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兰君没想到蓝玉带回的最后一句是沈鹤安下落不明的消息,弯眉松动,“先回客栈。”身下青阶,侧眼望去,蓝玉眼带惶恐,细雨歇停,檐下墙角霞光投影,两道素色身影一前一后,踩着积水,渐行渐远。
她和蓝玉年龄大差不差,蓝玉因着幼时练武的功底,身姿比她稍稍多出半个头,每次同他挨近传话,都得微微抬头。
这次也不例外,蓝玉眼中剔开惶恐,眼底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意。
霞光霎时猛涨,长睫搭下,思绪转瞬即逝。
层云叠叠,斑驳的霞光沿过云层,寸寸嵌入地面的砖隙。
春风悠亮,霞意漫漫。
一不留神,风残霞晕,穿破云苍,
一片殷红使然。
“哟,二位客官回来了,这位客官身体可好些?”擦着柜面的小二,见回来的二人,放下抹布,热心打着招呼。
蓝玉前几日染上风寒,就是眼前的小二跑去请来同春医馆的大夫,借来客栈小厨房熬药,一来二去,上门送药,口头探望,和她们的关系倒也算得上活络许多,姒兰君接过蓝玉手中草药,客套道:“劳您惦记,春时严寒,算不上大好,远比当日好上许多。“草药放在柜面,“今日听同春医馆的大夫说今日义诊,我们在房间闷了许久,特意前去谢过大夫。”
小二见两人今日穿的素朴,瞄了眼柜面上几包草药,心中记着两人午后出去的时辰,点了点头,“客官说的是,春日严寒,虽说已经过了腊雪的时节,越州这地比不得其他地方,依山傍水,临水而居,夜里稍不注意,窗里漏了风,可不就染上风寒。”
“算上你们,客栈里染上风寒的已有十数人。”小二提起草药,伙同其他客官草药一道拿去后厨,压住嘴角弯样的笑意,“同春堂的大夫这回怕是赚翻了。”
客栈感染风寒的人数不在其少,进出的大夫药箱上带有同春医馆的标识。
想是这家医馆和万永客栈的掌柜有约,来这经商的客商依律只能借住客栈,身体抱恙,一时不熟本地医馆的客商,未得同决文书签印,不得离开客栈两个时辰。
只得托掌柜的介绍大夫,一来二去,彼此熟悉,再次来时,为防麻烦也就找同春堂看病的旧大夫。
姒兰君往右几步,站在木梯角下,略微沉思一会,心口微震。
霞光穿过棂块,长柱的弧形干练齐一的划过耳畔射落柱角。
斑斑点点,橙晕交织,好似一注汪洋泄流的火球。
眼底交汇的思虑被这突来的橙光一晃,清风带动袍角,衣袂飞扬,半空中起浮的灰尘显示眼前,蓝玉抬手遮住棂块射落的方向,流动的火球被他抬手一挥,瞬时裂为两半,尽数沉入二人的眼眸。
踏上木梯三阶,客栈门口响起一道问话,“大兄弟,烦问在越州做生意的老爷们都住这吗?”
低头一见,一大一小站在客栈门口,扣手张望,怀中抱有一块油纸缠就的长体物件,发丝微乱,贴紧头皮,上下衣裤简整,裤脚洗的发白,细看之余还有几块泥点,脸还算洗得干净,耳发间挂有几滴汗珠。
站在妇人身旁的小女孩大约不过五岁模样,比姒意小上三岁,两侧腮肉乎,红绳在头上捆了两个小啾啾,踮脚伸长手想给母亲擦汗。
蓝玉双臂交环,靠在木梯第二阶的扶手,木梯上的两人皆未应声。
大厅偶有几个吃食的客商,也都闷不做声,好似没听见门口妇人的问话。
一大一小略显踌躇不知是该进还是不该进来,妇人抬手随意擦了一把汗珠,撑着胆子牵着小女孩走进客栈,守在客厅中央。
两人走近几分,更为清晰看清她们的面貌。
大的看面相不过三十,小麦色的肤色,身格体壮,袖口挽至小臂,抬手擦汗,隐约可见小臂内侧筋条拉紧,突出一股腱肉。
五岁女孩,身量矮小,不到妇人大腿,两侧的腮肉随着她的步伐晃动,肉乎的活像后厨浅褐色的土豆。
张二娘在沈鹤安假借“张大宝”这个名字,被韩芒带走的第二日,里里外外用箕帚把家里清扫的一尘不染,把柜子里沈鹤安金钗当来的银子取出一半,剩余的几十两她裹了三层油纸,藏在茅房,揣着丈夫寄来的十两银子和这些年家里积蓄,套了牛车,提前去县衙花了一百文钱,打听“张大宝”服役地,
想着丈夫送东西的人提过,正月一过,他丈夫就已经不在京州活计,具体去哪他也不知详情。
听县衙收了钱的差役一提,越州生意人最多。
指不定在这就能打听到丈夫的消息。
手头总和下来也有六十多两,张二娘思来想去,“张大宝”替丈夫服役的事,夜里辗转反侧,屋内忘灭的油灯怦的一响,张二娘这才发觉窗外隐约翻出鱼白,邻居家养的土鸡正巧这时打鸣,激得她大脑一停,身子慌不迭一抖。
险些掉下床去。
翻身一看,原来是土豆踹被子,她把两边的被子压在土豆和自己身下,土豆翻不动身,被窝一踹脚,正准踢中她的后腰。
张二娘手轻手轻脚下床,揉着后腰。
