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恩在黑暗中醒来，他望着自己受伤的手臂，迟疑片刻。
伤口处的疼痛消失了，甚至愈合了，浅色的伤疤留在那里，还有隐隐的刺痒。
他睡了多久？伤口为何这么快就治好了，当初在战场时，枪伤至少也要两周痊愈。
随后他察觉到空气中的味道，松木燃烧的香气。
他抬起头，眼睛霎时涌进了吃惊，柴堆，躺椅，矮凳，木头叠成的墙壁，甚至是松木大门，几乎和他梦中……记忆中的家一模一样。
躺椅上还有个身影，眼神尚且朦胧的多米恩，忍不住向那人伸去了手。
那个身姿站起来，不似他的母亲，然后他看清了，那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长长的白袍拖至地面。
“你在白之城，我叫伊佐尔德。”他直接回答了多米恩所有的疑问。
白之城，真的有白之城？站在他面前的是巫师？白发灰瞳，确实如传说般。
“你有巫师之血，本来应当由巫师接你进入白之城，可惜你是稀血的巫师，没能得到巫师的指引。”伊佐尔德的嗓音平稳，深沉。
“可是……受伤……屋子……”多米恩还是没有明白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这便是巫师之力。”伊佐尔德听懂了他的疑问。
是啊，巫师，传说能够挥舞空气，引燃火堆，撕碎大地，也能疗愈伤口，制造幻境。
多米恩怔怔看着眼前的老人，他是因为自己的巫师血统才被救到这里，可他从来不会使用身上的力量，自己怎么会是巫师？
伊佐尔德总是能猜到他心思般，“你可愿成为巫师，加入白之城？”
还能去哪里？多米恩心中呆然，这是他的命运，成为巫师留在白之城。
“好。”他抬起头回答了征询。
白之城正如它的名字。
天空犹如透光的灰幕，没有太阳，均匀的光从天幕每个部分散射下来。
大地则是平寂雪原，只是地上不是雪，是铺满的灰白石头与砂砾。
洁白如大理石的墙壁筑成一栋栋四方屋子。众多长方盒子错落有致，组成了环绕整个正方形城墙的居舍。
大大小小盒子的中央，是宏伟的高立四方柱，四角各一个，由光滑白色石壁连接，组成了竖直的白色长方体。
这便是白之城的中央城馆，周身有开着方框状黑洞，是一扇扇窗户。正面的落地大窗由上百块透明玻璃构成，将所有的光引入室内。
近十米高的大门下，一白一棕两个身影在缓缓进入。
多米恩跟在伊佐尔德后面，他身上的制服还未脱去。
伊佐尔德说带着他到睿垣馆中举行仪式，他跟着走出了那栋小屋，才发现外面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只是个白色的立方体建筑。
一路上偶尔遇到其他的巫师，他们也和伊佐尔德差不多，皆身着白袍，面容深邃淡然，年纪大多是中老年，多米恩年轻的脸在这里格格不入。
路上所见都令多米恩完全陌生，他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类似的环境。
多米恩仰头看向城门顶，接着他看到高立城墙的顶端，还有根竖直到要插入云间的高塔，它是这里唯一弧形的建筑，圆柱状尖塔，顶端窗户透着白光。
“那是什么？”多米恩忍不住问，他的手指向了那个塔顶。
“思辨塔，你还不需要去那里。”伊佐尔德没有回头就应答了，他永远知道多米恩在想什么。
多米恩低下头跟着他进入恢弘的大殿。
空气中扣着冰凉和凝重，多米恩知道自己如同被压抑的感觉从何而来。
一切都太安静了，就连殿中行走的巫师都悄无声息，面无表情。
从厮杀吼叫的战场，北风呼啸的雪原而来，所有的鲜活之感在这里不复存在，世界只有庄重，肃穆。
哪怕是白茫的雪地，也会有阳光，骤雪，偶尔露出的枯枝残草，甚至是野兽的脚印，可是白之城的洁白让一切都沾染不上，包括生的气息。
这便是巫师吗？一切**消退的种族，只剩下对真理的索求。
