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谈笑风生,追忆童年趣事。
她对着兰徵笑,笑得眉眼弯弯,梨涡浅浅,那是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如此放松而明媚的笑意!
她甚至亲手为他剥葡萄!
而他谢翊呢?
他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拖着这身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伤,从行馆里冲出来找她。
后背和臀腿的伤口,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痛得他几欲昏厥。
可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的是她对着另一个男人的巧笑倩兮!听到的是他们之间温馨融洽的旧日回忆!那剥葡萄的动作,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再用力地搅动!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谢翊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口翻腾的血气咽了回去。
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牵扯着背后刚刚结痂又崩裂的伤口,温热的液体顺着脊沟缓缓流下,黏腻冰冷。
额角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滑过他苍白如纸的脸颊。
他紫色的眼瞳死死盯着阁内那言笑晏晏的两人,里面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是心碎,是不甘,是滔天的嫉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摇摇欲坠的绝望。
凭什么?兰徵凭什么?!
那温润如玉的笑容,那清雅高洁的姿态,那被沈文渊赞不绝口、被整个三界女子追逐的身份,这一切都像最锋利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谢翊心上。
他感到一种灭顶的窒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眼前沈云霜对着兰徵的笑靥,和他记忆中她对自己那或戏谑、或漫不经心、或偶尔施舍般的一点柔和重叠、对比,最终化为尖锐的嘲讽,将他仅存的理智寸寸凌迟。
身体里那股属于魔族的、暴戾易怒的血液在疯狂叫嚣,冲垮了他最后一丝忍耐。
什么隐忍,什么卑微,什么“改掉坏脾气”的承诺,在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冲击下,全都化为了齑粉!
一股邪火直冲头顶,烧尽了他所有的理智。
谢翊猛地从紫藤花架的遮蔽后直起身,不顾动作间扯裂伤口带来的剧痛。
阁外几个赏花的神族女子,看到他相貌姣好,忍不住上前攀谈,“公子也是来赏花的吗?”
谢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伤痕累累却依旧要捍卫领地的困兽,冲着她们大声喝道,“滚!”
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痛楚,如同裂帛般骤然划破了阁内温馨宁静的空气。
阁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沈云霜唇边的笑意瞬间凝固,明媚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随即迅速沉冷下去,染上了清晰的不悦。
她循声猛地转头看向窗边。
兰徵亦是微微一怔,脸上温润的笑意稍稍敛起,带着一丝讶异和探究,缓缓地、从容地抬眸,看向这个突兀闯入的不速之客。
他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眼眸落在谢翊身上,带着神族天生的审视与疏离,平静无波,却足以让任何狼狈无所遁形。
只见窗边站着一个身形高挑却异常狼狈的黑衣青年。
他脸色惨白得如同金纸,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额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额角。
最刺目的是他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紫色的眼瞳死死地锁在沈云霜身上,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
沈云霜率先开口,“谢翊?你怎么来了?”
谢翊微微佝偻着背,像是在极力忍耐着巨大的痛楚,呼吸急促而沉重。
“怎么,这映月荷塘,你们来得,我就来不得?”
想起刚才他在阁外的动静,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直冲沈云霜的天灵盖,“你又发什么疯?”
谢翊死死盯着沈云霜,并不回话。
“云霜,”兰徵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依旧温文尔雅,目光转向沈云霜,带着询问,“这位是?”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谢翊,掠过他苍白的脸、额角的汗,以及那因为方才剧烈的动作而微微敞开的衣襟领口。
就在那领口之下,一抹暗沉而独特的金属光泽若隐若现,是半枚小巧精致的黑色铃铛,上面缠绕着古老繁复的魔纹,隐隐透着一丝不祥的幽光。
兰徵清朗的眉宇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
那铃铛……绝非寻常饰物。
沈云霜自然也看到了!
那枚铃铛!是她那天随手扔进妆匣抽屉最深处的东西!谢翊口中所谓的魔族至宝“双生铃”!