油盏干枯,焦黑的烛芯,死气沉沉的躺在碗里。
要是拾掇拾掇,可是还能凑合再用个一夜。
心底既是肉疼,又是愧疚。
张顺前来登记姓名的那日,柜里的银子远远超出他口中的四十两。
那夜她就犹豫要不要拿出银子交给韩芒,找人顶自家服役去。
可对上韩芒落在“张大宝”身上那丝不明探究的目光,沈鹤安安慰她土豆不能离开母亲的话。
张二娘狠心收回话,没有拿出银子。
“从这往前走上三百米,左拐进入暗巷,朝着巷口一路往上,巷口就能空间一座半月石桥,过了桥,就到了万永客栈,越州买卖生意人都住那边。”张二娘带着土豆在街市问了一圈,终于还是一位年少的小姐给自己说了路线,念到石桥,张二娘掌心不经意冒出一股湿意,眼前再次浮现沈鹤安把张顺摁进湖里的场景。
张顺摇摆颤动的四肢,喉咙灌有湖水,胸腔不断膨胀挤压,呼救的话格外闷耳。
加上那双死死抓住自己裤脚的手。
木梯上的两人,居高临下和她对望,莫名给她一种回到张顺死命拉扯自己下湖的场景。
木梯上的两人都是统一的素藕色便袍,环着手臂斜靠木梯那人,肤色暗黄,眉目凌厉,一双长目,像要把她里外刺穿一般。
目光移上,高他一阶的那位,肤色雪白,下颌圆润平势,右脸带有一面银边面具,面具这个东西本就自带给人一种不好惹的念头,此刻带在这人脸上,更加衬的她肤如皎月,细腻光滑,面具之中,两颗黝黑的眼眸就像一株结在藤上的葡萄。
闪闪发亮。
偏偏银边面具加持带来的神秘冲击感,又被她这双眼睛尽数冲淡,温润的气质透过两人不远不近的距离,自上而下传递。
莫名让人对她右脸的遭遇燃起一抹惋惜。
“客官莫怪,这两个乞子一连几日都进来找人,拿不出经商的证明,我们也没法确定他的身份。”钻进后厨熬药的小二听见有人纠缠,没好气的大声说道,“掌柜的头次也给她们查过名册,客栈里实在压根没有她们说的那号人。”
“小店也是开门做生意,留着这样的人还带个孩子,一眼不留意不小心冲撞了哪位贵人。”小二一脸诚心说着,吃食的客商擦了擦嘴,闻声也都凑了过来。
客栈里多是通决文书没盖章,满心愁绪,最是乐见这类闹文。
小二见人都凑过来,为避给大伙留下小店刻薄孤儿寡母的影响,眼泪猝不及防落下,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
不忘给大厅中央的二人一记狠狠的眼刀,眼尾泛红,眼角竖立,配上口中不断抹黑的话语,活像一只发疯咬人的恶狗。
二人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呆在原地。
小女孩被这尖利的嗓音一吓,双手紧紧缠住母亲的大腿。
小二扫过二人身上简陋的装束,心中默骂一句:村妇,抓起抹布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走近妇人,不小心的挨了妇人一把。“掌柜的见她们可怜,给了银钱,好说歹说,她们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说我们私藏了他丈夫,我就是一个干活的。”越说越入戏,泪水犹如决堤一般,塞不住的往外冒。
妇人常年干活,身格体壮,一下竟没被他推倒。
小二面上划过一丝韫怒,更加添油加醋哭声投诉。
索性瘫坐地上,要大伙给他评理。
围在一起的客商本就是打着消遣看戏的心思,如今见小二哭的眼红鼻肿,一时身为同性的救世主情节冲上头,配上张二娘被这店小二颠倒黑白涨红的双脸,压根不听她的解释,端出一幅救世主的姿态,叉腰指脸对她批判。
“各位。”乱糟糟的批判声中,木梯上传来一道温和的提醒。
“救世主”疑惑调头看着木梯上开口的那人。
叉腰擦手。
完全是看戏不怕事大的架势。
早在这些“救世主”假仁假义,不分青红皂白,听信小二,围攻一个妇人和小女孩,蓝玉就想拿起木凳凿开这些客商的脑子,万永客栈的掌柜真要那么好心,街外行乞的乞丐就不会刻意绕着客栈走。
眼下主子发了话,蓝玉快步下楼,抱起小女孩,自责道:“嫂子都怪我,刚来这就病了几日,离京时叫你们拿着家人的经商明证,是不是急着没开就跑来了。”看女人有些呆愣,蓝玉自然想要拿过她怀里的物件。
按着物件,往里扯一下没扯动,笑说:“嫂子,离家前我哥不就告诉您,别舍不得花钱。”蓝玉暗中使劲,见还是扯不动,索性抱着女孩走上木梯,做母亲的哪有舍得自己骨肉被生人抱走还不急的,前脚踏上两节,女人后脚立马跟上,蓝玉继续一脸埋怨说道:“看把我小侄女的脸吹的都起皮了,别怪我见了您生气,不肯认您。”
“救世主”一听这妇人真有倚仗,和最初孤儿寡母好欺负的假设场景不同,纷纷踱步散开,左顾右盼。
