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像无形的网,缠得人呼吸发紧。林晚站在302病房门口,看着里面瞬间凝固的空气,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苏晓晓手里的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封皮上的小猫被水渍晕开,像在无声地哭。林翊猛地转过头,眼里的震惊像投入湖面的石子,一圈圈荡开,最后落在林晚脸上,变成她读不懂的复杂。
“你……”林翊的声音干涩,“那些信,真的是你写的?”
林晚没回答。她走到病床边,弯腰捡起那本笔记本。纸页间掉出几张练字纸,上面是她模仿苏晓晓的笔迹写下的句子,从生涩到熟练,像一部沉默的纪录片,记录着高中时那段荒唐的时光。
“是又怎么样?”她把笔记本塞进包里,拉链拉得又快又急,发出刺耳的声响,“林翊,你喜欢的从来不是信里的人,是苏晓晓装出来的样子。现在看清了,挺好。”
苏晓晓突然尖叫起来:“不是的!林翊你信我!是她嫉妒我,故意模仿我的字!”她想去抓林翊的手,却被他下意识地避开。
林翊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林晚,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可他看到的只有平静,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再也映不出任何东西。
“我先走了。”林晚转身,背包带勒得肩膀生疼,却比不上心里那点骤然松弛后的空落。走到门口时,她停了停,没回头,“苏晓晓,以后别再找我了。”
走出医院大楼,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给湿漉漉的地面镀上层金,空气里浮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林晚沿着人行道慢慢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默发来的消息:“雨停了?要不要去江边走走?”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指尖在输入框上悬着,最后只回了两个字:“不了。”
回到公寓时,天已经擦黑。林晚把自己摔进沙发里,背包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包里的笔记本硌着腰,她掏出来扔在茶几上,看着封皮上晕开的小猫,忽然起身去翻那个旧铁盒。
星星手链躺在最底层,链条上的锈迹更明显了。林晚捏着那枚补过漆的星星吊坠,忽然想起高中时,苏晓晓举着这串手链在她面前晃:“林翊送我的,他说我笑起来像星星。”
当时她正蹲在操场角落捡被风吹散的画纸,闻言只是低头笑了笑。原来有些谎言,从一开始就漏洞百出,只是听的人愿意相信。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号码。林晚划开接听,听筒里传来一阵轻快的吉他声,接着是个清亮的少年音:“学姐,猜猜我是谁?”
林晚愣了愣。这声音有点耳熟,像夏天冰镇汽水的气泡声,带着点莽撞的甜。
“猜不到。”她靠在沙发上,声音含着隐隐笑意。
“是我啊,陆星辰!”对方的语气委屈,“学姐,你怎么可以连我的声音都忘记,明明才见过面。”
听着着委屈的声音,林晚的记忆突然被扯回一年前的夏夜。体育馆后台闷热得像蒸笼,穿白T恤的少年抱着吉他,手忙脚乱地调弦,耳尖红得能滴出血。她当时刚结束研究生答辩,被系里老师拉来帮忙,看他急得快哭了,忍不住伸手帮了把。
“当然是逗你的,我怎么不会记得你呢。”林晚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铁盒边缘,“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我在你公寓楼下!”陆星辰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隐约能听到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下午去系办公室查资料,看到你的毕业生登记地址,没想到你还没有搬家。”
林晚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路灯下,穿浅蓝衬衫的少年背着吉他包,正仰头朝她的方向挥手,白球鞋上沾着点泥,像是刚骑过自行车。他比去年高了些,身形更挺拔,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眼睛在灯光下亮得像星星。
“上来吧,301。”
开门时,陆星辰手里还拎着袋新鲜的草莓,红得发亮。他站在门口,没立刻进来,先弯腰换了双一次性拖鞋,动作认真得像在完成什么仪式。
“学姐,你住这儿啊?”他走进客厅,目光好奇地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茶几上的铁盒上,“这是什么?”
