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纵痕还真没去成仙都,他的刀飞到中途不动了,不仅如此,身体也不动了。方才还嚣张至极的人,魂魄被困在识海气得直跳脚:“放我出去!”
三重门扇扇紧闭,声音兜了一圈回到原点,回声急促得有些滑稽。黑色小人叉腰指天大骂:“好你个恩将仇报的阴险小人,我一把灵一把魂把你喂活,你反手就关我?”
阴险小人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好似后背遭踹了一脚,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从幕后推上了台面。他茫然站在空中吹风,有修士嗖地从身边飞过,嘴里骂骂咧咧:“不飞就下去,挡路上找死啊!”
秦鹤归不知道自己怎么被放出来了,也不知道云纵痕怎么被关在了识海。当务之急是靠边找地方落脚,但云纵痕的刀显然和它主人脾气一样臭,完全不听他指挥,短短百丈距离歪歪扭扭。
黑色小人着急转圈圈,顶空大门终于打开一条缝,白色小人顺着缝隙吧嗒掉到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你方才消耗太多力量,魂魄又不够结实,待这儿修养也好。”
秦鹤归捡起气得通红的刀收进乾坤袋,改换乘自己的小破剑,风飕飕刮过脸庞。黑色小人左右扭动脑袋,通过小小的窗口窥探外头。这位置视野太差,入眼不是雾就是云,往下只能看见一点儿山尖尖。
这种无聊的风景只有秦鹤归这么好的定性才能接连欣赏好多天还一声不吭,云纵痕观察一会儿啥都没看出来,晕头转向地掐住白色小人弹性十足的脸颊,直接问道:“你去哪?”
秦鹤归也是有问必答:“往生乡。”
“若为师哪天先走一步,托你们拾了尸骨葬去往生乡。”师尊的声音同时响起。
往生乡,师尊的故乡。
云纵痕愣住。他堕魔后浑浑噩噩,竟然连这么简单的嘱托都忘了。
“去那做甚?”
“探望前辈,你……不想去吗?”
“不去,”秦鹤归在等他说理由,云纵痕仰面一躺:“最近墓碑见太多,消化不良。”
“……那我到了喊你再闭眼。”
云纵痕张了张嘴,满肚子拒绝的说辞兜一圈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挺没意思的,他翻了个面,用后脑勺对着秦鹤归,小声嘟囔:“那是我师尊,清河宗的小长老,你拿什么身份去见那老头子?”
秦鹤归平静道:“晚辈。”
叫人挑不出错处的回答。
云纵痕不爽地努动鼻子,哼了一声。
别的不说,秦鹤归选的地儿还不赖,周围有山有水,是块好归处。若师尊活着,铁定也喜欢。
路边两侧成片农田,正要下地干农活的大婶一挽袖一轮锄,见秦鹤归拎着贡品,随意招呼道:“来扫墓啊?”
“受人托付来看看。”
惊讶于秦仙长也会找借口,某人怪声怪气模仿道:“受人托付~哟,是谁啊?”
“你小伙子人真不错,每年都来……诶,今年不是才来过吗?”
秦鹤归没多解释,只是笑了笑。
云纵痕耳力好,走出老远还能听见大婶与邻居感慨:“……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远房亲戚。”
他也忍不住笑了,胳膊肘顶了顶秦鹤归,用手背遮脸,状若说悄悄话:“我师尊百来岁的人了,偶尔想回老家看看总要带上我,逢人问起就说祖上住这儿,自己只有八十四。”
结果秦鹤归这无趣的家伙,压根没接收到他的玩笑话,摇着头说:“前辈不会说谎。”
云纵痕讶然:“此话怎讲?”
“没必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关头就到了坟前,而秦鹤归也没有忘记喊他闭眼。云纵痕捂住脸,露一道指缝。
仙长点着香,一一摆上贡品,看着挺上道。他买了不少老头喜欢的糕点,盘子里的绿豆糕早上新鲜出炉,松软香甜。
云纵痕不自觉吞咽口水。
秦鹤归摆好盘,拿起吃了一块。味道很香,甜而不腻。白色小人同步复刻,原模原样递给黑色小人。毕竟共用身体,谁吃到另一人都能尝尝味。
云纵痕接过绿豆糕,往肚子塞,砸吧道:“还不错,若你肯放我出去用嘴尝尝就更好了。”
“放你出去,你保证不去仙都吗?”
“那不成……你当我师尊的面怎么说得我要闯祸似的。”云纵痕表示抗议。
“……我没这意思。”
“语气、感觉、灵性,你懂吧。”
秦鹤归不懂,好在云纵痕没无理取闹咬着不放。他吃了半盘糕点,无声传音到识海:“无盈道人的墓碑,你确定不看看吗?”
云纵痕这才把视线从石台移到香炉,顺着香线,青烟飘过石碑上方,后头字迹逐渐清晰。
尊师,无盈道人。
……
一目十行,后面跟上宗门、门下弟子,而他的名字竟也位列其中。就挨在师兄云若水、师姐云长渡之后。
师兄师姐的名字字迹来看都是他们自己刻的,再往上宗门那些出自掌门手笔……
那么他的名字又是谁刻的?
秦鹤归抚过冰凉的石碑,带灵力的那部分暂且隐去,李长寿三个大字突兀跳脸。
师尊俗名。
苍劲有力的笔触,和混在师兄弟姐妹间的名字,还有他牌位上的名字如出一辙。
黑色小人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你刻的啊。”
“我是不是越界了?”
