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雪在一瞬间向身后退去,世界忽然变成静到只剩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卡尔的脚步还在奔跑,切割脸的空气转为柔和凝滞,脚上卸力的触感让他终于停下。
他的视线还未恢复,煤油灯的亮光远不及现在的世界刺眼。
等他能看清眼前时,弯着腰的老头正站在他面前,用手捶着后背,“哎呦,老骨头……”
他面前的巫师只有一位,他只能尝试呼唤:“奥利维罗先生?”
他的目光却被钉在老人身后的城内景观上,他从未设想过白之城的模样,他呆呆地望着,仿佛置身于一个用白色大理石雕刻出的梦境。
“我得赶去参加五人会议,你先休息,等我们商讨完再说。”奥利维罗抓抓下巴,思考着什么,“休息的房间……给年轻人的……就那一间了,还好我帮忙收拾过了。”
卡尔被带到一座长方形建筑前,奥利维罗朝他点点头扭身又化为雪鸮,扑动翅膀向着城内最高的顶点飞去。
他推开门,内里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农家小屋,木质的结构和地板,干净到一尘不染,火炉处的地面连炭灰都没有。
整个房间除了床和摇椅,好像没有任何家具。
整洁到没有任何人生活的痕迹,像是用来向人展示的模型。
只有墙上,用歪歪扭扭钉子挂着的画,打破了整个房间的死气。
鲜艳明亮的色彩,收放自如的笔触,构建了华丽到梦幻的宏大城堡。
城堡下坐着的背影,他曾经在晨曦里见过的,相差不远。
卡尔凑近画面仔细观察着,右下角的签名,泽佛大师?
他记得圣廷曾经想雇佣有名画家为教圣绘制肖像画,然而无论出多少重金,都没能与这位大师搭上线。
如今大师却替多米恩画了一幅画,他想不出多米恩是用什么“花言巧语”说服了大师。
只是……多米恩现在怎样了?是逃走了?还是遭遇了危险?
他的手忍不住伸进小包,将那个白布包裹的物体取出,他已经将圣瓶送到了白之城,他的考验结束了吗?他将接受什么启示?
他想将神圣重新展露,双手却僵硬停在空中,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会?多米恩?为什么……
奥利维罗赶回小屋时,他需要将人类带去思辨塔会见艾琳德拉,他推开门,呼喝着想让人类赶紧跟他走。
然而人类对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低垂着头坐在整齐床铺上,喃喃自语:“为什么……”
他的双手捧着一叠白布,上面躺着枚椭圆的石头,是石滩中随手就能拾到的那种。
思辨塔内的白光依旧照亮着室内。
艾琳德拉站在中间的高台上,俯视尚在白之城的五人会议成员。
“这小子,明明进来的时候还挺好,让他单独呆了一会,就变成这样。”奥利维罗扯着卡尔的肩膀用力摇晃几下。
然而卡尔只是垂着头念叨着:“不见了……”
狄莫亨里站着观察了好一会他们,刚刚这人类被拉到房间时就魂不守舍,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下能产生这种症状的条件,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像中了咒术,但是他身上有某种残留。”
“不必再听其言语。”艾琳德拉缓缓发话,她沉静的命令像在空气中激起一圈波纹。
卡尔抬起头,他迷茫的眼神看向艾琳德拉,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是苍老的语调伴随看不见的冲击,后脑有种被波浪推拉的胀痛。
艾琳德拉自高台上走下,苍白的发丝跟随她动作流动,那张刻满岁月沟壑的脸平淡无波。
“无需再受其操纵。”艾琳德拉的语调如同千年冰窟,冷厉而空洞,她光裸的脚还在踏着霜白阶梯而下,她的口中开始流出悠扬深邃的古老歌谣。
她的古檀木杖在空气中点动,搅动着看不见的丝,将它们在杖尖缠绕,绷直,拧紧,滋啦,断裂。
卡尔只感觉向后坠去,奥利维罗适时拉住了他。
艾琳德拉已经站到卡尔面前,仍旧从上俯视,“我已断开你与祂的连接。”
卡尔仍旧只能用迟缓的声音说着:“连……接?”