“没什么。”林晚把草莓放进厨房,转身时看到他正盯着墙上的照片看。那是她去年在海边拍的,穿着白衬衫站在礁石上,身后是翻涌的浪。
“学姐你好会拍照。”陆星辰的声音里满是真诚的赞叹,“比我们系里那些整天拍花拍草的好看多了。”
林晚被他逗笑了:“嘴这么甜,是不是逗我呢?”
“才没有!”陆星辰立刻摆手,耳尖又红了,“我只是对学姐说实话。”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坐姿笔直,像上课的学生,眼睛却骨碌碌地转,偷偷打量她。
林晚倒了杯温水给他,放在茶几上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少年的手很烫,像揣着个小太阳,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对了学姐,这个调音器,还你。”陆星辰把黑色小盒子推过来,上面贴着张黄色便签,写着“谢谢学姐”,字迹张扬,带着点少年气的潦草。
“不用还的。”林晚拿起调音器,金属外壳被磨得发亮,“放你那用吧,反正我也用不上。”
“那不行!”陆星辰很坚持,“借了东西就要还,这是原则。”他说着,忽然从吉他包里掏出个本子,“对了学姐,我最近写了首歌,有几句歌词总觉得不对,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你以前在课上说过,文字要有画面感……”
他的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像只摇着尾巴求夸奖的小狗。林晚看着他递过来的本子,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音符,歌词写在五线谱旁边,字迹和便签上一样张扬,却意外地有种少年人的赤诚。
“我不太懂写歌。”她把本子推回去,却被陆星辰按住了手。
他的手指很长,指尖带着点薄茧,大概是常年练吉他磨出来的。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着。“就看一眼嘛学姐,”他微微仰头,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你上次讲海子的诗,说‘面朝大海’里藏着风的声音,我觉得你肯定懂。”
林晚的心跳又乱了。高中时,陈默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候他趴在课桌上,阳光落在他发梢,说:“林晚,你读诗的时候,好像能看到诗里的光。”
她抽回手,翻开本子。歌词写的是夏末的操场,蝉鸣和白衬衫,还有没说出口的告白。字里行间的青涩像刚摘的梅子,酸得人舌尖发麻。
“这里,”她指着其中一句,“‘蝉鸣吵碎了夕阳’,不如改成‘蝉鸣啃碎了夕阳’,更有画面感。”
陆星辰眼睛一亮,立刻掏出笔修改,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对哦!”他抬头时,鼻尖差点碰到她的脸颊,两人都顿了一下,空气里突然多了点黏腻的东西。
陆星辰先退开,耳尖红得要滴血,低头假装看歌词,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学姐你太厉害了!”他把本子抱在怀里,像捧着宝贝,“等我改好了,第一个唱给你听。”
林晚站起身,走到窗边去看夜景。楼下的路灯亮得像串珠子,远处的江面上闪着零星的光。她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灼热,像夏末最后一缕不肯散去的阳光。
“时间不早了,我该做饭了。”她没回头,声音尽量平淡。
“学姐会做饭啊?”陆星辰也站起来,脚步跟着她的影子移动,“我只会煮泡面。上次煮泡面把宿舍的锅烧了,差点被阿姨处分。”
他故意说些糗事,逗得林晚笑了。她转过身,发现他离得很近,浅蓝衬衫上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干净得让人想起高中时的白衬衫。
“你该回去了,学弟。”她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我请你吃饭吧!”陆星辰立刻说,像怕她拒绝似的,语速飞快,“楼下新开的那家日料店,我同学说刺身特别新鲜。就当……就当谢谢你帮我改歌词。”
林晚刚想拒绝,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陈默,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陆星辰。
少年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机屏幕上,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却没移开,反而直直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她的答案。
“喂?”林晚按下接听键,声音有点不自然。
“在家吗?”陈默的声音很温和,背景里有炒菜的声音,“我妈包了饺子,给你带了点,在你楼下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她看向窗外,果然看到陈默的车停在楼下,他正站在车边打电话,手里拎着个保温桶。
“我……”林晚的目光和陆星辰撞在一起,少年的眼睛里像落了点碎冰,亮得有些刺眼,“我在家,你上来吧。”
挂了电话,客厅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陆星辰低头踢了踢拖鞋,声音闷闷的:“是谁呀?”
