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仕缓缓的睁开眼，然后翻了个身
眼前模糊一片，但她并不担心
她知道她到了哪里
那天医生走进来，坐在对面，绘声绘色的向她介绍那个项目，她一开始也没兴趣
但是出于无聊——或者说是对隋禾那套拒绝词藻的不耐烦——多问了两句
“说了这么多。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的治疗方式，几个专家一对一谈话？药物？手术？”
医生似乎早有准备，语气平和：“您可以当成是一款游戏。由具有丰富经验的资深心理咨询师和心理医生联手打造的剧本。游戏完成之后，您不仅会得到一份丰厚的报酬，还可以免费参加后面的所有疗程。但最重要的，是你们会在游戏里面得到很多……‘不一样’的体验和认知。”
“游戏——剧本——，所有的游戏都遵循着一套严格的规则，就是有趣。你的游戏能带来什么？说说看。”
沈仕笑看对方
“如果你们只是为了治疗的目的。生产出一款自以为能治愈病人的游戏。我凭什么愿意浪费时间和精力陪你玩儿？”
“想想看，如果你的母亲为了一碟醋包了顿饺子，我相信没人会注意到这顿饺子，你也不敢把这顿饺子拿出来请客，更不会把饺子里还包了几枚硬币的事拿出来讲。”
气氛剑拔弩张了起来
医生向来知道这个家伙不好对付，隋禾是深思熟虑的拒绝，而沈仕，亦如她的名字那样——审视。
“说吧，你的伟大作品里夹了什么料。”
医生“沈小姐，在我们的理论中，或许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您并非疾病的产物，而是一个被禁锢的、完整的灵魂。我们的系统，或许能为您提供一个……‘证明’这一点的机会，在这个系统内你可以完全脱离本体，随心所欲的行动。”
“没兴趣，我很喜欢现在这个状态，平日里工作、生活、社交，这些麻烦活儿全由她来负责。我偶尔出来，帮她解决一些小问题，或者……给她提个醒，别的懒得管。”
“但是你们之间已经冲突到必须靠药物来维持表面平衡了”医生指出关键。
“那不是我的问题。”
沈仕的语气冷了下来
“自从踏入社会意识到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有完全责任那天，我和她之间就必然会引发冲突。但我可以非常明确的告诉你，没有我她活不下去。”
“你们心理学不是常说，一个长期存在的习惯或模式，说明这个习惯在这个人漫长的人生当中，曾具有巨大的生存优势吗？从小父母不在身边。靠谁保护她？还不是我！你们应该庆幸还有我的存在，如果没有我，她应该在小小年纪就被诱惑着跑出去谈恋爱，像镇上那几个同样留守的女孩子那样。小小的年纪怀了孕辍了学！如果没有我的话，她会被那帮校园霸凌的混账欺负到根本抬不起头，更别说考上医学院！如果没有我，全靠她那个软绵绵的性子被扔到社会上四处碰壁，能不能全须全尾地活着都是问题！”
医生可以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非常严肃和认真，甚至带有一丝复杂的敬意。
医生：“沈小姐，我首先要说，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我必须承认，在你出现之前，我们对隋女士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这些……‘潜在危险’评估不足。是的，如果没有你，她的人生轨迹很可能如你所说，甚至更糟。你是她过去几十年里最坚固的铠甲。”
“但是，你们现在需要协调一个全新的相处方案。很明显，您习惯于以非常犀利、甚至残酷的方式审视外界，规避风险。但与此同时，当轮到隋女士需要为自己做选择、尝试迈出步伐时，您也同样用这套严苛的标准审视她的每一个念头。隋女士现在在找工作、和领导相处、面对犯错、为自己争取应得利益等方面，几乎全面受制于你的影响。沈女士，你很可能没有意识到，问题永远会存在，没有任何一个选择能完全经得起您那种程度的审视。她并没有在您的保护下，同步成长出应对这种内部审视的方法和勇气。导致的结果就是，当外界同样以类似您的方式（比如HR的质疑、同事的竞争、领导的压力）审视她时，她感觉自己毫无解决能力，于是选择逃避，我们合理认为，你在保护她的同时，也无形中……击垮了她自主探索和应对的勇气。”
“我不认同这是我造成的。我帮她纠错，是为了让她找到最安全、损耗最低的行事方式。她之所以痛苦，是因为她并没有找到其他更安全的方式。所以问题的关键应该在于…………”
她顿了顿，找到一个核心点，
“人永远做不出自己认知里没有的选择。而没有我，她根本走不到今天去拥有这些选择。”
“也许不是没有选择。只是你们‘还不知道’。”医生立刻接话。
“不知道=没有。”沈仕斩钉截铁，“这位医生，我问你。你手边有大量证明一件事极度危险的材料，只有一点点模糊的、未经证实的信息暗示这件事‘或许’有另一个方向，现在让你选，选错了的代价可能是万劫不复，以后都没好日子过。你会怎么选？依靠那一点点不靠谱的‘可能’吗？”
医生并没有被问住，她脸上反而浮现出一种赞赏的微笑
“沈女士，你说的非常对，任何人处于信息不对称中，都会优先选择已知的、看似最安全的道路。但但关键在于，你作为法官兼情报分析员，只会只专注于能证明‘危险’的材料，结果就是，这些片面的材料堆砌起来，自然变成了针对任何新选项的‘死刑判决书’。”
“所以，关键或许不在于‘人永远做不出自己认知里没有的选择’，而在于‘是谁，以何种方式，扼杀了其他选择出现的可能。’”
医生用了一个比喻
“你们在通过一座桥时，你只给她看桥下摔死过人的记录，你俩都不知道，只要方法得当，过桥的成功率高达99%。”
“而你的嘲讽和犀利的评价，会严重打击她对外探索、搜集‘这座桥其实很安全’信息的积极性。结果就是让她永远在信息不全的情况下，只能为最坏的可能性做准备。这不是保护，这是一种……信息层面的‘暴政’。”
沈仕沉默着，眼神闪烁，似乎在快速消化医生的话。
