垣之间,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那近乎亵渎的触碰!他猛地抬手,狠狠挥开了青垣那只还停留在半空的手!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与敌意!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个年轻弟子,竟敢对这位明显是万年大妖、气息恐怖的存在出手?!
青垣的手被挥开,他微微一怔,低头看向挡在面前的清瘦少年。当他对上莫渊那双因愤怒而亮得惊人、甚至隐隐泛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保护欲的眼睛时,先是错愕,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幽绿的竖瞳中骤然迸发出一种极其古怪的光芒——混合着惊讶、玩味,以及一丝……冰冷的了然与讥诮。
玄尘也愣住了,他看着挡在自己身前、背影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少年,心中涌起一阵陌生的惊涛骇浪。渊儿他……
莫渊却浑然不觉自己引发了何等的震动,他只觉得胸口被一股又酸又涩又灼烫的情绪填满,烧得他理智全无。他死死瞪着青垣,像是护食的幼兽,声音因激动而发颤,却异常清晰坚定:“不准你碰我师父!”
青垣看着莫渊这副模样,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令人难堪的愉悦和洞悉。
“哦?”他拖长了语调,目光饶有兴致地在脸色冰寒的玄尘和怒发冲冠的莫渊之间来回扫视,最终落在莫渊那张犹带稚气却写满固执的脸上,语带双关,慢悠悠地问:
“小渊儿,你这般激动……”
“是以弟子的身份护师心切呢,还是……”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入莫渊混乱的心神:
“……以别的什么心思,在……吃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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