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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古《尚书尧典》记载:汤汤洪水放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

天色黑沉,雷声轰隆,伴随闪电接踵而来,暴雨不终汐,越州下了一个月的大雨,赶在最后几场暴雨攻势下,临安县堤堰决口,惊涛骇浪的洪流如猛虎蹿出。

临江安枕的农户,只听一地哗响,江水倒灌门户,来势凶猛,墙角支撑房屋四根房柱抵挡不住凶猛的洪流,独木难支,泥沙凹陷,来不及放声呼救,就被涡旋懒腰卷走。

临江的田地农户,不到一息,填成汪洋 农户扑腾的双手,幼童嘶声哭喊,最终化为几串水泡,流回江河。

巡抚衙门外一列亲兵换防,一道青色身影七慌八乱骑马冒雨跑来,“快通传,我要见中丞大人。”雨天地滑,马蹄打滑,马身不听使唤左右晃悠,来人还没拉紧缰绳,对外门外值守亲兵高声喊道。

两个换防亲兵一怔。

抬眼看清他穿的是知县官袍,一人小跑帮他拉稳缰绳。

另外一人却不急着听命前去通传。

这位知县是距离越州下城最近的临安县县令,暴雨决堰,情况不容乐观,临岸已经死了人,赶着时间只能骑马冒着夜雨赶来越级通报。

《大栎律法》载文,下官面见上官需提前七日写呈文层层上报,未得许可,不可私自离开县内,冲撞上级,违者杖责二十!

换防亲兵为他稳住马身,抬手搀扶,临安县令握住他手臂,翻身下马,拱手,“多谢。”急着跑来,身上也没披油衣官袍浸湿,随手往脸上一抹,抬脚就要往巡抚衙门里去。

值守门前的亲兵伸手拦在他眼前,握紧腰间跨刀,“知县大人,中丞大人正和布政使、按察使、知府;三位大人商谈要事,您要有什么急事,需得提交呈文,属下才敢放您进去。”

“人命关天,等不及!”临安县县令丢下一句人命关天,提起袍角就要往里冲。

换值的亲兵看他不听,抽出跨刀,刺啦一声,雪白的弯刃漏出,身后跟着轰隆一响,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对持之间,石台一角,刺啦一声,石砖对半裂开,焦黑一状,临安县县令和值守亲兵面对突如其来劈下的闪电皆是一愣。

两个亲兵愣的是老天发怒收人,临安县县令愣的是巡抚大门值守的亲兵竟敢拔刀相向朝廷命官,“堤堰决口,临安县临江几个农户被淹,事态紧急,临安县堵不住,下游几个县没多久就会遭殃死人,民不聊生,这件事来不及写呈文,得立马面见禀报中丞大人!”恳情说完,临安县县令不惧他手头的跨刀,眼中蓦然冒出水光。

值守两个亲兵互相递会一个眼神,收下刀,“不是我们为难您,就算您说的是真的,堤堰决口照理也是河道衙门的事,您迈得进巡抚大门门槛,也进不去里头。”

“我不进去,在门房等可以吧?”

“大人也不要为难我们,临安县决口的事,我们会如实禀报中丞大人,您还是先回临安安抚百姓要紧。”

“省里一旦下什么命令,您也得赶着去做不是,回去听吩咐吧。”

值守亲兵说完一番劝告,便都各自站开不再搭理他,五指搭在刀把,仿佛他再喋喋不休吵闹不肯离去,随时拔刀将他扣押。

临安县县令面色一黯。

他来临安任职不过一月,遇见洪灾,这头又有规矩压着,贸然闯入,落人把柄,京州各方更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索性!

提起官袍,走下石阶,两个亲兵看他动作,松开刀把。

没想到临安县县令身子半低,屈膝直直跪在方才劈裂的石砖上。

脊背挺立,任凭顶头闪烁的闪电极有可能再次劈下,任由雨水打在脸上,岿然不动。

巡抚大门签押房内,几根烧红的巨烛,连着一排红木官椅,内堂巡抚:谢文晟坐在案中,布政司和按察使两位大人分别坐在下首,知府和河道衙门的人坐在外堂,面对而立。

“塌了......都塌了!”里间传出一声怒吼,“真不知道今年走什么背,前两月越州下县几处矿洞塌陷,死了好几个役工,藩库自个掏钱填上,今个连着一个月下雨涨水,去年刚修好的堰口冲塌了!”