这蠢货!竟然敢把这东西堂而皇之地戴在身上,还闯到这里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和魔族、和她沈云霜有牵扯吗?尤其还是当着兰徵的面!
“新收的奴仆罢了。”沈云霜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冻过的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急于撇清的疏离,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谢翊耳中,也落入兰徵的耳里。
她甚至没有再看谢翊一眼,仿佛他只是一粒碍眼的尘埃,目光只落在兰徵身上,试图用冰冷的解释挽回那被破坏的气氛,“不知礼数,莽撞惯了,兰徵哥哥不必理会。”
“奴仆”二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谢翊的心脏。
那瞬间的剧痛,远胜过净魔泉的蚀骨,远胜过四十板的家法!
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只能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抓住冰凉的窗棂,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
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忍耐,所有的卑微讨好,在她眼里,原来真的只是一个可以随时丢弃、可以随意定义身份的奴仆!
胸口翻江倒海,那口被强行压下的腥甜再也抑制不住,再次猛地涌上喉头。
他死死咬住牙关,尝到了满嘴的铁锈味,才勉强没有当场呕出血来。
紫色的眼瞳里,那燃烧的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灰暗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绝望。
“奴仆?”
他看着沈云霜冰冷的侧脸,看着她对着兰徵时截然不同的温和,巨大的落差感将他彻底吞噬。
“沈云霜,你听着,大小姐与奴仆的游戏,本殿下陪你玩够了!”谢翊一字一句说道。
他真的累了,他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可到头来却只换的一句“奴仆”。
他是魔族太子,他也有自己最后的骄傲。
沈云霜凤眸微眯,“好,谢翊,这是你自己说的。”
就在这时,兰徵缓缓站起身。
雪白的衣袍如水般垂落,不染纤尘。
他步履从容,带着神族特有的悲悯与距离感,竟朝着窗边狼狈不堪的谢翊走了过去。
几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兰徵在离谢翊一步之遥处停下,并未靠得太近。
他身形颀长,此刻站定,更显得窗边扶着窗棂、身形微晃的谢翊格外狼狈脆弱。
兰徵微微垂眸,目光平静地落在谢翊苍白的脸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蒙尘的物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神性的悲悯。
“你……”兰徵清越温润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阁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也精准地刺入谢翊混沌的意识,“身上有伤?血腥气很重。”
他的语气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目光掠过谢翊紧抓窗棂的手,那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气息也甚为虚浮不稳。可需……”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吐出两个字,带着神族施予恩惠般的疏淡,“疗伤?”
神族纯净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如同无形的暖流,带着光明与生命的力量,柔和地扩散开来。
这本该是令人舒适的气息,如同初春化雪的第一缕阳光。
然而,对于此刻的谢翊而言,兰徵的靠近和他身上散发出的、属于神族特有的纯净灵力气息,却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猛地浇下了一瓢冰水!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短促的痛苦呻吟,猝不及防地从谢翊的喉间逸出。
谢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蜷缩,脸庞在刹那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细密的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和鼻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别碰我!”
一声尖利到变调的厉喝,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地从谢翊惨白的唇间迸发出来!
他才不要他的假好心!
沈云霜猛地抬起头,眼神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眸,“兰徵哥哥,我们走吧,不必理会他。”
说完,沈云霜先走一步,只是看向谢翊的眼神,冰冷、厌恶、憎恨,仿佛在看一个带来瘟疫和死亡的怪物!
谢翊因为背后剧痛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瞳孔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惊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凶狠,死死地钉在沈云霜身上!
“沈云霜!”
谢翊叫住她,声音充满了难以忍受的剧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恐慌乱,瞬间撕裂了所有的伪装。
“你还记不记得的答应过我什么?”
沈云霜缓缓回眸,话语不带一丝温度,“我每天说出去的话多了,不记得是哪一句,不过无论哪一句,你都忘了吧!”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凌,狠狠砸向谢翊,也砸碎了阁内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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