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课的时间被青垣的突然造访打乱，崖顶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妖异。莫渊抱着那本比他手掌厚实不少的《基础吐纳篇》，亦步亦趋地跟着玄尘走到崖边平日打坐的巨石平台。
小家伙似乎彻底将刚才的惊吓抛在了脑后，全副心神都被“要开始学真本事了”的兴奋所占据，小脸激动得微微发红，努力模仿着玄尘平日的步态，试图让自己显得更稳重些。
玄尘拂去石上晨露，示意莫渊在自己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孩童依言照做，将厚重的典籍小心放在膝上，挺直小小的背脊，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玄尘，满是期待。
玄尘迎着他的目光，心境却有些微妙的复杂。这是他第一次为人师。他所要传授的，是玄门正宗的吐纳之法，要求心境澄明，感应天地间的清灵之气。可他自身的力量，却早已偏离正道，染上了青垣那冰冷妖异的颜色。
他该如何教导？
沉默片刻，玄尘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清冷，却放缓了语速，尽量将艰涩的术语拆解得简单易懂：“吐纳之术，乃修行之基。需静心凝神，闭目内观，以意引气，循经导脉……”
他一边讲解，一边亲自示范。指尖掐了一个最基础的引气诀，试图引导出一缕最为纯净平和的天地灵气。
然而，心念微动间，流淌而出的并非预期的淡金柔和道元，而是那冰蓝与淡金交织、带着细微寒芒的异力！虽极力压制其妖异特性，只显化出最基础的形态，但那与正统玄门道法迥异的冰冷锐利之感，依旧难以完全掩饰！
玄尘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正欲强行散去的刹那——
“哇……”莫渊却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充满惊叹的轻呼，小脑袋凑近了些，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师父，你的法力……是蓝色的！还会发光！像……像最冷的星星一样！好厉害！”
孩童的惊叹纯粹而直接，不带任何偏见，只有对未知力量的纯粹好奇与崇拜。他丝毫未察觉这力量有何“不对”，反而觉得这不同于书中描述、也不同于其他师兄演练时看到的柔和白光的力量，更加神秘强大。
玄尘准备散去法诀的手指顿住了。他看着莫渊那写满“师父好厉害”的小脸，听着那稚嫩却真诚的惊叹，心中某个紧绷的弦忽然松动了一丝。
是啊，在莫渊眼中，力量并无正邪之分，只有强弱与新奇之别。他此刻看到的，只是“师父”的力量。
玄尘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顺势将指尖那缕微弱的、收敛了绝大部分寒意的冰蓝能量维持在指尖，语气平稳地继续道：“此乃灵气外显之象，形态因人而异，并非定式。你初学，无需关注表象，只需牢记法诀，静心感应。”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回正轨，心中却暗忖：或许……这变异的力量，在教导莫渊最基础的感应时，反而因其更具“实体”的冰冷特性，比正统温和的灵气更容易被初学者捕捉和感知？
“是！师父！”莫渊用力点头，立刻有模有样地闭上眼睛，小眉头紧紧皱起，努力回忆着刚才玄尘讲解的要诀，尝试着放松身体，感受周围所谓的“气”。
玄尘看着他这副全身紧绷、如临大敌的模样，与他方才教导的“放松静心”全然相反，不由微微摇头。
“放松。”他伸出食指，指尖那缕微弱的冰蓝能量并未散去，而是极其轻柔地点在莫渊的眉心。
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冰凉触感，如同水滴落入平静湖面，瞬间传入莫渊的识海。
正努力“用力”感气的莫渊猛地一个激灵，小身子微微一颤，那紧绷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清冽冰凉的感觉，如同引路的丝线，在他一片混沌的感知中，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痕迹。
“咦？”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咦，下意识地追随着那缕冰凉的感觉而去，原本杂乱的心绪竟奇异地沉淀下来。
玄尘收回手指，心中了然。果然，这孩子灵觉敏锐，对这变异力量的感知远超常人。他不再动用自身力量，只是沉声道：“凝神，循此凉意，尝试捕捉其来源，那便是天地灵气入体之径。”
莫渊似懂非懂，却本能地遵循着那残留的冰凉指引，呼吸渐渐变得绵长细微，小脸上的神情也由之前的吃力挣扎，变得专注而平静。
玄尘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小小的孩童第一次踏入修行之门，依靠的，竟是自己这身离经叛道的力量引路。
这究竟是命运的讽刺，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缘法？
他不得而知。
只是看着莫渊那逐渐进入状态的安然模样，看着自己那冰蓝色的、染着妖异的力量，竟也能如此“平和”地引导一个纯净的生命感知天地，他心中那因力量变异而产生的焦灼与自我厌弃，似乎也被这奇异的场景悄然抚平了一丝。
日光渐暖，穿透云层，洒落在崖顶这一对师徒身上。
一人冷清执教，一人懵懂初学。所用的力量非玄门正道，所走的前路迷雾重重。但这教学相长的片刻，却莫名有种动荡乱世中，暂时寻得的、脆弱而珍贵的宁静。
日光西移，将崖顶云海染上淡淡的金边。莫渊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小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仍在努力捕捉着那玄之又玄的“气感”。