主案上的谢文晟不语,冷眸静静听着右下首按察使:王洛山,发牢骚。

“要我说就是天云山解封闹得,说是明前新茶出市,得来的盈利和往后十年续约,税银四分归于藩库,新茶卖的不佳不说,赶逢天灾,这都是托了我们这位知府大人的福。”

王洛山官职比自己大,知府不能还嘴顶撞上司,只好闷闷为自己辩白几句:“先前开山,都是得过两位大人恩准,天云山腊月前谈好续约租给姒家,税银实打实入了藩库,姒家来衙门兑换通决文书,手头可是有按察院签张的文书,王大人要拿人问责,只怕是要上奏去按察院要紧。”

王洛山:“我说你这狗......”

万青:“咳咳。”

田文几句话呛得王洛山不轻。

都是科举出身,各自回嘴的本领不在话下。

碍着谢文晟在场,王洛山嘴边那句狗日的没骂出口。

“天灾啊!”坐在王洛山对首的布政使:万青,叹气揭过闹剧。

外堂知府:田文,河道衙门监守:张松,二人垂头不语,也都静静等着内堂下文。

随着万青这声悲叹的天灾,签押房内再无言语,只听窗外树根底下争争几句蝉叫。

万青端起茶盏,低眉饮茶,给王洛山一个示意,二人目光偷偷转向案中的谢文。

收到二人大量,谢文依旧沉默。

窗外婵鸣不断,叫的人实在心躁。

“中丞,事关百姓民生,您得拿个主意才是。”王洛山没万青这个布政使好性子,扯了扯临口,张口就问谢文拿主意。

万青紧随其后,“是啊,事发突然,中丞怎么也得起个头,给出一个办法不是?”

谢文晟:“官仓里的粮还有多少?”

万青:“这....属下已经吩咐人下去清点,大约不过几时就能知晓。”

谢文晟:“堤堰决口,傍晚消息送到我这,你们就一点消息不知道?赶到临巧给我说不知道官仓里的粮食还有多少?”

当着田文张松两人,谢文晟没有给万青留半分面子,万青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是,属下失职,立刻赶去清点。”

王落山想开口,被谢文一个犀利的眼神扫过,堪堪端着茶几上的茶水,低头喝着。

谢文晟:“堰口情况如何?”

河道衙门张松一愣,明显没想到中丞跳过王大人问自己,思考半晌,认真回道:“堰口这半月依着中丞大人示下都是日夜两拨士兵巡逻,今个傍晚巡视堰口人来报,临安县堤堰缺了口,一发现就差人丢下沙包堵住缺口。”

“一时是堵住,不到半息沙包也冲下去,水势越来越大,来势汹汹,丢下的沙包炸不出一丝水花,临安县县令派几名深习水性的乡兵捆着沙包跳下去试着能不能堵住,大约是奏效。”

“大灾!”谢文晟闭目长叹。

眼角湿润片刻,目光转到田文身上,“知府衙门可有收到临安县呈文?”

田文后脊一凉,家中小妾新怀有孕,他近日忙着过问小妾,把三日一次记录河道堰口的事浑忘了,索性把责任甩给新来知县头上,“属下接到河道衙门消息,第一时间派人去了各县,没有收到临安县回报的呈文。”

临安县堰口决口的内情,早在四人来前,谢晟一清二楚,碍于背后人警点,此时也只好装作不知情的模样,看着四人一唱一和,“临安县经此大灾,那些卖粮的大户定会乘机抬高粮价,吩咐臬司衙门的人看住漕运,一旦有卖粮的船只靠近,即令扣押。”

王洛山:“是。”

“百姓无故遭祸,流离失所,稍有不慎,定会引发民愤,如何安抚百姓,万青你是布政使,可要仔细考量。”布政使肩负官仓安抚百姓之责,谢文这声吩咐就是要做甩手掌柜的意思。

王洛山:“河道衙门的人刚刚也说了,好几个深习水性的乡兵下水也堵不住缺,要是真能堵住,临安县会那么久不给知府衙门送呈文?”

王洛山:“中丞,你可别当甩手掌柜,锅都让我们背。”

“甩锅?”谢文晟冷哼,“分洪等时间吗?”

“流岸的百姓等时间吗?”

“说我甩锅,今日换防,是谁下令不让临安县县令进来通报?”