跟随伊佐尔德踏上天梯般漫长的白色石阶时，多米恩听到自己靴子踏出的声音，在整个空荡的楼梯回廊响彻。
伊佐尔德悄无声息，他光着脚，脚底却纤尘不染。
清澈透亮的池水，聚集在膝盖高的圆形白石池中。他们停在了最终目的地。
“脱去你的衣物，踏入池水中。”伊佐尔德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发令。
伊佐尔德让多米恩站到池子前后，就退至多米恩身后，准备着仪式。
身为人的羞耻感还是令多米恩无所适从，在陌生人面前露出全身，一时有些难以跨过障碍。
“以前我们都是带着婴儿来受礼，要将他们全身浸入池中。”伊佐尔德叹了口气，替他解释迟疑。
多米恩取下靴子，解开制服的扣子，将身上快要残破的军服完全褪下。
他直视自己全身时才恍然发现，脚上的冻疮，逃跑时擦伤的部位，淤青，肿痛，裂口全然消失，连伤疤都浅到快要不见。
虽然不惧疼痛，但以往受伤之后恢复时间也和普通人差不多。
这便是巫师强大的治愈法术，令身体几乎完全修复？
他踏进池水，看似化雪融潭的水并不冰冷，和他的体温几乎一致。
身后传来拨动池水的声音，很快湿润的手掌贴上他的后脑，池水沿着他的脖颈，顺着脊柱滑落而下。
刮过平原的风般，沧桑的祷念之声从后面吹来。
“巫师无家，抛弃你的一切，忘却你的来处。”
多米恩闭上眼，冰凉之感在后脑中盘旋，沿着刚刚流下的水痕部分侵袭而下，自他感受到血脉中躁动部分的存在，已许久未得感受平静。
“你将只剩巫师之名，与你法师之血。”
他的脑海浮现的是童年的记忆，画面明明如此鲜活，他从未忘记。
“除却所有杂念，寻求真理之道。”
他真的能忘却一切，开悟不知何处存在的真理？
“以此身入白之城，谨遵巫师法理，挚守众生万物。”
骤起的风消失了，一切落回了平静与黑暗，许久都没有动静，多米恩犹豫着要不要睁开眼睛，他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和路上巫师差不多的样貌，白发灰瞳的深沉老人？
“铛——”洪钟的巨响在头顶奏起，多米恩突然睁开眼，才发现头顶悬挂着黄铜大钟，那几乎是这个空荡圣殿的唯一色彩。
他低下头，池水中映出的脸丝毫没变，头发还是斑驳的灰白色，他成为巫师了吗？除了暂时的宁静，他感受不到什么。
“你的巫师之名，由你自己挑选。”伊佐尔德告诉过他巫师的名字由自己选择，
“多米恩。”他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名字，同时他也抛弃了自己的姓，巫师与人类的血脉切割。
伊佐尔德宽厚的手掌拍上他肩膀，多米恩转过头，看到被递上的整齐衣物。
多米恩重新站到伊佐尔德面前，他身上宽松的白袍令他十分不安，空荡的，没有甲胄保护般的脆弱。
他只觉得那些袍子是只有德高望重学者，或者圣殿祭祀的神官才会穿上的装束，多米恩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那种人，更何况，他……
棕色皮面的厚重书本被递到多米恩手中。
他看着封面上的蚂蚁爬过的图案，随即他想起应该按常理，翻一下，他在褐黄色纸张和密密麻麻扭曲条纹中呆了半天，才嗫嚅一句“看不懂。”
递给他书册的伊佐尔德，似乎理解了他：“这是必然，巫师从识字后就要开始修习这些咒言，以你现在的年纪才开始学习，确实难一些。”
“我……”
“没关系，在白之城，时间永远都充足，你可以慢慢领悟。”
“学习……”
“咒言是由专用符文组成的，你可以从普通字典转译成发音，再逐渐理解。”
“不会……”
伊佐尔德盯着他的眼神，突然严肃，“你不识字？”
多米恩低下头，默默点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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