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子太大了。”
“右边的墙上没有窗户。”
“白之城没有小鸟。”多米恩站在齐菲拉身后，不时帮她描述画面，又忍不住纠正画家过于飘逸的想象。
齐菲拉忽然瞪了他一眼，画笔“咯噔”被扔在画架上，“要不你来。”
“我不会画画。”多米恩被她的眼神盯到缩起脖子，老师们讲长篇大论时，眼睛里就会冒出这种火，连连后退了几步。
齐菲拉已经转过身来，掏出了马甲口袋中的铅笔，手中好似提着一把屠刀，慢慢靠近多米恩，“很简单，我教你。”
多米恩的手中多了一本杂乱的素描本，面前是纸张有点泛黄的空白页。
本子有被撕下的残留，有夹入的别页，有些地方皱皱巴巴，多米恩没有去翻看。
刚刚齐菲拉从她的行李中抽出这本厚厚的素描簿，唰地翻开一页空白，递到他面前。
“先试着画我。”她说，已经惬意坐在她带来的折叠椅上。
多米恩看着眼前的画家，齐菲拉给了他铅笔，让他描绘她的形象。
他低下头，该怎么开始？
先从头画，一个圆形，两条眉毛，眼睛，眼睛该画成圆形吗？
她坐在椅子上，腿交叉的部分该怎么画？
他硬着头皮把能复制下来的部分变成了线条。
果然把现实转变为画面真的是一种技巧，所以像齐菲拉这样的画家，才会换来面包和房子。
齐菲拉取过画簿，盯着多米恩的杰作审视片刻，一把合上了本子，“看来巫师真的没有审美力。”她惋惜叹气。
“不懂艺术的家伙先不要发表意见。”齐菲拉再次动笔前，警告了多米恩。
齐菲拉完全投入到她所设想的世界中，多米恩坐在她身旁不远的山坡上，阳光下她凝视画面的侧脸带着几分金黄，鬓角细细的绒毛沁出汗珠。
他一时竟有点失神，他眨了眨眼，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前的画上。
在她的手下，白之城渐渐被构造起来。
塔尖环绕着白云，鸟群在云中若隐若现，中央城堡的窗户透着洁白圣光，屋顶的琉璃瓦与玻璃折射彩色波光。
“幻想中圣洁又美丽的天堂。”他想到狄莫亨里曾经教过的点评词，如果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看起来很不真实。”
多米恩没想到，白之城还能是另外一副模样，面前的风景，也会被她变成别样吗？
“我觉得，这幅画还缺点什么……”她端详着，眉头忽然抬起，她伸出手搬住画架，很快转向了多米恩的方向。
多米恩坐在一旁的草地，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她所作的画里是蓬勃生长的世界，在他眼里明明只是灰白无生命的沉寂空间。
他转过眼，才发觉齐菲拉正把画架对准他，用铅笔竖在他面前比着。
“别动，这个姿势就好。”她的嘴角还叼着另一只画笔，正含糊不清地说着。
多米恩一时只能僵在原地，他只是随意地坐在地上，突然被命令做模特。
刚刚齐菲拉当模特的时候，姿势还坐得很整齐。他的手胡乱摆着，想要把身体端正起来。
齐菲拉有点生气，她没打算让多米恩换个姿势，“嘘嘘，不要动，我只需要最自然的状态。”
多米恩只能保持僵持的状态，一动不动，他用眼角瞟向齐菲拉方向，她正时不时抬头望望他，再埋头画作快速挥舞手中的笔。
他胳膊都快发酸了，想要挪动下身体，立马被齐菲拉“嘘”声警告了，她正全神贯注于艺术创作，不允许丝毫扰动。
他只觉得时间被拉得漫长。
“画好了。”她终于丢下笔，长出一口气，仿佛刚刚铆足劲做了场剧烈运动。
多米恩终于被获准解放，他甩甩发酸的胳膊，全身僵直地爬起来。
齐菲拉端着手，站在那里欣赏自己的画作，多米恩也走到她身边，去看看这幅画究竟是什么。
高塔与洁白建筑之下的草地中，灰发青年的背影坐在那里，仰望高高的塔顶，他是这个画面里最生动的部分。
“为什么要画画？”多米恩其实并不懂得怎么欣赏，他想知道画家为什么要做这些。
她拉着多米恩的手，突然贴近了她的心口，多米恩吓得立马要抽回手，
“这是什么？”她问。
“胸……胸口……”多米恩说话结结巴巴。
“是生命！”她大声回答了。
然后她肆意张扬的生命力覆盖了他的生命，她的手也贴上了他的胸口，他只感觉自己心脏的狂跳声正透过几层布料，传递到她掌中。
他们就彼此触摸着心跳，她又重复了她的问题：“这是什么？”
“是……生命……”多米恩按照她的答案回答了。
“是爱情。”她只是在阐述，迸发出一串带着快意的舒畅笑声，随即松开了她的双手。
他只觉得自己被她搅得天翻地覆，无法思考她说出的任何话语，他明明是巫师，不会被这些世俗情绪所支配。
她甚至对着多米恩的窘态毫无表态，只是悠然地转向支在那里的画，又一次问道：“那是什么？”
他迷茫望向刚刚完成的画作，天空笔触都尚未干涸，下方是自由向上的塔顶，莹亮的尖顶几乎和云融合在一起。
他只能用自己有限的描述能力回答着：“画？关于白之城的画？”
“它们不只是画。”她忽然俯视他的眼睛，想要把某种东西刻进他的灵魂，“它们，比生命和爱情更高。”
多米恩并不明白她在讲什么，他心脏的狂跳还在等待熄灭。
奥利维罗告诉过他，他的情感会随着授权典礼的次数逐渐消退，产生这样的激动情绪，意味着他的人类部分还太过突出。
他需要站在巫师的那一面。
齐菲拉起身又回到画架边，想了一下，用勾线笔在右下角画了两个艺术交叉的字体，“现在完成了。”
“白之城的旅行结束了，我该继续修行之旅了。”她满意地点头，放下画笔，手指摸索下巴沉思着。
“你要走了？”多米恩还在犹豫，如果她不去白之城，他也没必要用遗忘咒把她送走。
“去多林，还是往东走呢……”她还在琢磨，多米恩暗自放心，她不会往北边继续前进了。
“小狼，今晚要不要睡在营地？我这里的篝火可比你睡的草丛要暖和。”她应该见到了他昨晚睡在了附近，作为巫师，他完全可以席地而睡。
夜幕降临之时，篝火被引燃了。
多米恩背对着她的帐篷躺着，他记得人类应该会在被子里依偎取暖，可是他是巫师，大家都说巫师和人类不可能。伊佐尔德告诉他，要学会控制冲动，才能成为巡逻官……
他就这么想着，意识逐渐陷入沉眠。
夜晚好像无事发生，他睁开双眼撑起身子时，身边的营地空空如也，她的位置躺着绚烂如白昼梦幻的油画。
齐菲拉的身影不见了，连同她的行李和画架，落入清晨的第一缕风中，吹散到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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