“我......”王洛山一时哑口,晚间议事,巡抚衙门亲兵不在,特意在臬司衙门调来一拨人待守。

不想被他捉住尾巴。

“堰口堵不住,河道衙门带着巡抚的兵去分洪,情愿淹了一两个县,也不能饿死一个百姓,你们可都醒着神,分洪结束,临安县堤堰决口的内情,还要一五一十查明,给朝廷一个交代!”

丢下这句,谢文晟起身回内房。

张松依着谢文晟吩咐带人去分洪,田文对二人作揖,面露不屑离开。

王洛山跟在万青身后,扯着嗓子,“你说这谢文晟是不是年龄大了,脑子也不好使,天灾**我们能有什么法子?什么活也不干,提前知道消息也不商量,偷摸着调兵去分洪!”

“您!”万青停下脚,被他扯着嗓子不满的话气的胸口一疼,指着签押房方向,小声笑道:“王大人您要是对谢中丞有什么不满,您回去给他说。”

“去就去。”王洛山转身往回走几步,一顿,“不对,你撺掇我去就去?这摆明是知县衙门和河道衙门的事,我不去淌这趟祸水。”

万青冷笑,“河道衙门是宫里派来的人,你有胆子就去当着他们面去说。”挥了挥衣袍,负手大步往外走。

“老万,我知道你什么心思,扳倒我这个按察使,你这个布政使好脚踏两船,掌握两司实权,早日坐上巡抚位子。”

“我呸!我偏不!”

“你!” 万青捂着胸口,真真是要被他气死,“我可告诉你,刚刚谢文晟那番话,明显是要把堤堰决口的事查个彻底,我说你嘴上怎么没个把门的?脾气一上来什么都往外说!你和他硬碰硬对什么劲?”

“专会惹人起疑。”

“他谢文晟有什么证据牵扯你我?地方衙门藩库和京里本来就是两方辖属,这会赈灾买粮是从你手里拿钱,越州总共那么大点地方,山水围绕,田少民多,几口人家扎堆都不一定分上一块田,还要省出田地给那些王爷老子做皇庄,我们不往这些外商手里套些银子,官府的银子早就败空了!”

“他谢文晟坐在一省巡抚的位置,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底下人的辛苦,我知道你怕他,他是皇上先师谢氏大族的人,及第三甲,我们活该敬他,捧他,可你看今天那样,一口天灾**的事,他死活一口咬着不放!”

“巴不得在我们几个人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那你说怎么办?”万青停下脚,“临安县那边他早就派人盯着,我们的人下不了二次手,明一早河道衙门分完洪,谢文晟肯定会彻查此事。”

“哼!他想查我们就让他查到底!”

“整出点人命,闹大了,事关朝廷,顾忌朝廷颜面,他也就不敢。

万青听他这样说,蹙眉犹豫道:“无故杀人可是犯法,保不准我们就……”

王洛山一屁股坐上木椅,“谁说我要滥杀无辜,姓谢的要个说法,无非为的就是想保住他头上乌纱帽好名声,下面这些白食官府俸银的鸟知县,早就知道堰口失修却迟迟不报,贪墨修河工款,虚报工价,偷工减料,粗制滥造。”

“依照大栎律法,河道失修犹如丢城弃地,当斩。”

“咱们给他捉几个人杀杀助威,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河道衙门的公公可是内廷监的人,他要是知道内情,还会不顾朝廷颜面,跟着他彻查不成?”

临安县,河道衙门提灯的公公领着谢中丞派去的亲兵挖道分洪。

暴雨下了一宿,分洪的士兵握紧铁铲争分夺秒挖道,半分不肯迟缓,一些自发赶来的百姓帮忙扛起竹竿支起沙包使劲往江里填砸。

天光微亮,填江的沙包渐渐起了作用,水流缓缓静了下来,晨光熹微,帮忙的人群顿时松了口气,像是被浪掀翻的鱼尾,七零八散瘫坐在地。

临安江上,秧苗、瓦块、木材、牲畜;连同包裹婴童的布包......徐徐漂在水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临安县县令赶到,夜里跪在巡抚衙门积攒的泪水,在见到江面惨状此刻再也忍不住,头一回不顾官身体态,重重跪在临安县百姓面前谢罪……