但她的骄傲让她无法完全认同，于是换了一个攻击角度：“哼，说得轻巧。按你的说法，我成了累赘。那好啊，没有我这个‘暴君’，她就能立刻过上理想生活了？”
医生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严肃和认真，她看着沈仕，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沈女士，我们从不认为您是累赘。恰恰相反，您是隋禾过去人生中最坚固的铠甲。但我们现在探讨的，是一个全新的课题。”
“我们认为，当下的困境在于——您离不开她的程度，或许远高于她离不开您。”
沈仕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冷笑：“噗…终于图穷匕见了？低级的激将法。”
医生没有被她的反应打断，继续说道：“这不是激将法，这是基于观察的判断。您很清楚，如果隋禾独自成长，她或许会磕绊，但能活下去。而您存在的意义，正是基于她‘需要保护’。如果这种‘需要’消失了，您又将如何自处？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共同面对的难题。我们这个项目，或许也是为您寻找答案的一个机会。”
沈仕“这就是你们医生给病人的答案吗？”沈仕笑着但眼里蕴含愤怒。
医生的这番话，触动了沈仕内心深处不愿直视的恐惧。她赖以生存的逻辑基石被动摇了。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沈仕再开口时，语气中的尖锐抵抗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权衡：“……有意思。那么，你们这个‘安全’的游戏，又能怎么解决这个‘难题’？”
“我们的产品会给二位提供一个能够‘安全试错’的环境，我们会模拟一个风险可控的环境，二位可以放心的试探其他选项，这个环境永远不会出现‘一次选择错误，终身买单’的情况。”
“有意思，如此脱离现实，你确定完成教学后得到的东西可以用在现实世界？”
“我们丝毫不怀疑两位的生存能力。在没有父母亲人照看的情况下，二位以高分考上了著名医科大学，成为了优秀的大夫，这充分证明了二位的生存能力，所以我们不是为了考验二位的生存能力。人生除了生存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我们是为此而来。”
“还是用你喜欢的饺子的话题来比喻吧。”医生笑了，“妈妈为了一碟醋包了饺子，孩子不在乎这顿饺子是因为什么原因包的，好吃就吃，不好吃扔，有人愿意吃就与对方分享，心疼妈妈的孩子会在吃完饭后为妈妈的辛苦劳动表示感激，或者主动帮妈妈洗碗筷，这都是选择，而你也可以懒得吃这顿饺子，自己出去下馆子，也是一种选择。”
“我听不懂了，你是想告诉我，还有更多可能？”
“是的，我们诚挚邀请您去品尝其他菜品，免费，你只需带着筷子来。食材、厨师、卫生标准，绝对合格。如果你有顾虑的话，可以进去看看，权当监督。如果您发现问题，所有人都会感谢你。包括我们。”
“这还有点意思，给我介绍一下你们的菜品吧”
“隋女士之前给我们提供了几份她闲暇时写的日记和脑洞，其中有几篇很有趣”
“比如这几个《假设穿越到八十年代的东北，如何让东北成为繁荣经济圈》《宋朝初期的产业革命》《2060年，想象中的国家》，据我所知隋女士写这些的时候查阅了很多资料，看了很多书”
“但你对这些内容的评价是:净整那些没有用的。所以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沈仕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们很关注这些故事，这里面相当多的内容充分反应了隋女士的价值观以及解决问题的思维模式，非常适合作为治疗项目的基底，所以，我们选择了其中一本来构建世界。设置一个安全的成长环境，我们称之为重新养育计划。”
“那和我好像没啥关系”
“有关系的，沈女士，我们诚挚邀请您参与其中。作为最了解她的人，您可以从旁观察，甚至监督我们的行为，如果您发现这个世界有任何不对劲，或者认为我们的干预方式有问题，您有权随时提出异议，甚至单方面叫停项目。”
“听起来很有趣，但我懒得浪费时间在上面，我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加入你们的世界后，我需要角色扮演，还需要面对琐碎的生活、复杂的人际关系，想想就很烦”她再次表达了她的核心厌恶。
“您可以自己选择身份、背景，我们还会给您提供很多‘便利’，或者说‘金手指’，有好几款，随便您选。”
这下，沈仕的眼睛彻底亮了起来。
“这倒是很有意思，我看看你们都准备了什么。”
医生拿出一个精致的银色金属箱，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许多手机一般大小的轻薄设备，每台设备屏幕下方都贴着一个标签，写着不同的词条；（好感度）、（空间）、（力量）、（言灵）、（过目不忘）、（植物沟通）……
选项相当的多。至少有二三十个，但沈仕只是快速扫了一眼，似乎懒得细细斟酌，直接从第一排随手拿了两个标签看着最直白、最符合她实用主义的：（空间）（力量）
然后她补充道，语气像是吩咐下属：“就这些吧。背景给我选个家境好的、事儿没那么多的。清静点。”
“如您所愿，沈女士。祝您体验愉快。”医生微笑着点头，带她走向设备。
在两扇门前顿了顿。
思虑良久，然后
她推开了门
一阵柔和的白光笼罩了沈仕……
……
于是，当沈仕再次睁开眼，感受到身下柔软的锦缎褥子和空气中淡淡的、陌生的熏香时，她毫无意外。
她知道，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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