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将那外界最后的光亮与声音彻底隔绝。
死寂。
唯有无边无际的死寂,和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
玄尘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方才在崖边,看着莫渊将那纯粹、光明、充满无限可能的正道仙途在他眼前一一展现时,那强撑的平静终于彻底崩裂。
那不是考校,那是凌迟。每一招,每一式,每一次灵力的流转,都是对他这身冰冷妖力、对他这注定沉沦命运的最尖锐讽刺!
为什么?凭什么?!
那本该是他的!那澄澈的道元,那清正的剑光,那坦荡的仙途!那才是他玄尘该走的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不人,妖不妖,被困在这孤绝的悬崖之上,靠着仇敌的施舍与“教导”,一步步走向无可挽回的冰冷异化!连最后一点想要守护的东西,都要靠着推开和疏远来完成!
巨大的不甘、愤怒、委屈、绝望……种种被他强行冰封了太久太久的情绪,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伪装!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石壁上!坚硬的青石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指骨传来剧痛,却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撕扯的痛楚!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从他喉间溢出,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不行!他不能再一个人待在这里!再对着这四壁空寂,他会被这疯狂的情绪彻底吞噬!
他需要……他需要找一个出口!找一个……罪魁祸首!
对!青垣!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他,自己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这个念头如同毒火,瞬间点燃了他残存的理智。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后果,身体已然先于意识行动!
唰!
他猛地拉开静室的门,身影如一道失控的青色闪电,甚至来不及对院中惊愕抬头的莫渊说一个字,便径直冲下了静心崖!周身压抑不住的冰蓝妖力失控地溢散开来,在石阶上留下一路蜿蜒的冰霜痕迹!
“师父?!”莫渊的惊呼被远远抛在身后。
玄尘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青垣!
他不再刻意收敛气息,那磅礴冰冷的妖力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惊得沿途山林寂寂,飞鸟绝迹!
循着那深入骨髓的本源感应,他几乎是横冲直撞地闯入了后山深处一片终年笼罩在浓雾与禁制中的幽深寒潭!
这里是青垣的一处临时洞府所在。
“青垣!你给我出来!”玄尘的声音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嘶哑变形,他猛地一掌拍向那笼罩寒潭的浓郁雾障!
轰!
冰蓝妖力狂涌而出,竟强行撕裂了那看似无形的结界!雾气剧烈翻涌,露出其后黑沉如墨、散发着彻骨寒意的潭水,以及潭边一座若隐若现的玉石洞府。
“哦?今日是吹了什么风,竟让小道长主动投怀送抱了?”慵懒带笑的声音自洞府深处传来,青垣的身影缓缓步出,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幽绿竖瞳在看到玄尘此刻状态时,微微亮起奇异的光彩。
此时的玄尘,发丝微乱,呼吸急促,眼眶泛红,周身妖力躁动不稳,那总是冰封般的面具碎裂殆尽,露出底下最真实、最脆弱的疯狂与痛苦。
“为什么?!”玄尘根本不管他说什么,一步踏上前,几乎要揪住他的衣襟,声音颤抖着,带着泣血般的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毁我道基,染我道途,把我变成这不人不妖的怪物?!你报的到底是什么恩?!到底是什么仇?!”
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怨愤与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青垣任由他逼近,甚至微微低头,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这难得的失控,唇角勾着笑:“这话从何说起?本君不是在助你登临更强的‘道’吗?你看,你如今的力量,可比那些庸碌修士强上何止百倍……”
“那不是我要的道!”玄尘猛地打断他,声音尖锐,“那冰冷的东西是什么?!它正在吃掉我!吃掉过去的我!你难道看不见吗?!”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眼神绝望:“你看看莫渊!他走的才是正道!那本该是我的路!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却在一旁看戏!这就是你等了千年万年的报恩?!这就是你想要的?!”