索性保住下游几个县,除开临安县全县受灾,临边靠近两个县大多损失十分之二田地。

万幸没有酿成人命……

南地多雨,就连最靠北的幽州顺着夏初的时节下了两场大雨,京州连着一月没有下雨,也不起风,空气分外燥闷。

万虚宫内殿,顾怀安端坐圆塌,纱幔层绕,两边排窗紧闭。

五月中旬,今年夏季已经外里迈了一小步。

到了六月再不下雨,京郊外田庄里的青苗至少晒死小半。

徬晚内阁四位大臣得到口谕进宫,以杨贞为首,依次进入内殿,分列两队站在纱幔前,汪顺双手提着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奏疏走近给四人细看一遍。

依次轮换,一致沉默,面露不忍,低头等着团塌上的顾怀安发话。

“各位大人可都瞧仔细了?”汪顺,汪公公依次给每个人都过了一遍,站回一旁,笑着提醒。

杨贞:“皇上,臣等已经明白。”

“越州水乡之地,恰逢梅雨时节,涨水也是难免。”

“临安县堤堰决口,实发突然,臣亦感痛心,谢文晟这份急报写明分洪实属无奈之举,臣盼望皇上不要过度痛心,龙体为上。”首魁不亏是首魁,看完这封急报,杨贞事先念的是君父龙体安康,拍尽马屁,一骑绝尘,把身后三人比的黯然失色,真可谓是想他人之所想,忧他人之所忧。

杨贞:“臣认为当务之急是派兵加固海口人手,提防海外倭奴趁灾闹事,漕运官府必要时刻也要亲自出面压制。。”

“越州官仓存粮不多,临安县一个县加上临边几个县,灾民加起来少说也有几十万人,官府少不了要向富仕乡绅赈灾借粮,朝廷赈灾放粮之前,未免粮店老板私屯抬高粮价,臣恳请朝廷降旨,如有高价屯粮者,一概论囤兵走私论处。”

香饵之下,必有悬鱼。

重赏之下,必有死夫。

囤兵走私一经发现,抄家灭族,朝廷下此告文,那些坏心屯粮高卖的商户,多少也会有所顾忌。

静默半晌,圆塌中的顾怀安不知是睡觉还是听着。

汪顺:“杨阁老真是忧国忧民,皇上召大家来是想让大家一同商议出个法子。”

“杨阁老说的这些赈灾的条例,皇上已经派人去做了,皇上的意思是想临安县受灾,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淹田的淹田,毁房的毁房,就连二岁不到的幼童也被洪水卷去。”

“这份八百里加急的急报送到万虚宫,皇上看着就落泪,好不容易过了冬月才送缓的咳嗽,现下又犯了,药也来不及喝,强撑着和等各位大人商议。”

这就解释圆塌中的顾怀安为何到了现在,依旧一言不发。

汪顺这番话,任谁也听个明白,君父伤心的没了心思,逼着内阁拿主意,既要维护顾怀安爱民如子的好名声,又要看顾受灾百姓灾后不被饿死,还不耽误百姓种田的生计,

在不激起民愤的范围内招收田税!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天底下哪有这样万全的法子?

其他三人还是沉默不接话,只能杨贞这个首魁接招拆招,眼角生出一抹温热,擦了擦眼泪,提袍跪下,“皇上爱民之心,臣等羞愧,自当效命,不负天恩。”

身后三人顺势提起衣袍跪下,“皇上爱民之心,臣等羞愧,自当效命,不负天恩。”

“咳咳......”纱幔中传回两声虚缓的咳嗽声,像是喝应他们这番话。

大栎创立内阁以来,百官呈奏的奏疏一向都是递交内阁,内阁查阅票拟完毕,转呈皇上,再又内廷监批红。

这回谢文晟越州八百里加急的急报,没有递交内阁,也不转呈内廷监。

而是直接送入顾怀安歇息的万虚宫。

手段干净利落,不透一丝风声。

四位内阁成员也是到了内殿,亲眼看了汪顺手里的急报,这才明白发生了何事。

避开满朝文武,绕开内阁内廷监外加一个按察院的眼睛,朝野上下只有一位可以办到:弑夜司。

弑夜司的人,怎么会去越州?

这封急报,精准卡在临安江发大水的要口……

四人明白,纱幔传回两声虚缓咳声是顾怀安认下他们忠君的态度,效忠君父单挂在嘴上说不算,体谅君父圣心是一回事,做的让君父满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惹怒越州百姓的锅,丢给他们去背,待会无论谁开口说了什么主意,统一都是内阁提议,干成了,他们几个就是为赴前程不顾百姓死活朝野唾弃的败类!