“你方才说我嫂子收了掌柜银钱,可有凭据,万永客栈乃是朝廷为过路客商所建,家属自然也能借住。”姒兰君点头认同蓝玉的说法,接过话,“客栈每月向朝廷纳税就和各位客商做生意过手的明细一样,处处留有凭证,不妨拿出看看?”姒兰君这话直击要点,万永客栈借住的费用比其他客栈贵上十倍,每笔开支的账目,处处留墨,每月誊抄一份交给官府视察。
因此越州也有一句民话,万永客栈后厨客人吃剩下的骨头就算喂了街边的野狗,也是要在账簿记上一笔。
更别说掌柜的大发善心施舍银子的善举。
这可实实在在是用脚下这些客商的钱,补足自己的名声。
“救世主”的虚荣感固然让人得意,实打实的利益流失,更让他们清醒痛彻。
本是插科打诨的客商听得姒兰君这一言,也是按捺不住,起声哄要个凭证。
“这……”小二面对临阵倒戈的叉腰喷沫客人,慌的两眼发晕,起哄的客人见他慌的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抬手就要架住他去官府查问。
小二被这架势一吓,连声哭喊,“老爷们饶命,是小的胡诌,这位夫人没拿过小店半分钱,是小店……”
“是什么?”
“把掌柜的叫出来,说清楚!”
小二一听要扯出掌柜的,慌忙调换方向,对准木梯上的四人,“是小的不长眼,乱说话,冤枉了夫人。”
重复的两句话,这就属于轻拿轻放了,这些常和越州官府打交道的客商早就被朝廷规定客商不能借住其他客栈的规矩压的一肚子气,这会听得小二不痛不痒的道歉。
知道见不到账册,索性把憋了几年的怒气,一口气全撒在他身上。
“啪”一声,围圈的众人。
不知是谁先下手给了小二一巴掌。
随即一人一口唾沫,乱成一团,霎时大厅满是唾沫成海的咳气声。
最后还是掌柜的出面,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个说胡话的小二开缺,拱手来到大伙面前,亲口致歉。
又给每间客房送上一壶上好的清酿。
这才降平怒火。
掌柜的为了表示歉意,从自己腰包里分出前来,给妇人在她们隔壁开了一间客房。
又亲自叫后厨添了几道小菜。
蓝玉单手抱着女孩,领着人上楼。
妇人怀中油纸裹缠抱着的物件,油纸平面褶皱跌状,应是被这妇人日日捂在怀里摩擦所至。
越州这的百姓泗水而居,日暮常照,空气中的水汽不会随着阳光的照射减弱,反之更为闷热。
底断油纸边角渗破。
霞意偏斜,暮落西山,余光撞碎。
油纸边角一抹黑曜细略闪过。
“请进。”姒兰君步上二楼,伸手替她推开房门,不经意往边角扫去。
客房布置大同小异。
同样的方案,长椅,屏风,圆凳。
蓝玉弯下腰,把女孩放下,径身走回自己那间屋子,孤儿寡母,姒兰君一个外男不好近身,站在门外,“夫人受惊了,您和令爱可是前来寻亲?”
见她没有回答,方知自己心急,“我能进来吗?”方才在楼下,蓝玉认她为嫂子,一味站在门外闲聊,落在过道的客商眼中。
难免起疑。
得到妇人点头,姒兰君绕进屏风,端来两个圆凳,温和一笑“夫人莫怪,我是京州来的客商,您要是寻亲,我许是能帮上些忙。”
张二娘听得面前之人是京州来的,念及刚刚他们为自己解围,牵着土豆缓缓坐下。
小女孩靠着妇人怀里,睁大双眼,小脸红扑扑的,神色恹恹,强打着精神,好奇的望向她右脸处的面具。
“是我唐突了,夫人一人出门在外,身边带着孩子,难免心存警惕,我帮夫人也不是毫无所图。”姒兰君循循善诱。
“而是对夫人怀中这件东西颇为兴趣。”
“若是夫人肯割爱,不愁银钱。”
妇人垂眸,似乎是在思考她话语中的真假。
摇了摇头。
窗光微暗,姒兰君也不着急,看着妇人怀中望向自己红扑扑的小女孩,头稍稍往左一撇,右脸面具更为明显,转过话题,“夫人能找到这万永客栈,想是家里也是做有买卖生意的,也是知道越州官府对商客去留的规矩。”
姒兰君这话念的半严半松,哄得张二娘一愣,她只听说路的好心小姐提起过路的客商都会住在这个客栈。
她大字不识两个,哪里懂什么官府的规矩。
为了不留怯,张二娘梗着脖子点头。
姒兰君倒不在意她到底清不清楚楚规矩,故意加重语气半真半假说道:“这家客栈是朝廷下旨修建,外来的商客踏入越州地界,只能借住余此,直到双方商谈定单画押,其余客栈不得接待任何一名客商。”
“违者,以私藏倭犯论处。”
“您现下也住了下来,掌柜的依着规矩,自然会去官府调寻您的来历,夫人日后外出走动都是去向,小二们也会记录在册。”
“如果……”停顿须臾,见妇人已被自己这段半真半假的鬼话吓住,一本正经慢慢说道:“官府查出什么误处,列如夫人不是京州人。”
“我们可就犯了欺官的罪名。”
欺官?