青垣脸上的笑容微微淡去,竖瞳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玄尘泛红的眼角,那动作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缱绻与……残忍。
“是啊,本君看着呢。”他低声说,声音磁沉,“看着你如何挣扎,如何不甘,如何一点点被我的力量侵蚀,如何……变得越来越像我。”
“看着你教导出的那个小东西,如何光芒万丈,如何映衬出你的绝望。”
他的指尖下滑,抚过玄尘剧烈起伏的胸口,感受着其下那颗狂乱的心脏。
“这本就是……代价的一部分,不是吗?”青垣的声音近乎耳语,却字字如刀,“得了我的力量,承了我的因果,还想全身而退,保持你那干干净净的仙身道骨?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至于报恩……”他忽然轻笑一声,猛地收紧手臂,将玄尘狠狠箍进怀里!冰冷的妖力如同牢笼,瞬间禁锢住玄尘所有的挣扎!
“本君就是在报恩啊!”青垣低下头,鼻尖几乎抵着玄尘的额头,幽绿的竖瞳深深看入他那双充满了痛苦与迷茫的眼睛,语气偏执而狂热,“将你永远留在身边,让你我再也不分彼此,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报答吗?!”
“谁稀罕你的报答!放开我!”玄尘疯狂挣扎,冰冷的妖力与对方碰撞激荡,却如同蜉蝣撼树!
“不稀罕?”青垣眸色一沉,猛地低头,以一种近乎掠夺的姿态,狠狠攫住了玄尘因愤怒和质问而微微颤抖的唇!
那是一个冰冷彻骨、充满了妖力与绝对占有欲的吻!不容拒绝,霸道至极,仿佛要透过唇齿,将自身的印记彻底烙入对方的灵魂深处!
“唔——!”玄尘猛地睁大了眼睛,所有的挣扎和话语都被堵了回去,只剩下无尽的震惊与屈辱!
冰冷的妖力透过相贴的唇瓣强行渡入,与他体内躁动的力量疯狂交融,带来一阵阵战栗般的酥麻与更深的绝望。
许久,青垣才缓缓松开他,指尖摩挲着玄尘那被蹂躏得殷红的唇瓣,看着他失神泛红的眼眶和剧烈喘息的模样,竖瞳中满是餍足与一种黑暗的温柔。
“现在,”他低声呢喃,如同情人间的絮语,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掌控力,“还问为什么吗?”
玄尘浑身脱力地靠在他冰冷的怀抱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寒潭上空灰蒙的天。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挣扎,似乎都在这个冰冷而绝望的吻中,被彻底碾碎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认命般的……死寂。
泪水,终于毫无征兆地,从他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滑落。
冰凉。无声。
冰冷的触感自唇瓣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同那强行渡入、与自身妖力疯狂交缠的异种气息,如同最深的寒毒,瞬间冻结了玄尘所有的挣扎与嘶喊。
他僵在青垣冰冷而强硬的怀抱里,瞳孔涣散,失神地望着寒潭上空那灰蒙得令人窒息的天光。方才爆发的所有激烈情绪,那不甘、愤怒、委屈、绝望,都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充满掠夺与占有意味的吻彻底抽空,只留下一片虚无的死寂。
泪水无声滑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滚下,滴落在青垣墨色的衣襟上,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旋即消失不见。
连哭泣,都是冷的。
青垣缓缓松开钳制,指尖却依旧流连在玄尘冰冷的脸颊和那微微红肿的唇瓣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审视。幽绿的竖瞳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暗流——有心满意足的占有,有残忍的愉悦,或许还有一丝极深极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冰冷泪水刺中的细微悸动。
“哭什么?”他低声问,指腹揩去那不断涌出的冰泪,声音竟比平日少了几分戏谑,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喑哑,“得了本君万年修为,天地间多少修士求都求不来的机缘,倒让你委屈成这样?”