干不成,一旦酿成饿殍遍地,田税收不上来,他们又是百姓口中人人喊打的贪官!

囚车……麻绳……闸刀……

一一放好等着他们!

四人跪在暖玉嵌做的地砖,冬暖夏凉,明明是燥闷的天,殿内排窗紧闭,四人额间竟一点汗珠也没生出,膝下玉砖贴紧,冰寒寸寸爬上脊柱,激得腮喉一堵。

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高照先前因顾怀安兴迁梓宫冒犯祖法的颇为不满,被徒弟安筠修强行拉回府里,这会又遇上顾怀安装聋作哑,内阁不出主意不叫起身的做法,咬着牙开口。

“临安县逢遇天灾,今年各省又该给官府交粮纳税,臣提议朝廷把受灾的县份纳粮减半,免税一年”高照咬着牙,学着杨贞投机取巧,把他先前那番话稍稍改动一下。

“准。”纱幔中,顾怀安终于开口缓缓应下。

还是没叫人起身。

看来还是不合心意。

钱素:“臣也这样认为,只是高大人说的法子未必全妥,只解决百姓交粮纳税的事,田地受灾,开春种下长成的秧苗已经不能用,若要百姓赶着翻地插苗,秋后的收成势必少上一半,一半的收成不足一家三口人的开销,饥荒之下,为争一口粮食,难免出现骨肉相残,偷钱闹事,层出不穷,只怕更是要激起民愤,高大人的法子未免有些只顾眼前不顾长远。”

顾怀安靠在圆塌,双目紧闭,听着纱外几人拿出解决方案,钱素这声“只顾眼前,不顾长远。”叫他提了兴趣,眼帘半张,隔着纱幔望着外围即将闹起的争斗。

自那次内阁争吵,高照钱素暗底较劲的势头渐渐摆在明面上,高照身为礼部尚书,办事循规蹈矩,素来用祖宗规法压着钱素,钱素身为户部尚书,反之礼部要的每一份开支票拟都要经过他的手审核,少不得多打交道。

之前时常有户部卡着最后几天给礼部拨银放款,借口国事太多,一不小心多攒了些奏疏,气的高照当时就在内阁值房和钱素动起武来。

大栎文官不光吵架是一把好手,打架这种“粗活”也是不遑多让。

听值守值房公公来报,杨贞和苏钰正去工部核对票拟,一听二人不顾体面公然在值房大打出手,卯足劲跑回值房,值守的公公不敢擅自拉偏架,只能任由他们滚地厮打,杨贞苏钰费上好一番功夫,这才各自拉开双腿扑腾的两人,再晚来两步,这两个老家伙怕是就要抬起椅子互砸各自的头。

翌日上朝,高照钱素两人脸上青肿不一,杨贞苏钰扶着后腰。

他们打的太专心,杨贞苏钰拉架,防不仃挨上一脚。

内阁一心,某种意义上,他们也算有难同当。

架不住百官讨论,内阁值房互殴拉架的事,很快各种不同版本的故事,流传于耳。

故事越传越离谱,四人上下朝仿佛就跟峨眉山的野猴似观赏,为体臣意,顾怀安用户一句:家丑不可外扬,护住四人。

高照:“那依钱大人所言,此事又该如何处理呢?”

“殿前议事,不要事。”汪顺及时出声,“大家想法不同是应有的,高大人怎么也是比钱大人早入阁。”

“是我出口不慎,在这给高阁相赔罪。”钱素撇嘴敷衍点头示歉,不管高照接不接受,继续说道: “杨阁相提议官府出面镇压心思不纯的粮商,再由朝廷出面严加提防倭奴,臣想再在他们之上加上一条。”

汪顺:“钱大人说便是。”

钱素:“田地受灾,粮食收成减半,此前皇上初登大宝,免税三年,百姓手中多少也有些存粮余银,今年玄舶司呈报海外丝绸订单加重足有几十万匹,臣私下问过翰林院任撰修的安大人,他们家和玄舶司常有往来,正愁桑丝不够,不如以朝廷名义让越州百姓把淹毁的农田借给朝廷,补贴银钱,改插桑苗,秋收换了钱,再从朝廷手中把田买回去,这样一来交齐海外丝绸,玄舶司收上来的税,也可以填补此次赈灾的亏空。”

高照:“不可!自古官商买卖怎可混淆?朝廷出面改插桑苗,越州那些丝绸大户那个不会动祸心,保不准就有人想贱买百姓手中田地。”

钱素:“高大人,我刚刚也说了由朝廷出面,安大人是您的门生,难不成高大人就这样相不过他,还是说这里面存有什么猫腻,高大人高瞻远瞩,应当当着皇上的面解惑才是。”

高照:“满口胡言!”