那可是要蹲大牢的!
张二娘一惊,土豆红扑扑的小脸向外扩散,耳垂处染起点点胭红,闭上张望的双眼,略微不适转过身,环住腰,轻声呜咽。
点到为止,姒兰君知道不能把人逼的太紧,流出时间给她消化,客缓几分安慰道:“我和夫人初次相见,夫人自然对我的话心存疑虑,规矩都由官府制定,春日初寒,且在这休息一夜,以免染上风寒,来日再去官府打听也不迟。”张二娘被她一连串的珠泡打的猝不及防。
秉持少说少做不犯错的道理。
点了点头。
警惕性的一言不发,抱紧土豆。
抚过她红扑的脸颊。
小脸温度偏高,张二娘碰了碰自己额头,再试一次,耳垂处的红晕肉眼可见往上漫延。
额间温度烫的吓人!
牛车一路上没个遮掩,二人就带了几件换洗衣物,避风就用斗笠。
没个取暖的物件。
临到越州交汇处,山路蜿蜒,牛车行走不便,张二娘在市集找了一个倒卖贩子,把老黄牛卖出。
卖掉的钱租了一辆马车,置办了一些干粮。
越州地界的寒,不是张二娘村里的干寒,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湿寒。
水雾漫漫,清晨起来,抬头望上看去,整片大地都被萦绕在山尖的露气氲氤其中。
湿气无孔不入。
片刻后,外袍半湿。
大人身强尚能抵御几分。
小孩就像田地的秧苗,正是长苗的时期,一不留神移了土。
浇上一瓢春水。
寒气入根,恹苗弱土。
姒兰君见妇人面色异常,起先好奇她面具的女孩子怀里不适扭动,呜咽哭泣,“夫人,我看令爱身体不适,放回床榻要紧。”张二娘依着姒兰君的提议,把怀里物件放在脚下,抱着土豆上床。
隔着屏风,姒兰君低声道:“实不相瞒,家父早逝,我家里也有一位妹妹,看着比她要大上几岁。”
起身外出,扣门叫回蓝玉去同春医馆请大夫,
怀中稚子受难,此情此景,作为母亲,仿若锥心之痛。
识趣,不再提及讨要物件的打算。
同春医馆的大夫正巧在三楼给同样染上风寒的客商诊脉,背着药箱下楼,拐角处撞见蓝玉,被他顺手拉了过来看诊。
风寒这病可大可小,治的及时,不出几日也就痊愈。
遇上几岁幼童这种身子较弱的,多耽搁一日,就有几分丧命的风险。
同春医馆的大夫把脉观相,半喜半幽:“风寒入体已有两日,幸得看诊及时。”打开药箱,取出一颗绿豆大小的药丸,放入病患口中,收回脉枕,“切记不可贪凉多吃几副药就无大碍。”
写下药方,交给妇人。
“谢谢大夫!”妇人破天荒细声开了口,声如蚊音,隔着屏风,姒兰君神色微动。
大夫客套几句,走出屏风,蓝玉付了诊金药钱。
送大夫。
妇人看着熟睡的女儿,和家里一样,怕她半夜踢被,把被角压进她的后背。
脚下的被子压进她的小腿。
包裹严实。
张二娘做完一切,放下床帘。
走出屏风,弯腰捡起圆凳下方的物件,扣紧油纸,往前一递。
“多谢恩人抬手相助,救我女儿。”停顿一会,“我确是来越州寻亲。”
姒兰君接过,物件轻薄,弯指抚平褶皱,默不作声的用中指把边角缺口扯开分,面色不显,“多谢夫人,我在这给夫人许诺,寻亲之事我自当鼎立相助。”
月胧朦梢。
小二端着酒菜扣门,“客官,这是掌柜的赠送给这位夫人小姐的小菜清酒。”
小二放好菜碟,尊声说道:“掌柜的听说小姐感染风寒,特意叫后厨添做了一碗清粥,耽搁了些时辰,客官莫怪。”
青瓷白盛,卖相精致,撒上几粒葱花装饰,清粥揭开瓷盖,热气沸腾。
一个暖壶放在边角。
张二娘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姒兰君点了头,随手递给小二一枚碎银,小二喜色接过,临走说了几句祝福话,带上房门,“前几日我也感染风寒,多亏刚刚那位同春医馆的大夫,吃上几贴药就好了。”
放下手中物件,提着暖壶,热水倒入白瓷碗中,清洗碗筷瓷勺,条理不乱,“鄙人不才,姓姒,名兰君,送大夫下楼的那位是我朋友,姓蓝单名一个玉字,不知夫人姓名?”