玄尘毫无反应,眼神空洞得如同失去了魂魄的木偶,任由他动作。
青垣凝视他片刻,忽然俯身,将他打横抱起。
玄尘的身体轻得惊人,裹在宽大道袍里的身躯清瘦而冰冷,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依旧睁着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无声地流泪。
青垣抱着他,一步步走入那寒气森森的玉石洞府。洞内并无太多陈设,唯有中央一张巨大的寒玉床散发着亘古不化的冰冷气息。他将玄尘轻轻放在寒玉床上,那极致的寒冷让玄尘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出声。
青垣在床边坐下,指尖凝聚起幽蓝的光芒,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精纯温和的妖力,缓缓注入玄尘的眉心。
“睡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抗拒的蛊惑力,“闹也闹了,哭也哭了,该歇歇了。”
那妖力如同冰凉的潮水,温柔却霸道地抚平着玄尘体内因激烈情绪而躁动翻腾的力量,也强行压制着他濒临崩溃的心神。沉重的倦意如同黑色的羽翼般笼罩下来,玄尘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终究无力地阖上,陷入了一片无梦的、冰冷的黑暗之中。
唯有眼角,依旧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青垣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指尖虚虚描摹着那精致的眉眼,挺直的鼻梁,苍白的唇瓣。此刻的玄尘,收起了所有尖刺与冰冷,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又变回了千百年前,那个在火海中将他死死护在怀里、伤痕累累却眼神倔强的小道士。
只是如今,救他的人,变成了困住他的人。守护,变成了禁锢。
“何必呢……”青垣极轻地低语了一句,声音湮灭在洞府的寒气里,听不出情绪。他俯下身,极其轻柔地,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吻去了玄尘眼角那冰凉的泪痕。
动作间,竟带着一丝与他本性截然不符的、诡异的温柔。
然而,这温柔稍纵即逝。他抬起头,望向洞府之外,静心崖的方向,幽绿的竖瞳中重新覆上冰冷的算计与一丝不悦。
那个小东西……今日倒是让他看了场不该看的好戏。
他身影一晃,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原地。
静心崖上,莫渊依旧维持着玄尘离去时的姿势,僵立在院中,仿佛化作了石雕。山风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与冰冷的恐惧。
师父那崩溃绝望的模样,那失控冲下山的背影,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脑海和心口。
他从未见过师父那般模样……是因为他吗?因为他那僭越的心思?因为青垣那日的羞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就在他心神俱乱之际,身前空间微动,青垣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凝聚出现。
莫渊猛地回神,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全身戒备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敌意与警惕:“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青垣瞥了他一眼,眼神淡漠,如同看一只聒噪的虫豸:“本君能把他如何?不过是让他冷静一下罢了。”
他踱步上前,目光扫过这简陋的院落,最终落回莫渊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警告。
“今日之事,你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最好统统忘掉。”青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直刺神魂的寒意,“那不是你该知道,更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情。”
莫渊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师父他到底……”
“他很好。”青垣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至少,会比跟着你在这条所谓的‘正道’上苦苦挣扎,要好得多。”
他刻意加重了“正道”二字,充满了讥讽。
“你只需记住,”青垣逼近一步,冰冷的妖压如同山岳般压在莫渊身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是本君的。他的喜怒哀乐,他的过去未来,都只与本君有关。”
“而你,”他的指尖几乎要戳到莫渊的心口,带来刺骨的寒意,“若还想安安稳稳地待在他身边,做你的‘好弟子’,就收起所有不该有的心思和眼神,安分守己。”
“否则……”青垣没有说下去,只是那骤然加深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冻裂的威压,已是最好的答案。
说完,他不再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莫渊,身影缓缓消散,只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话语在空中回荡:
“看好你的道,别来碍事。”
恐怖的威压骤然撤去。
莫渊猛地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石桌才勉强站稳,大口地喘息着,额际全是冷汗。
他看着青垣消失的地方,又望向师父离去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无力、愤怒,以及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苦与迷茫。
寒潭洞府内,玄尘依旧在寒玉床上沉睡着,眉心微蹙,仿佛即便在无梦的黑暗中,也无法摆脱那冰冷的桎梏与悲伤。
青垣的身影悄然重现于床边。
他静静地看了玄尘许久,然后掀开一角冰冷的玉衾,自身后轻轻拥住了那具冰冷僵硬的身体,将下颌抵在玄尘微凉的发顶。
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却又奇异地流露出一丝……不愿被察觉的依赖。
洞府内寒气缭绕,死寂无声。
唯有相贴的冰冷身躯,诉说着一段剪不断、理还乱,早已深入骨髓、纠缠不休的……千年世缘。
与绝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