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夜访后,沈砚感觉自己与周凛之间建立了一种奇怪的默契。他们在走廊里相遇时会有短暂的眼神交流,团体治疗中会微妙地支持对方的观点,甚至开始在某些下午坐在活动室的同一张桌子旁,各自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周凛雕刻或素描,沈砚则尝试重新拿起铅笔绘画。
这是一种危险的连接,沈砚知道。每次张护士投来怀疑的目光,或其他病人窃窃私语时,他都能感觉到那种危险。但他无法抗拒——周凛是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唯一的活水,即使是浑浊的、可能有毒的活水。
一天下午,沈砚鼓起勇气问了一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真的因为...”他不敢说出“杀人”两个字。
周凛正在雕刻一块木头,手指停顿了一下。“他们说我病了,”他最终回答,没有抬头,“说我对社会构成危险。”
“那你呢?你认为自己病了吗?”沈砚追问。
周凛放下刻刀,抬头看向窗外。外面正在下雨,雨滴沿着玻璃窗滑落,像泪水一样。“病的是这个世界,沈砚。我只是拒绝继续假装正常。”
这个回答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砚心中泛起涟漪。他想起自己多年来强迫自己“正常”的努力——隐藏对陆明远的爱,假装对异性有兴趣,在家庭聚会上强颜欢笑。也许周凛是对的,也许真正疯狂的是假装正常。
“你的那个人,”周凛突然问,声音轻柔,“他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刺入沈砚最深的伤口。他本能地想要退缩,但看到周凛眼中的真诚(或者是他想象中的真诚),他发现自己竟然回答了。
“街头暴力,”沈砚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手腕上的疤痕,“无缘无故。警方说可能是一次随机袭击。”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些细节,甚至连治疗师都没有。但面对周凛,这些话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周凛的表情变得奇怪,一种混合了痛苦和愤怒的表情。“随机袭击,”他重复道,声音几乎像是咆哮,“他们这么告诉你?”
沈砚惊讶于这种反应:“是的,有什么不对吗?”
周凛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没什么,”他说,但声音紧绷,“只是...这个世界充满了随机的不公,不是吗?”
沈砚点头,感到眼中涌起泪水。他迅速低头掩饰,但周凛已经看到了。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手上。周凛的手冰凉而粗糙,布满雕刻造成的小伤口和老茧,但奇异地令人安慰。
“有些失去会改变我们,”周凛轻声说,“将我们粉碎,然后以不同的方式重组。就像日本的金缮艺术,用金粉修复破碎的陶器,不隐藏裂缝,而是赞美它们。”
沈砚抬头,惊讶于这个比喻的美。“你觉得我们能被修复吗?”
周凛的拇指轻轻摩挲沈砚的手背,那个触碰既亲密又不越界。“不是修复,是转化。变成某种新的、更复杂、更美丽的东西。”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被推开,张护士站在那里,眉头紧锁地看着他们交叠的手。两人迅速分开,但已经太迟了。
“周凛,回你的房间去,”张护士冷冰冰地说,“沈砚,李医生要见你。”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沈砚。他看了周凛一眼,发现对方的表情又变成了那种空洞的面具,仿佛刚才那个敏锐而富有同情心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在李医生的办公室里,气氛明显紧张。李医生没有像往常那样微笑,而是严肃地示意沈砚坐下。
“沈砚,我知道这段时间对你来说很艰难,”李医生开口,手指交叉放在桌上,“失去所爱之人是极其痛苦的经历。”
沈砚点头,不确定这次谈话的目的。
“正因为如此,”李医生继续说,“你可能会对某些...不健康的关系产生依赖。特别是当那个人表现出对你的特别关注时。”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李医生在指什么。
“周凛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病例,”李医生的声音压低,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他有很强的操纵能力,非常聪明,知道如何获取他人的同情和信任。但他的病情使他无法真正与他人建立健康的关系。”
沈砚想要反驳,但李医生抬手阻止了他。
“我知道他可能看起来不同,特别是对你,”李医生的眼神变得锐利,“但你必须明白,沈砚,周凛在这里是有原因的。他对自己和他人都是危险的。”
“他做了什么?”沈砚终于问出这个问题,声音颤抖。
李医生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擦拭:“我不能透露其他病人的**。只能说,他的行为导致了另一个人的死亡,而他认为那是正当的。”医生重新戴上眼镜,直视沈砚的眼睛,“他相信自己是在保护某人,但事实上,他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
这些话像冰块一样滑入沈砚的胃中。周凛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为了保护美丽的事物,我们必须做出艰难的选择。甚至成为恶魔。”
“我建议你与周凛保持距离,”李医生最后说,“为了你自己的康复考虑。”
走出办公室时,沈砚的心乱如麻。李医生的话与周凛的话惊人地相似,但解读完全不同。一方说周凛是危险的操纵者,另一方则暗示自己是为了保护他人而做出极端选择。
那天晚上,沈砚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看着月光在天花板上移动,思考着信任的本质。他应该相信谁?专业的医生,还是那个与他有着奇怪连接的同病者?
凌晨时分,他听到门外有轻微的响动。一开始他以为是护士查房,但声音持续不断,像是什么东西在摩擦门板。
沈砚悄悄起身,走到门边,透过小窗向外看。走廊空无一人,应急灯投下昏暗的光线。就在他准备回到床上时,注意到门下塞进了一张纸。
他的心开始狂跳。等待片刻确保没有人在外面后,他捡起了那张纸。
纸上是一幅精细的素描,画的是医院后面的小花园——病人偶尔被允许在那里放风。画中的花园空无一人,只有长椅和枯萎的花圃。但在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花园角落的一棵大树,旁边写着一个时间:明天下午两点。
没有署名,但沈砚立刻认出那是周凛的笔迹。这是一个邀请,一个秘密的会面请求。
沈砚的手开始颤抖。他应该听从李医生的警告,远离周凛吗?还是应该冒险赴约,也许能得知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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