“好。” 王顺适时抬手,“办法是钱大人想出来的,杨阁相这边有什么看法?”

杨贞点头,“好,这个法子行,由朝廷出面,量那些丝绸大户也不敢违抗朝廷,荼毒百姓。”

“只是,事关民生,还需要一个稳妥的人去办,谢文晟一人要安抚百姓,派兵看管漕运,只怕力不从心,那位新任的临安县县令出自翰林,呼动百姓种桑的事,最好是他同根同底知情的人才是。”

高照心中暗叫不好,这不是明摆着要……

不等他开口举荐。

跪在他身后的苏钰接过话口,“臣推举翰林院修撰安筠修。”内阁平日再不对付,苏钰平日也是干站观火的一名。

这会居然跟着钱素一道给一个初入翰林的新人下套……

高照不解。

三人明显是事先串通的。

越州水灾的急报,分明是大家一同才见到的。

此前三人并未报团取火。

苏钰来不及为高照的解惑,“此人是今榜探花同那位临安县县令同入翰林,也是故交,家中经营的就是丝绸生意,生在京州,长在京州,玄舶司接外的订单最大一批货就是他们家在供应,越州灾情重大,要想收下一个县的桑丝,别的大户一时半会凑不出那么多现银,独他们家现拿银子给百姓买粮,度过天灾。”

“再者,安大人蒙皇上天恩钦点探花,入翰林,得此机会出任仕途,定会严于律己,以身作则,规训家人,断不会监守自盗,任由家父鱼肉百姓。”

“起风了。”顾怀安半睁着眼帘,忽而静静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殿内排窗紧闭,密不透风,他靠在塌中。

那能听见外面的声响?

汪顺是个不扫兴的,主子说起风,那就是起风,起步走到窗前,推开半扇,只见窗外天色黑稠,甬道两边烛火扑闪,“主子真是神仙托身,外头真起风了,不假多时,怕是就要下雨,京郊外的百姓可有救了。”

汪顺马屁拍的流畅,惹的顾怀安轻笑一声,笑尾不忘故意虚咳几声,声调不大,足已让跪在眼前四位内阁大臣听清,“朕年少登基,皇妣不在身边,先皇走的急,就把这样大的家业丢给了朕,身边没个可心的人,有个汪顺还是一个成日只知道溜须拍马的杂毛,多亏有内阁几位重臣辅佐,你们别看宫里上下都是他做主,论实在还是你们四位实在。”似是说到伤心处,顾怀安动了动身,坐了起来,嗓音兀自黯了几分,奄奄道:“朕看了越州递来的急报,一时不慎咳疾竟更重了,你们四个进来这半会,朕靠在塌上眯回去,身子反而倒了回去,汪顺只惦着朕最后几句安抚百姓的话,给你们委屈受了。”

顾怀安一番陈情肺腑,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一个为民自伤的贤帝。

顾怀安:“虽说入了夏,日子渐渐燥热起来,到底也要记着添衣,夜里风凉,待会就要下雨,再是铁打身子也经不住一直跪着,汪顺搀起来。”

“是。”汪顺躬身,抬手他们一个个搀起。

“爱卿不会怪朕特意躲懒吧?”四人刚起身,膝盖还没伸直,就听顾怀安这一问,再度跪回原地,杨贞带头开口:“圣体为上,都是臣等无能,失察于民,惹的君父劳心伤神,一切罪过源于内阁,方才臣等同汪公公商议出一个法子,内阁回去立刻拟旨,还望身体顾念龙体,切勿因此伤了身子。”

汪顺:“是了,几位大人一同商议,举荐翰林院修撰安大人去越州帮衬,玄舶司那边今年也可以早点结船。”

顾怀安:“也好。”

“不知给安大人什么官位?”汪顺说完,钱素接着他的话,往下问,“安大人是皇上钦点的探花,深得皇上喜爱,不如就由皇上亲赐?也好让越州百姓臣服。”

拉完内廷监太下水不够,钱素也要拉着顾怀安下水。

“朕就不看了。”顾怀安打断钱素,当作没听见钱他的话,自顾回应杨贞那番话,“主意是内阁出拿的,给什么位置就由杨阁相来决断,拟完旨,直接差人送到内廷监批红,发下去,也好早日给受灾百姓一个交代。”

不掺和,不下水,选择耍无赖……

杨贞:“是!”