“你充当了祂的代言者,圣克莱帝。”艾琳德拉一手扶着杖尖,没有丝毫感情,“你们的血本就为祂言语而生。”
卡尔眨着眼,他听不懂艾琳德拉的话,巫师们总是叫他圣克莱帝,他的姓比他的名更重要。
艾琳德拉的声音更冷了:“你受哈坎特卡的蛊惑,命令你将祂带至我面前。”
哈坎特卡……伪神?伪神不是已死,他听到的声音不可能是伪神!他一路所感受到的,超然的体验,只是伪神的蛊惑?他变成了亵渎真神的傀儡。
他浑身僵硬,声音从牙缝中呆呆溢出,“为什么……要命令我?”
“哼,复仇。”她的语气难得带上丝自嘲,“因为瓶子装的是哈坎特卡的心脏。”
艾琳德拉平静地讲述着真相,一字一句却如钢钉敲击着卡尔,“把哈坎特卡困在里面的,正是我,只有我和他知道如何打开。”
卡尔不知道艾琳德拉说的“他”是谁,他只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
他伸手捂住脸,“我,一直在为……伪神做事?”
艾琳德拉声音仍旧在插进他脑海:“三百年前,我和圣克莱帝家联手,欺骗了哈坎特卡,将祂的心脏封存在了瓶子里。”
卡尔脑中只剩下混乱的轰鸣。
旧神时代,圣克莱帝家确实是旧教廷执掌者,由神指定的侍神家族。
联手……欺骗?他看过的所有历史书籍,从没写过这些。
艾琳德拉的话还没有停下,“除了圣克莱帝的核心团体,没人知道坐在神殿里的,只是具庞大无用的躯壳。”
“代替神传话的,一直是圣克莱帝家。”她抬起头,不再注视眼前的可怜人类。
“统治人类的,不过是人类而已。”
卡尔拼命摇头,“圣克莱帝……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看着他狄莫亨里倒是解释了所谓的血脉问题。
“哈坎特卡培养了圣克莱帝血脉,用来充当祂的神仆,替祂代行在人类中的权力。
神无法与人类直接对话,所以祂选择了让圣克莱帝听懂祂的言语,再为祂行事。”
他最后加上了自己的补充,“而我们基石一族的血脉,天生就能听懂神的话语。”
奥利维罗双手背在身后,老派教授般踱着步,“我教过多米恩这种材料的构成,是由神所缔造,能困住神的锑银。这种材料非常稀有,困住哈坎特卡的时候就使用了它。”
他视线转向高台上交错的银链,“多米恩明知道你是圣克莱帝家,居然还愿意让你带那种危险东西过来。”
狄莫亨里满脸无奈摇着头,“我教他的历史都喂狗吃了吗?”
艾琳德拉接过话,“巫师和圣克莱帝家的渊源可不止于此。”
她盯着卡尔的眼睛,“至于后来神为何降下神谕,将巫师视为叛徒,我想你已经明白了。”
又一次的背叛与欺骗而已。
卡尔无法接受眼前的现状。
他被伪神欺骗了,他是真神的背叛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亵渎。
他不断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冰冷墙壁,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跌坐在地上,声音嘶哑而绝望:“我……做了什么?对神的背叛……”
艾琳德拉微微闭眼,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一丝怜悯,“毕竟我们都是神的背叛者,不是吗?圣克莱帝。”
颓然坐倒的卡尔只能不断冒出他无法接受的质问,“为什么?”
几个月来支撑他的信念已然崩塌,他的救赎与改变不在这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回到王城,继续他之前的生活,忘掉这一切,对,这是没有意义的旅途。
耳边是微不可闻的叹息,苍老女声又一次响起,“想要人类面对不存在的恐惧,他们只会更加恐惧。”
他自嘲般苦笑,“那你们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把世界从神的手中解放,为了完成他的愿望,建立白之城,也是为了他。”
她忽然睁开眼,眼神忽然变得柔和,“白之城,建造它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她的语调像是坐在围炉边为子孙讲述故事的老人,“我遇到他的时候,还是个修行的孩子。”
艾琳德拉眼睛没有注视任何人,只是看着远方,室内温和的白光在她的皱纹中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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