“张二娘。”
张二娘第一次见用饭前,要用热水清洗碗筷,不自然的移开眼,转头看了眼床上正在发汗的土豆。
吃了药,红扑的耳垂褪色几分,额间一层细汗,眉眼平闭。
睡熟了。
省里的大夫就要村里的好使,一颗药下去好了大半。
这要在村里没个大半月,下不了床。
强行下床活动的,也都会落下气喘咳嗽的毛病。
接过递来盛好饭食的碗筷,张二娘终于缓了口气,食不知味吃了起来。
对她和大夫口中,几日就能痊愈的话,偏信几分。
胧月褪明,亥时將至。
窗外江水畔对角的一处高山,山腰雾气推散复聚。
山腰脚下一处笼着黄晕的石瓦小屋,传出一道哀嘁,“常在山里给人看诊的老大夫都说了,这人十有**怕是活不过两日,你又何苦非要去淌这个浑水?”
小屋不大,推开门,一眼就能看尽里面的构造,对门就是靠肩而建的两间屋子,黄晕笼罩全屋,木窗糊面上投出几条疏影。
木窗排块稀疏,木条钻有几颗微小的虫洞,洞眼嚼挂几片木屑,窗底关闭不严,偶尔有半丝夜风遗漏转进。
木窗上的人影,一只手护着手心的油盏,避免床底溜进的风声一搅,把油灯搅灭。
凑近细看。
斑旧的木架床脚连着几块深褐色的泥土,泥土接触窗底转进的风声里带着的几分水气,铜锈味的气息从床扑面散开。
近一分,气味就重一分。
掌灯人手中的油灯贴近半旧床帘,木架床上躺着一个衣衫破败,血污成团,唇底发白,右小腿用着布条树枝随意绑着。
掌心指缝之间伤痕交错,十指血污干涸。
像是用手在挖东西一般。
起先道了一声哀嘁那人,盯着这样的场景,摇头继续劝道,“都伤成这样了,还能指望找人救活?”官府派兵封山之前,茶苗早就撒了种,她们每隔几日上山照看情况。
看完茶苗插种的情况后,掌灯人和好友一起邀着去挖春笋。
冬月里埋在雪水冻土下长成的嫩笋,二月底春雨一瓢,泥土破开,嫩尖就冒出了头。
天云山上雨水充足,山脚就是一条宽大的江湖,和好友背着竹篼,放进两个挖铲。
卯时出发,靠着常年在山里长大的记忆,不拿火把,凭着脚力往前。
竹林地离天云山按着官府丈量的距离来算总共也有十余里的脚路。
站在山脚正面看去,足足也算翻了一座山头。
对于一些不在山里长大的人而言,看见这样的场景,腿脚怕是早已经软的走不动道了。
官府上山,腰上都得挂上几条红绳,走出百米就做一个标记,她们背着竹篼,一路往前。
身影渐弱,晨光倾斜。
总算是走到竹林地,弯腰挖着遭前些夜里雨水冲刷冒头的笋尖。
最是大清早的时辰好,要是到了午后,大太阳跟着冒头,打上笋尖,晒干了春气。
吃起来就老了。
随着埋头挖铲的动作,沾着黄泥的春笋很快塞满竹篼。
她们还要赶在午后其他人都来挖笋的时间回家。
大家都是邻居,左右都是山上种茶的共事,要瞧见地里新冒茬好挖的春笋都快被她们两人全挖光了。
剩余的都在山顶处那一圈。
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也有些责怪。
抬头不见低头见,搞不好一家分去一个,索性换条小道回家。
木架床上的人就是在坡道上捡到的,夜里多雨,她们也看不出这人身份,黄泥雨水糊了他一脸,眉眼微斜,细看之余,也就鼻梁生的挺拔。
“既然活不长久,我们把他丢回去现在世道可不太平,官府不让我们上山种茶。”那人擦了擦袖口,对着掌灯人无奈说道:“招娣!山里看诊的大夫都说救不活,我们和他非亲非故要是被当官的发现,又是一番查问。”好友歇了歇火,下巴靠在这个名叫招娣的女子肩头,哄小孩般,“我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
官府的人下令封山,她们这些住在山腰脚下的茶农,也被连着关在里面。
不让进出活动。
“怎么出去?官府的人把山都为围着了,前日里听说有人想上山捡柴烧水都不肯。”招娣摇了摇头说道,把油灯挂在床钩,身子往后一贴,靠在她的胸膛,丧气回复她的主意。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们俩也是见人可怜,抱着能救则救得心思。
方桌放着一碗半尽的油茶。
吃完饭,用完茶,小二把餐碟收拾。
姒兰君和张二娘坐在土豆床前,理了会她寻亲的头绪。
亥时二刻,起身告别,回到屋内,外间拐角贴着墙根,响起几串细微的脚步声。
姒兰君取出橱柜里的剪子,剪开油纸,一把通体的黑曜剑鞘,缓缓显出。
眸光沉吟,和她在张二娘转身上楼无意瞄见的光色一致。
拨开剑鞘,抽出长剑,剑身轻薄明亮,剑把攥力,残风惊鸣一瞬。