御前商讨,对外说是内阁会同内廷监皇上一同商议。

顾怀安“伤心过度”打不起精神掺和,躲在纱内,一言不发,汪顺这个首印太监单单干着传话的活。

受灾后的百姓在杨钱苏三人折出的法子里能否保全自身?

不得而知。

越州地方官是否完全听从旨意办事?

田地能否妥善从百姓“借”手中借走?

百姓到手银钱和账目能否一致?

改插桑苗,能否真的给百姓带来一线生机?

借给朝廷的田地,是否真如钱素说的慢慢赎回?

这一件件,一桩桩,似乎无人在意。

做出政绩,不出民乱,必要少死些人,也是有理有据。

四人走后,沉寂一月的万虚宫顶空,霎时降下一道天雷,声势浩大,吓值巡夜的太监身子一僵,手里的宫灯就跟团草似的一溜烟跑到道中。

天雷过后,粗风接踵而至,,汪顺只打开半扇窗户,渡过雷劫的长风有灵性般,一鼓劲,砸头往里钻。

“主子。”汪顺想着关窗。

纱幔被这股干壮的邪风惊扰,偏往一边,躲闪不及,被它死死环住腰,扶摇直上,顾怀安摇摇头,摆手制下他要关窗的念头:“不碍事。”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①

顾怀安喜欢这道振奋人心的巨雷,就想潜藏幕后的鹰眼,啄明喜恶,理清安巢,他也想看看以越州为盘,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危如累卵,谁能拔钉抽楔,荣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

顾怀安:“伴在小公子身边弑夜司的人怎么说?”

不等汪顺回话,顾怀安摆摆手:“算了,事情既然交给他们去做,我们所幸彻底撂开手,把跟着谢文晟那封急报密函拿过来,我再看看。”

月斗星移,就在顾怀安看弑夜司差人送来的密函,夜色沉沉,一场大雨也在悄然而至静候良机,伺机而动。

高照心底不安,安筠修老实本分在翰林院修撰史料,并不常来内阁,钱素和他积怨已久,出于私仇,当场让他下不来台,苏钰也不该帮着他举荐。

祸不及家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他高照入阁多年,手下门生不计其数,反之钱素身任户部尚书,他手下的门生不比自己少,这些年明争暗斗,多少龃龉厮扯,到底也会顾着底下的颜面。

不波及外人。

杨钱素三人就跟提前掏心掏肺,打好口供似得,张口把他学生卖了。

汪顺急着要个主意,不会听他一人之言。

圣意已下,万万不能更改。

愁思一番,落笔写下一份书信。

大雨是夜里丑时下的,翰林院值房内,一盏油灯不罩明罩,杨铖斜身靠窗弯腰剪烛线,雨幕哗刷刷传进,房内安筠修翻着旧事蓝本抄录,“安兄勤苦。”侍讲大人总把他们二人凑到一块编修实录,一开始是《明诚四十六年事录》,再后是翰林院讨论《迁袝皇陵》专刺他们三人,依葫芦画瓢,数不清多少次状元与探花同窗檐下编修录本,共事久了,杨铖对他少了几分初见疏离,存了几分亲近。

至少,从未出现内阁动手龃龉的景观。

“杨大人赞言,安某实不敢当。”安筠修时刻牢记他是前三状元,内阁首魁之子的身份,先皇开立商籍也能参与科考,虽说他一朝得赖天恩,有幸和他同在翰林院任修撰,面对同僚,称呼上多加谦让。

“安兄还是如此客气。”杨铖暗暗叹气,剪断烛线。

“安兄待人接物一向礼遇有加,家风严明,铖敬之有睐,有一惑望安兄解答,不知安兄可否暂放纸笔,听我一言?”

“杨大人请说。”

①:出自曹雪芹:《临江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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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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