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映月荷塘的水面浮起一层薄薄的青雾,将方才沈云霜离去时那抹决绝的湖绿身影彻底吞没。
她说让他忘了?
怎么忘?怎么忘的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清冽的荷香,与谢翊周身因情绪激荡而微微逸散的、带着焦灼感的魔气混杂在一起。
兰徵并未立刻离开。
他踏着水边湿润的卵石,缓步走到僵立原地的谢翊身旁。
月光落在他银线暗绣的云纹锦袍上,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姿,玉冠束发,面容温润清朗,如同精心雕琢的美玉。
他望着谢翊苍白失魂的侧脸,深邃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温和的歉意。
“谢公子,”兰徵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不急不缓,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他叫谢翊,又自称本殿下,联想到魔族,兰徵对他的身份基本已经确定。
“方才之事,云霜并非有意让你难堪。她已同我说好,此番相处,只为应付家中长辈之命,彼此做个伴罢了。待牵缘会后,自会寻个由头,言明性情不合,也好让沈相与我母亲那边有个交代。”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上谢翊骤然转过来的、犹带惊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的紫眸,“她性子洒脱不羁,不喜束缚,又岂是甘愿被一桩父母之命束缚的人?谢公子实在不必为此介怀。”
误会解开得猝不及防,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熄灭了谢翊心中因嫉妒而燃起的熊熊怒火,却留下更深、更冷的空洞和铺天盖地的懊悔。
他竟然又乱闹脾气了!
好不容易才让她看到自己一点点的改变,换来之后片刻的安宁,却全被自己这该死的醋意毁了!
“她……她当真如此说的?”谢翊的声音干涩发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紫眸里的光亮明明灭灭,像风中残烛。
他死死盯着兰徵,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兰徵微微颔首,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自然,云霜她向来言出必行。”
他看着谢翊眼中翻涌的悔恨,语气愈发温和,“谢公子对云霜一片赤诚,我亦看在眼中。只是,莫要再因无谓的猜忌与她争执了,她看似豁达,实则心气极高。”
“那你呢?”谢翊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尖锐,紫眸紧紧锁住兰徵温润的眉眼,“兰徵公子,你……喜欢她吗?”
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害怕听到答案,却又偏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兰徵闻言,唇边那抹淡笑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缓缓移开目光,投向沈云霜消失的方向,那无边的夜色仿佛也落入了他的眼底,沉淀出一片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寂寥。
月色如水,将他完美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有些朦胧。
“她那样的人……”兰徵的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飘散在荷塘的晚风里。
“像天边最自由的流云,她的恣意,她的洒脱,她眼底仿佛永远燃烧着不在乎,这世间,又有谁能不爱呢?”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自嘲弧度,转回头,目光清亮地看向谢翊,“只是,我很清楚,在她眼中,我大约永远都只是幼时那个陪她嬉闹的‘兰徵哥哥’罢了,无关风月。”
无关风月。
这四个字,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谢翊心底漾开一圈复杂难辨的涟漪。
是庆幸?是酸楚?抑或是同为沦落人的一丝悲悯?
兰徵眼中的那份清醒的落寞,像一面镜子,映照着他自己飞蛾扑火般的卑微。
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狼狈地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 * *
沈云霜并未走远,只是倚在回廊尽头一根朱漆廊柱的阴影里,百无聊赖地捻着一片被夜风吹落的柳叶。
月光吝啬地只照亮她半张脸,神情在明暗交界处显得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眸子,映着远处荷塘粼粼的水光,平静无波。
急.促而踉跄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带着压抑的喘.息。
她没回头,指尖的柳叶被捻得更碎了些。
“云霜!”谢翊终于追到近前,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和浓重的沙哑。
他停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不敢再贸然靠近。
廊下灯笼昏黄的光落在他身上,黑发有些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衬得脸色愈发苍白,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破碎的星光和浓得化不开的哀求。
他此刻的模样,像一只被主人丢弃后,又巴巴寻回来、浑身湿透、满眼惶恐的小兽。
沈云霜终于懒懒地侧过身,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脸上:“不是说陪我玩够了么?又追来做什么?”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谢翊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疼得他指尖都在发颤。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束用柔软坚韧的红绸精心编织成的细绳,两端缀着打磨光滑的、触手生凉的玄色小玉环,在月光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
他双手捧着那红绳,如同捧着自己滚烫又卑微的心,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到沈云霜面前,然后,在距离她裙裾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单膝触地,跪了下去。
这个动作让他背臀上尚未痊愈的杖伤骤然被牵扯,尖锐的刺痛瞬间席卷全身,额角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却死死咬住下唇,倔强地挺直了脊背,将那束红绳高高举起,奉至沈云霜眼前。
“是我错了,云霜……”他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仰起脸,紫眸里水光潋滟,清晰地映着沈云霜居高临下的、带着一丝审视的容颜。
“我不该……不该胡乱猜忌,不该对你发脾气,是我混账!” 他喉结滚动,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却又无比清晰,“这个给你。”
沈云霜的目光落在那束红绸绳上,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这是什么?”