云纵痕登时乐开花,黑漆漆的脸上咧开两排大白牙。他笑够了,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你还怪讲究的。”
除了仅修士可见的用灵力刻写的碑文外,这家伙居然还多准备了另一版,专供过路凡人了解生平。
云纵痕盯着李长寿,看了半晌,点头认真道:“老头子确实没说谎,他凡寿的确是八十四岁。”
秦鹤归手里拿一把小巧的刻刀,他刚说完便将享年八十四刻在空白处,饶是字号硕大,底下预留部分还剩了一大片。
黑色小人用肩膀顶了顶白色小人,揶揄道:“你这碑怎么是半成品啊。”
“我又不知前辈生平,贸然杜撰……不太好吧。”
“所以你就空那?”该不会在等我来补上?云纵痕欲言又止。
白色小人果然在看他,虽然两人都没眼睛,但视线藏不住!
神识外,秦鹤归还保持提笔的姿势握着刻刀。
云纵痕其实也记不太清了,他掰开绿豆糕,绵软的触感令他头皮发麻,像过去某刻,他同师尊行走在细腻潮湿的沙滩边缘。
“师娘……名福满,和师尊一样姓李,”云纵痕仰头眯起眼睛,记忆潮起潮落,老头子牵起他的手,磨人得很,几十年农活在他手心留下茧子,“往生乡八成都姓李,村头村尾祖上都是一家。”
“师尊和师娘青梅竹马,也是娃娃亲,十七岁时闹饥荒,父母都没了,两人仓促成了婚。”
“生活虽然苦了些,胜在心意相通,那时福满会到镇上教书……她说不算,只是帮先生带带孩子……为师?当然是砍砍柴割割草喂喂猪咯,啊呀你别打断我。说到福满啊,她每次傍晚回来都会给我带那家铺子的点心,可香了你尝尝。”
老头子很健谈,带着年幼的徒弟沿河道走,想到哪说到哪,他和凡人印象里神秘莫测的仙人毫不哒噶。
“您每收一个徒弟都要把和师娘的相爱故事讲一遍吗?”云纵痕曾这般问过他,他理直气壮点头,还威胁小徒儿不听完不许吃绿豆糕。
内景化的绿豆糕消逝了,云纵痕口诉时手里总要玩点东西,白色小人往兜里掏掏掏,又变出一块新鲜的给黑色小人捏着玩,“师尊和师娘育有一双儿女,大名,记不得了,小名是安安和平平。”
他朝外望一眼,师娘和儿女,秦鹤归都刻碑上了。
“孙女没名字,出生那天小满,师尊就叫她小满。”说到这,再往后就没必要了。无论作为凡人的一生,还是修士的一生,李长寿都已过完。黑色小人扯了扯白色小人的胳膊,示意他看天气:“快下雨了。”
远处的云层染上墨色,盘子里的点心还有几块,香线燃到一半。秦鹤归没动,云纵痕催促道:“走吧,留点儿话头,下次来看师尊他老人家再续,可别叫小老头太得意了。”
豆大的雨噼里啪啦,大珠小珠落水洼。这点儿雨对修士而言没啥大不了,开结界屏掉就是。
“接下来要带我去哪?”
黑色小人好似受潮膨胀,沉甸甸的都能拧出水来,却表现得不受影响。他气势十足问秦鹤归接下来有什么行程,最好一并完成,否则等他能控制身体了就由不得他不去仙都。
“去喝酒不?”
云纵痕嘴快过脑子:“喝。”
秦鹤归拐进路边酒肆。
他后知后觉补上疑惑:“什么?”
“雨太大了,找个地方避会儿雨。”
窗外青山躲入水帘,粗糙朦胧。
黑色小人摘掉头顶冒的蘑菇,接过凭空递来的热酒,一碗下肚神魂都暖洋洋的。
秦鹤归继续投喂牛肉,见他吃得挺惬意,状若随意地问道:“你不高兴?”
“没,”云纵痕眯着眼打了个嗝,四仰八叉靠着誓约碑拍拍肚皮:“有人替我记着师尊,我替他高兴。”
想到石碑还留有大块空间,很合适刻上生平纪事,云纵痕扯了扯嘴角:“你当初怎么想的?搞来那么大块石头,那老头子哪有东西值得刻碑上供人唏嘘啊。”
“……是我考虑不周。”
“那倒不至于,和你说会儿师尊感觉很亲切,就好像小老头还活着,伺机而动等着从不知哪个角落跳出来,拿扇子砸我头,说我背后嘀咕他。”
这话秦鹤归接不了,等云纵痕絮絮叨叨说到小时候修炼偷懒被无盈道人抓住倒吊树上,他都喝了好几碗酒,冷白的耳垂微微泛红。
“他就一普通小老头……可不像你这天恣门首徒,人还没死呢,光辉事迹就广传四海了。”
怎么他一没留神就谈到自个儿头上了?
白色小人行动迟缓,茫然地转向黑色小人。
“嘿你别不信,编成话本可流通畅销了,”云纵痕说着凭空变出一本,哗啦哗啦随便翻一页清了清嗓子:“咳咳,我给你读一段哈,第十二回,为魔颜冲冠一怒,秦首徒判出仙门……”
秦鹤归忍不住打断:“这啥?”
“你好朋友写的,你的香艳秘辛。”
白色小人抽走书,翻看封皮署名,还真是熟人作案,没有五官的脸上写满不可置信:“你从哪搞来的?”
“茶馆说书人,”黑色小人笑容纯良,陪他翻开目录,语气颇为乖巧:“我拿钱买的哦。”
不过是单方面强买的,他悄无声息留下钱就拿走了。
一排标题扫下来,秦鹤归两眼一黑,不看正文都能猜到内容有多狂野。
原本纯白色的小人从头到脚都变粉了,颜色比桃花淡一些。云纵痕顿悟了,发出邪恶的桀桀桀的怪笑威胁他:“秦鹤归,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我出去,否则我就一直在你耳边读给你听!”
这周新文有好康的,跑去看文了[空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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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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