玄尘静坐一旁，并未出言打扰，只是偶尔目光扫过孩童周身，感知着他气息的细微变化。他能察觉到，莫渊的灵觉确实远超常人，那缕由他引出的冰凉意蕴，竟真的在这孩子混沌的识海中留下了一颗种子，让他得以触摸到那扇门扉。
忽然，莫渊小小的身体轻轻一颤，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周身的空间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波动！
玄尘眸光一凝——这是即将引气入体的征兆！速度之快，远超他的预期！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异变陡生！
或许是因莫渊灵根过于纯净，感知力惊人，他竟在无意间，不仅试图捕捉天地间的清灵之气，更隐隐感应到了……盘踞在玄尘丹田深处、那枚属于青垣的冰蓝妖气种子！
那种子感受到外界的微弱牵引，竟自发地微微一颤，散逸出一丝极其精纯、却也无比冰冷的妖异气息！
这气息对于正在努力感应“气”的莫渊而言，如同在黑暗中突然触碰到了一块万年寒冰，与方才玄尘引导他的那缕温和凉意截然不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侵略性和压迫感！
“呃！”莫渊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小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他周身那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气感瞬间溃散，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寒潮击中，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看就要从入定状态被强行震出，甚至可能损伤初开的灵觉！
玄尘脸色骤变！他瞬间出手，一指快如闪电，点向莫渊的眉心！指尖不再是引导时的温和，而是凝聚了自身强大的神识与一股中正平和的玄门基础道元——这是他这些时日，极力从那冰蓝异力中艰难剥离出的、最接近原本的力量。
温和却坚定的道元如同暖流，迅速涌入莫渊混乱的识海，护住他脆弱的灵台，同时强行切断了那丝与青垣妖气种子之间的、危险的无意感应。
“凝神！守意！跟着我的引导！”玄尘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入莫渊几乎要失守的心神之中。
莫渊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本能地紧紧跟随那股温暖平和的引导之力，拼命收敛溃散的心神，将那股侵入体内的冰冷异感排斥出去。
良久，莫渊剧烈的颤抖才缓缓平息，小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但依旧苍白虚弱，他缓缓睁开眼，大眼睛里充满了后怕和迷茫，带着哭腔道：“师父……刚才……好冷……好可怕……像掉进冰窟里了……”
玄尘收回手指，面色沉静如水，心底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万万没想到，莫渊的灵觉竟敏锐到如此地步，连他极力隐藏、深埋丹田的妖气本源都能隐隐感应！更没想到，青垣的力量竟如此霸道，哪怕只是一丝无意识的散逸，都险些对初入道途的莫渊造成重创！
这无疑是一记警钟！提醒着他，那潜伏在他体内的妖力，不仅是他自身的劫难，更可能成为身边人的灾难！
他看着莫渊惊魂未定的小脸，心中涌起强烈的后怕与自责。是自己大意了！
“无妨。”玄尘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却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初次感应灵气，心神激荡，偶有幻象异感，亦是常事。静心片刻即可。”
他无法解释真相，只能如此安抚。
莫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却下意识地抓紧了玄尘的衣袖，似乎这样才能获得一些安全感。
玄尘沉默片刻，自怀中取出另一枚温润白玉所制的玉佩。这并非青垣所赠的那类蕴含强大灵力的异宝，而是玄都观弟子常用的宁神佩，上面刻有最简单的清心符文，功效寻常，却中正平和，最适合初学者稳固心神。
他将玉佩挂在莫渊颈间，道：“此佩有宁神静心之效，日后修炼时佩戴，可助你收敛心神，免外魔侵扰。”
冰凉的玉佩贴到皮肤，一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暖意缓缓散开，驱散了莫渊心中残留的寒意。他惊喜地摸着玉佩，小脸上终于重新露出笑容：“谢谢师父！”
看着莫渊重新安定下来，玄尘目光微沉。
教导莫渊，远比他想象中更为艰难和……危险。他不能再轻易动用自身那变异的力量，哪怕只是最细微的引导。他必须更加谨慎，甚至……需要寻找更安全、更正统的方法。
“今日便到此为止。”玄尘起身，“你去将《千字文》取来，先学识字。”
“是！师父！”莫渊虽然对不能继续“练功”有些小小的失望，但很快又被新的功课吸引，乖乖跑回屋去取书。
玄尘独自立于崖边，望向翻涌不休的云海，袖中的手缓缓握紧。
青垣的力量如同悬顶之剑，不仅针对他，更无形中威胁着他想要庇护的人。
他必须更快地找到掌控、乃至净化这股力量的方法。
否则，终有一日，不仅自身道途尽毁，更会……殃及池鱼。
云海之下，前路茫茫，危机四伏。而他肩上的担子，似乎又沉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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