结合张二娘刚才描述丈夫刘三和自己弟弟“张大宝”的身形迹事,尽管在她询问下,她有意隐瞒这个弟弟的来历。
只说是发大水逃灾,遇上土匪,痴傻无状,面容不堪。
隐隐和前月遭受追杀,被一大一小救走的沈鹤安相似。
同样的村落,同样的一大一小,同样的时间点。
“主子。”贴着墙根前后兜圈的脚步声停止,最后停在她的门前。
她的客房一早安排在二楼最里角,隔壁那间是蓝玉,长廊对角就是张二娘所在的客房,“听您的吩咐,我找了几个住在半山腰种茶的茶农。”蓝玉声调压的低,此时身上已经褪去白日的素藕长袍,换上一套墨灰色的上衣下裤,乍一看,和这万永客栈的小二有得一比。
“那些人也不太清楚这里面的由头。”说到这,停下话,低头站在门外等候她的示下。
姒兰君拔出长剑,负在身后,打开门。
得到许可,蓝玉走进客房,关上门。“官府一口咬定天理不详的由头,得罪了土地爷,不宜开山动土,连带近期朝廷下令挖凿的矿洞,坍塌瓦陷,死伤无数。”
“许是上天降下的天罚,天云山连着方圆数十里都有知府的乡兵巡逻看守,听为领头人吩咐,每隔两个时辰换人看守。”
同春医馆大夫连日看诊,三月初,越州正是刮风涨水,水气最重的时节,不少人感上风寒,官府、客栈、私府的病人,医馆议诊的病人,点名要同春医馆的老师傅看诊。
一连几日来回上下的奔跑,脚都没平稳沾过地,昨夜好不容易休息一晚,越州知府家里的小妾又发高热。
忙活半宿,这又赶来客栈给人看诊。
耕地跑车的牛马,都没他忙活。
腿脚酸楚泛泛,天云山这一周都停工,看守路口乡兵统领的乡首,为自个手底下的兄弟在他这开了姜茶取暖,一日一送,走的是官府的账。
平日都是太阳还没落山的时辰送去,赶着太阳下山的时辰离开。
现在黄昏也过,高空繁星点点。
医馆里的伙计,今早就说家中有事,徬晚离开了。
天云山,夜路崎岖不好走,夜里虽还有烛火照明,同春医馆的大夫如今也有五十高龄,比不上年轻人腿脚快。
一来一回不算路上照明耽搁的时辰,单说这夜里寒重的水气。
面上立时漏了难。
蓝玉送着大夫下楼,出神记着进山打听消息的法子,见大夫面露难色,双眼沉沉,多嘴过问几句。
听老大夫一说,顿时明白这是一个进山的好苗头。
装出一副愿意帮忙的模样,和他一道回去,换上同春医馆伙计的装扮。
去到山上送药,领头的小兵叫来手下人领药,其中混杂几个穿麻咳嗽的茶农。
一包药茶,十个钱。
多余的药茶,堆砌在一旁桌前,就等着这些被困在山中无法出行的茶农。
没有外出的机会,着了凉,有病也无处投。
只能花十个钱的高价,买这治标不治本的姜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朝廷给户部拨给下省和每个县里的工款,都是由皇上亲自带领内阁几位重员一道商议后,内廷监批红。
年后用度开销,依着各省实情,夺定有度。
大栎给每个官员的俸禄,在老祖宗创立之期,死死定下,从无更改。
好比就拿越州举例,最高的官员莫非不过巡抚总督两职,那可是封疆大吏,掌管一省十六县重中之重的人物,手持王命旗牌,素有罢官调兵,先斩后奏之权。
一方霸主。
这么高的官位,非三甲进士不可出,非如翰林院不可出。
一年的俸银居然不足二百余两。
比不上安家一次海外丝绸生意的边角利。
“安大人。”翰林院同修撰的杨铖点头示礼,“安大人抄录的《明诚四十六年事录》,查阅往事,引经据典,字字精确,条理清晰,同在翰林院为官,相比之下倒让我有些羞愧。”
杨铖身为今朝科考状元,安筠修自被破格提为翰林院修撰,享状元同等待遇。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侍讲大人总爱把他俩安排一处历事。
上回是抄誊归整《明诚四十六年事录》。
交口称誉。
这回翰林院众下,听受学士大人,对内阁新递发的《迁祔皇陵》口谕,为之写下个人奏疏。
其中,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特谕点列。
“杨兄谬赞,我不过是依葫芦画瓢,仿照先人可寻的事迹,摘录罢了。”
“不尊国宪,不恤民事,不以地方为念,不以职业经心。”
姒兰君借用安筠修殿试时答出的策论感慨。
手腕挽出一个剑花,轻鸣的剑意轻卷地面堆散的油纸,动作温和,不见杀意。
收剑之势。
飒风柔性。
这些地方官除了朝廷每月发下的俸禄,自家也有别的产业营生。
要不然如何养活一堆妾室奴婢。
上官口里,他们扒不过。
下方的百姓,哪能收手?
