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盛京,大街上空空荡荡的。
姜看雪带着姜俏御马而行,却不知向何处去才好。
她方才盛怒之下,几乎一枪要了谢云奕的命,此时才想起其间种种利害关系,只觉得自己这一枪太过武断。
谢云奕毕竟还是皇子,是大昭的亲王。即便已经被幽禁府中,也不是她能未经三法司定罪便随意杀之的。自己这一遭,显然是犯了重罪。
可她心中偏又是满心愤恨!
为什么,为什么皇帝要将阿俏和谢云奕幽禁在一处!他安得又是什么心!天下人皆知他有意包庇,却又偏偏无人敢说!凭什么,凭什么只许他追究别人的罪责,却无人敢问他一句为什么!
这就是皇权么?这就是父亲生前所说,无论如何也不可忤逆的君威么?
帝王的仁慈,原是一具具白骨累积出的表象!他若真的跟父亲情同手足,怎么人心放任阿俏去死!
姜看雪心中无限酸楚,眼底湿热,却不知道该问谁发泄。恨不能仰天长啸,痛骂几声,才能纾解心中郁气。
阿俏倚着她,有气无力地问:“我们去哪?”
姜看雪哑声道:“我先送你回将军府,给你找大夫。”
从将军府出来的时候,姜看雪心中已经烧起了一团火,甚至命心腹部将拿着她的信物和令牌前往城外的雁南军大营报信。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时是怎么想的,只是心中隐隐生出了那样的念头——如果阿俏真的死在谢云奕手下,她即便是冒着谋杀皇亲国戚的罪责,也一定要取谢云奕的狗命的。
好在,好在阿俏还活着,只要及时请到大夫,给她止血治伤,阿俏就不会有事……
姜看雪猛夹马腹,正要再行快些,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声呼喝:“小姜将军!还请下马!”
“咻——”的一声,姜看雪尚未回神,便听一道破空声响从自己耳畔流星般划过。
姜看雪兜马回转,见来人竟然是御林军的一个副统领。那统领抱拳道:“小姜将军,礼王府的内侍深夜闯入宫门,说你谋害礼王殿下。末将奉陛下之命,宣将军入宫!还望将军跟末将走一趟,莫让御林军的弟兄们为难。”
姜看雪横枪立马,扬声道:“本帅所犯罪责,自会一力承担。只是家妹受了重伤,需要先行找大夫医治,待本帅送她回了安南王府,自会入宫向陛下请罪!”
那副统领却道:“宫中亦有御医,五皇子妃即便是受了伤,入宫再治也是一样的。”
姜看雪薄唇紧抿,下颌线崩的笔直,似是有些犹豫。
姜俏在她怀中狠狠咳了两声,忽然用力揪住她的衣襟,道:“傻子,别听他的!咱么入了宫,便出不来了!你自己要死便死罢,莫要拉上我!”
姜看雪登时清醒:她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但如果真的入了宫,让阿俏丢了性命……自己就算下了地府,也没脸再去面对九泉之下的父亲母亲的!
于是用披风将阿俏紧紧一裹,回马便走。那副统领见她不肯配合,马鞭一挥,让御林军立刻去追。
御林军可不止这一支队伍。
宵禁之后,大街上再无行人,持枪持盾的兵士从街巷中涌出,追赶在快马之后,犹如数条巨蟒追逐猎物。
“小姜将军!你若再不束手就擒,末将可就下令放箭了!”
“通通闪开!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不客气!”姜看雪怒火中烧,回手一甩,红缨枪脱手而去,登时将那副将的战马捅了个对穿!那副统领被战马掀翻在地,狼狈地打了个滚。姜看雪又抽出腰间金错刀,横刀一削,立时将一众近身军士的枪戟拦腰砍断,从包围圈中撕出一个口子,疾驰而去。
那副统领气急:“追!传令叫人先行赶往将军府,务必将人拿住!”
-
御林军是天子近卫,是陛下最容易调动的兵马。此番御林军行动之严之疾,亦可从中窥见陛下态度之强硬果决,未留半点情面。
可不知为何,姜看并未像往常一样因所谓的天子威严而感到惶恐,反而只觉得心中怒火越烧越旺。她调转了方向,不再往安南王府去,而是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非要……非要这么逼她么?!