“是……绳子。”谢翊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绯红,一直蔓延到苍白的脖颈,声音低若蚊呐,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和难以言喻的羞耻。
“你想怎么……绑我,都可以。想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你消气。” 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濒死的蝶翼。
“随你处置,我绝不反抗。”
夜风穿过回廊,带来荷塘深处几声寥落的蛙鸣。
沈云霜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目光从他因紧张而绷紧的下颌线,滑过他微微颤抖的、捧着红绳的修长手指,最终落在他紧闭的、带着脆弱美感的眼睑上。
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笑意,终于在她嫣红的唇角缓缓绽开。
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划过谢翊同样冰凉的手背,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然后拈起了那束红绸绳。
触感柔韧而光滑。
“随我处置?”她重复着,声音慵懒,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蛊惑。
她绕着跪地的谢翊缓缓踱了半步,红绳的一端在她指尖灵巧地缠绕。
最后,她停在了他身后。
瞬间,树身仿佛悄然升腾的燥.热,与树后面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沈云霜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落在他耳中却如同惊雷。
她甚至恶劣地用指尖隔着衣料,又轻轻推碾了一下小树,感受着掌下树身的僵硬和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不是说不反抗么?”她俯身,红唇几乎贴着他通红的耳廓,吐气如兰,话语却带着冰冷的鞭子,“忍着。”
“……嗯。”谢翊死死咬住了下唇,齿痕深深陷入柔软的唇瓣,尝到了一丝腥甜。
他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掌心的锐痛来对抗树后那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冻结的酷寒,以及树枝被极致刺激催生出的、更加汹涌难堪的晃动。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激得尚未痊愈的杖伤也火辣辣地疼起来。
前是熔岩,后是寒狱。
他像被钉在刑架之上,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截然相反的极致折磨,屈辱和一种扭曲的快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他窒息。
唯有那双盈满水光的紫眸,依旧固执地、带着献祭般的虔诚,艰难地仰望着身侧沈云霜模糊的裙角。
背后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彻底崩裂,鲜红的血迅速在玄色锦袍上洇开一大片暗色的湿痕,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这漫长的、无声的惩罚不知持续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对谢翊而言却像一个轮回。
直到那蚀骨的寒意似乎将他身.后那.处都冻得麻木,身前的燥.热也在冰火的夹击下偃旗息鼓,只剩一片疲惫的颓然和深不见底的羞.耻。
沈云霜才终于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玄玉的冰冷触感。
她随手将那束红绸绳塞回了自己袖中,仿佛只是收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
“起来吧。”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仿佛刚才那场隐秘而酷烈的刑罚从未发生过。
谢翊浑身脱力,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撑着冰冷的地面,摇晃着站了起来。
双腿虚软得如同踩在棉花上,身后那冰冷麻木的异.物感依旧清晰无比,提醒着他方才经历的一切。
他不敢看沈云霜,垂着头,苍白的脸上布满冷汗和未干的泪痕,狼狈不堪,唯有那双低垂的紫眸深处,翻涌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近乎病态的依恋和臣服。
“还生气么?”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心翼翼地试探。
没见过沙漠的骆驼999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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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冰火两重天(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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