小到百姓赋税收纳,按列而寻。
大到朝廷工程指派,都有他们一笔手墨。
眼下矿洞挖凿的工程死了人,惨状怕不单单几人而已。
统算坍塌详情,上报朝廷,安抚逝者家属,这一条条一关关的关卡,没个两月也是做不成。
这些人看不上朝廷给遇难家属发下的那点子银钱,就把搜刮的点子打在她的茶山。
什么得罪土地爷不宜动身,天罚神怒,不过是各级官员为自己分钱做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该放松就撒手。
做官做到不顾百姓生计死活。
真是闻所未闻。
茶山如果被其他客商聚银分走,她后面想收回,就得超出和官府约下的本金,做高买进。
官府再单自设下一个期限,时限一到,超过既是违约,不仅要补齐全部费用,还得在本金外,付出十倍违约金。
长剑放回剑鞘,看着眼前恍惚的蓝玉,拇指摩挲剑把,情绪不明“可是遇见了什么人?”
这把剑不是主子临走送给沈大人的那一把吗?蓝玉回过神点头,“排在领药队伍里的两个茶农领药时,托我夜里给她们带些止血的药,说是家里有人不小心从山腰滚下来,性命垂危。”
“求医的茶农,私底下给我指了另外一小道。”袖口拿出茶农塞给自己的图纸,上面画着几条弯曲折断的路线。
住在山腰脚下的村民对天云山了解熟悉,长短小道官府记录在册的,不在册的尽数知晓。
没有路的,大家伙扛着锄头,一步一个脚印,走久了,走的人多了,自然就变成路了。
跟着图案上画的弯线,七转八拐绕开看守,兜兜转转绕了好几个圈,终是在山腰边上,找到他们自己挖出来的土洞。
土色新黄,蹲地,沾上一块,混着积水,黏度稀绸。
是新挖出的洞口。
轻扣三下门板。
“小兄弟,你来了”开门的是两个齐肩的农妇,左边那人口中还在念着“招娣。”右边人举着油灯,双方都是大约四十多岁的模样,共同看向他身后跟着的人,略显诧异。
蓝玉笑着和二人打过招呼,“眼下都晚了,弄些药来也不容易,怕你着急,就这一点。”这还是把湘竹整理的药箱中,翻出来的半个瓷瓶三七,农妇接过,一听自己临时起意的提议,这位医馆的小兄弟连夜给自己送来。
眼底因出一抹惊喜。
一左一右迎着小兄弟进门,这才发现他带来的是一个女人,头顶带着洞口散下的土块,后尾发梢杂散,额间碎发零零碎碎翘起。
招娣:“小兄弟这位?”
“这是我表妹,夜里黑,她不放心特意跟了我来。”听完这句,姒兰君乖巧福身一礼,“二位大姐,恕我冒然打搅。”
“大姐你别怪罪,我这表妹也是前几日赶来越州,不大见人。”
招娣看得小兄弟维护,还能听不出二人的关系?
和一面带警色的好友,仔细看了她的面容,肤如凝玉,腰身干腻,就像田地的嫩葱,一掐保准焯出水来,“小兄弟这说哪里话,大姐看你俩也是郎才女貌。”
一旁的警色的好友,见状拉过招娣,握在掌心,“天生一对!”
听了这话,蓝玉挠了挠头,干笑两声,有些不自在,不敢回头看自家主子的眼色,“姐,还是先进去看看人吧。”
落在招娣和好友眼中,就是一番少男少女两情相悦,青涩晦暗的羞涩模样。
好友警色一松,眼中还是带有一丝警惕,握紧招娣的手不够,顺着揽住肩膀,往里屋走去。
招娣转身就要进屋,“瞧我乐的,把这茬忘记了,里面生了柴火,都进来烤烤。”凌风簌簌,虽然已过了冬日,天云山旁就是高崖,崖下盛有一片湖水。
寒风受潮,向上一卷。
可都有的受了。
铜盆通明,屋内布置简洁,从外面看是并肩的两间屋子,入门只有一处,里屋左右放了两架木床,中间割开摆放闲散家具。
明晃的火焰,烤的里屋热火几分。
“大姐,这真的是小伤吗?”蓝玉走近屋里,一嗅鼻,灵敏闻见空中微浓的血气。
这还是招娣和好友给他烧水擦了身子,换了被子,暖风一熏,空中带有残留的血气。
只当他是在医馆里帮忙,平日里见得多了,鼻子灵敏些。
“实不相瞒,我这表妹家里就是开医馆的,你这屋里的人要是不抬去医馆,只怕活不过三日。”
这和山里的看诊的大夫说的一样!