漆漆夏夜,蝉鸣不休,姜看雪却是浑身冰凉。她骑在马上,却忽然想起了五年前的时候。那时,她心中的极力压抑的怒火,也如现在一样。
那时父亲刚死,雁南军中军心不稳。关于父亲曾经杀孽太重以至于受诅咒而亡的流言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那时候,雁南军的兵走在京城中,都抬不起头。
皇帝下旨,一定要查出幕后真凶,却将矛头全部指向了雁南军中。一时间,雁南军中许多高级将领被下狱彻查。
有人自尽而亡,有人冤死狱中。审讯持续三个月,依旧查不出真凶,反倒是流言传的越来越广了。
最终,魏冉等十一个父亲生前极为信任的部将在狱中签了认罪书,承认了谋杀安南王的罪责。
姜看雪到大狱中去看他们,忍不住地落泪,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担这莫须有的罪责!雁南军的骨头不是最硬的么!
魏冉和那另外十人,都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他看着姜看雪,露出了有些悲凉的笑:“阿雪,你看不出,到底是谁想让我们死么?”
“陛下是铁石心肠,他拿义父一世英名来逼我们啊。可我又怎么忍心真的让义父被世人这般诋毁?”他声音嘶哑地笑了,“什么坑杀士兵,什么该受天谴,都是别有用心的人放出来的狗屁!我宁愿担了这杀父弑主的罪责,也不想让天下人这样看待老将军……”
“这样也好,也好……我们认了罪,陛下也就没有由头,再整治雁南军了。”
“阿雪,他不想让雁南军再姓姜了,你明白么?”
她明白的啊!
姜看雪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些父亲生前早就同她说过了。陛下急着收回兵权,可是雁南军中的将领大多是姜氏子弟,亦或是与姜氏有姻亲关系的世家子孙。即便是姜老将军有心放权,那些年轻气盛的世家子孙也定然不愿意。
急则生乱!此间事宜,终归是要徐徐图之的。
可陛下为何偏偏就这么心急呢?
为何要如此相逼呢!
痛啊!姜看雪只觉得心脏狂跳,跳得胸腔生疼!
她御马来到盛京西城门下,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御林军。
刹那间,她忽然觉出一种难以承受的沉重感——
此门一开,她所犯罪责怕就不只是谋害皇嗣这么简单了。
擅自调兵,夜开城门,说是有谋反之心也不为过。
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
首先要保证阿俏平安无事。
待她将阿俏送走,她自会回来负荆请罪。父亲教导她要一辈子忠君敬主,她不是故意要违逆的!
姜看雪亮出腰牌,待卫兵打开偏门,便从偏门疾驰而出。随后赶来的御林军统领紧急叫卫兵关闭城门,可已然是来不及了。
那统领也没料到,姜看雪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他一边分派人手追出城去,一面派人回宫中报信。
“这个姜看雪。”他暗自骂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
待到出得城门,姜看雪便见有几队人马从前方迎来。定睛细看,皆是雁南军中的小统领。
她长长地舒一口气,心下稍定。
不管怎么说,雁南军终究是姜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兵。她今日临行前多想的这一步,终究还是有些用处。
果然,那几个小统领率领手下的小兵拦住了御林军的去路。姜看雪抱着姜俏,沿着一条山野小道一路往驻扎在京城西面的雁南军大营飞驰而去。
“阿俏,再坚持坚持,等到了营中,便有军医为你治疗了!”
方才姜看雪一路上都将姜俏裹在披风之中,怕她受凉。许久未听见她出声,还道她是睡着了。
然而此时,速度稍微放得缓下来些,她有余裕来查看姜俏的情况,才发觉事态有些不对。
哪怕此时正值炎炎盛夏,姜俏的身体依然冷的像块儿冰。姜看雪探手一摸,只摸到满手黏腻,原来姜俏身上裹伤的布条已全然被血水浸透了。她的脸白得吓人,口鼻中也早已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姜看雪吓得有些傻了,不敢再一昧急行,翻身下马将姜俏在小路旁平放下来,一个劲地叫她:“阿妹,阿妹!不能睡啊!”
几个紧随而来的小统领也是心急如焚:“将军,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须臾,姜俏微微睁开了眼睛。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姜看雪,见她一副着急得眼睛都红了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来。
她想要撑起身子,却没那个力气,只好轻轻招手,叫姜看雪附耳来听。
她说:“你这个傻子,谁是你阿妹,你真是、真是……自作多情。”
姜看雪双眸含泪,将她抱在怀里,道:“阿俏,你不要再跟我赌气了,好不好?我一直当你是亲妹妹的,我一直把你当做是最重要的人的。”
姜俏微微一哂,气若游丝地道:“真可惜,我没这么好的命。姜看雪,我不是骗你,我的确不是你的阿妹。”
她轻轻地喘了两声,闭上了眼睛道:“你是个假千金,可我……也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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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思无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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