林晚想了想,如实道:“我的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陆星辰低着头,指尖在吉他包带上划着圈,低声:“高中同学现在还联系吗……”他顿了顿,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学姐,他是你男朋友吗?”
这个问题像颗石子,猝不及防地投进林晚心里。她张了张嘴,想说不是,却又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陈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林晚?”
林晚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门。陈默站在门口,手里的保温桶冒着热气,看到她时笑了笑,目光越过她往里看了眼,在看到陆星辰时微微顿了顿。
“这位是?”陈默的语气很自然,眼神里却带着点探究。
“我是陆星辰,林晚学姐的大学学弟。”没等林晚开口,陆星辰就走上前,伸出手,笑容灿烂,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锋芒,“很高兴认识你,学姐的高中同学。”
听到这句话的陈默顿了顿,然后握住他的手,笑容温和,力道却不轻:“你好。我是陈默。”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锋,像两只互相试探的野兽。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林晚接过保温桶,放在茶几上,掀开盖子,热气腾腾的饺子散发出韭菜鸡蛋的香味,是她喜欢的味道。
“阿姨包的饺子最好吃了。”林晚试图打破沉默,往盘子里夹了几个,“陆星辰,要不要尝尝?”
“好啊。”陆星辰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筷子就夹了一个,烫得直吸气也不肯吐出来,含糊不清地说,“好吃!比学校食堂的速冻饺子强多了。”他看向陈默,笑得一脸无辜,“陈默你经常来给学姐送吃的吗?你对学姐真好。”
陈默坐在沙发另一端,姿态放松,手指却轻轻敲着膝盖:“阿姨总念叨林晚一个人吃饭对付,让我多照看她。”他的语气平淡,却像在宣示某种主权。
林晚低头吃饺子,假装没听懂他们话里的机锋。韭菜的香味钻进鼻子,她却突然没了胃口。
“学姐,”陆星辰忽然说,“下周学校有个民谣音乐会,我报名了,你能来吗?我把改好的歌唱给你听。”
“不了,”林晚摇头,“我那天可能有事。”
“什么事啊?”陆星辰追问,眼睛眨了眨,“比听我唱歌还重要吗?”
陈默在旁边轻笑一声:“林晚下周要去看画展,我们约好了。”
陆星辰的筷子顿了顿,随即又笑起来:“画展?是美术馆那个印象派特展吗?我也想去!学姐,我们可以一起去啊,我对莫奈很有研究的!”
林晚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又看了看陈默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头疼。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夏末的风从纱窗钻进来,带着点燥热,吹得人心里乱糟糟的。
“再说吧。”她放下筷子,站起身,“我去倒杯水。”
走进厨房,她靠在门板上,看着水槽里没洗的草莓发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陌生短信,没有内容,只有一个定位,显示在江边的灯塔下。发件人备注是“林翊”。
林晚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指尖冰凉。厨房门外传来陆星辰和陈默的说话声,一个热情,一个温和,像两条平行线,却因为她而突然有了交点。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厨房门。陆星辰正拿着吉他,指尖拨动琴弦,唱着他改好的那首歌。少年的声音清亮,像淌过石头的溪水,歌词里的夏末操场,突然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叠。
陈默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林晚身上,带着点询问。林晚迎着他的视线,忽然笑了笑。
“陆星辰,”她说,“下周的画展,我们一起去吧。”
陆星辰的歌声猛地停住,眼睛亮得像被点燃的星火。陈默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没说话,只是拿起一个饺子,慢慢吃着。
夏末的夜晚还很长,空气里浮动着饺子的香味、少年的歌声,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林晚知道,有些事情,从陆星辰敲响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一样了。
她看着窗外的月亮慢慢爬上来,忽然觉得,也许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不再活在过去的影子里。无论是陈默温和的陪伴,还是陆星辰炽热的闯入,都像夏末的风,带着未知的可能,吹向了她沉寂已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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