屋内逼狭,四人站在一块,肩头偶尔有些碰撞,好友揽着招娣肩膀,又往怀里凑近几分,“姐姐可是喂他喝了药茶?”姒兰君略过招娣好友眼中的敌意,上前几步,目光落在柜台一旁的土碗。
招娣点头,“小姑娘我是喂了他一些药茶,这茶是我们在山上自己种的茶,养身固体最好了。”
医者父母心。
后肘鼓动好友几下,示意她去倒茶。
这个小姑娘家中要真是开医馆的,也算是他瞎猫碰到死耗子,老天爷不肯收他。
总不能真叫这人死在她们屋子里。
乡兵一个个守在路口,还不知道解封是什么时头。
屋里死了人,问起话来。
也是不好过话。
姒兰君不知道招娣心中的主意,再往床头轻挪几步,依着床钩微弱的烛火,看清他的全貌,全身伤痕不少,脸上几道轻微划伤,右小腿外翻,想是断了。
至于眉眼微斜。
……
可能被人揍了?
“主子。”
姒兰君不语,偏头示意他看后面,好友不满翻动橱柜,招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蓝玉,犹豫几分,转身去陪好友翻找。
扯开肩头一角。
肩膀处结痂的伤口漏出。
血黑的痂块撕开几块,新长出的粉肉外皮丝血连接。
原本愈合的伤口裂开,脓液溢出。
“这刀不是我砍的。”蓝玉细声解释。
“……”
“这剑才是。”
“……”
“姑娘尝尝我们越州的茶。”招娣递过碗,蓝玉上前接过,挡住姒兰君整理床上人衣口的动作,“多谢大姐。”
“姑娘你别看这茶色泽黝黑,这也是我们这些年才在山上培育的新种,除开我们这些干活的,这茶还没出市嘞。”
黑松茗茶,清泡三场,色泽汤面黝黑,入口甜辛,回口清香,闻鼻稍有一丝凉涩。
受难意识模糊之时,可嚼烂茶种,吊固气神。
是父亲去世前一次在北漠商人手中带回的茶种,漠北天旱地干,不宜栽植,经过五年验种,终于在她十六岁那年,移中在这越州。
时过三年,再次喝到。
“多谢大姐。”
招娣:“他喝不进去我们俩就用灌的,好歹也喝了一碗,挂着口气。”
“……”
“听小兄弟说姑娘家是开医馆的,我有个不情之请。”招娣看了眼好友,见她点头,撑气说道:“医者父母心,姑娘把人带回医馆,小兄弟今晚也瞧见了,官府的人把路看得死死的,今个是遇上小兄弟这样的菩萨心肠,给我带了药。”
“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这些关在山里的,终年和高山相伴,早就习惯这不得进出孤单的日子,床上那位好歹也算是条人命。遇见姑娘也是老天看眼,总算得一条出路。”
姒兰君就这样听着,抿一口茶,不吞不吐,招娣还想继续说道,她身边的好友是个直脾气,把人拉回身后,一口说道“姑娘兄弟,我也给你们透句底,这人是我们在山后挖笋捡到的。”
“招娣见他可怜,好歹是条人命,姑娘带了去,积德积福,我们也少块心病,屋里总住着个要死不死的死人,难免心里不痛快。”
“姐姐真是大善人”吞下口中茶水,招娣的提议正中下怀,姒兰君看了眼床上要死不死的沈鹤安,故作感动,“善人善举,菩萨在天之灵,也是会保佑二位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我和表哥钻的是山洞,一个活动的正常人还好,带着这位,只怕不好出入,路口又有乡兵看守,小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窗外零星点散。
好友怕她反口,顾不上她是怎么发现她们的关系,松开手,看着蓝玉,“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就要苦了小兄弟背着他一起了。”
“我?”蓝玉指了指自己,脸上画着不可思议四个大字。
看了眼姒兰君,见她没有异议。
约想主子让自己背沈大人,是想就地解决,毁尸灭迹。
还是带回去羞辱折磨出气?
吞了把唾沫,认命点头。
把人背回客栈,已经是丑时,招娣想一同跟随,好友不答应,哄她这家给自己留灯。
走了和钻洞相反的小路,起初平坦轻松,走到一半歪歪斜斜,最难的最后一截,贴着后崖的墙壁走。
往下一看,就是深不见底的雾气。
蓝玉打足精神,埋着头,背着沈鹤安硬走。
坐上马车,姒兰君给沈鹤安身上套了件女裙。
叫蓝玉抱着回房。
柜台前假寐的小二,听见门外马车歇脚的动静,以为是有新客住宿,跑去接待。
看见是住在二楼两位客商,怀中抱着一个女裙模样的人下车。
眼中顿时明了,嘴角挂着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让出道,吩咐后厨烧上一桶热水。
记上外出的时辰。
出来久了,难免有些需求。
都是男人,他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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