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村管员道别返回灯泡损坏的那条道上,路途恰巧经过酒吧前门。
非营业期间,酒吧闸门紧闭,街道亦安定得无人驻足,全然瞧不出昨夜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
况野停下来,细细打量门口那个木头雕刻做工精致的门牌。
【岚】
【午餐营业时间:12点——14点】
【酒吧营业时间:20点——5点】
视线缓缓向上抬,酒吧二楼大概率就是店老板的住处,阳台围栏外的爬藤悄悄攀到角落谋划一场突袭,况野冲空荡密封的窗户边上凝眸半晌,默不作声离开。
两个来爬山的小姑娘十分听劝,第二次见面,身上换成了靴子和灰棕色长裤,背个登山包打扮轻便。
他开自己的越野车把人领到古释维思温葛山脚下的大道,带她们攀登。
来这探险的旅客多半好奇心茂密,途中时不时冒出一些问题,况野有一搭没一搭地陪聊。
刚下过雨,山上部分地方泥泞未干,粘腻散发腥气的泥土抱死登山靴底板。
况野找了颗熟悉的树,鞋底蹭树干甩掉碍事的泥土:“休息会,往上坡更抖。”
染红色短发的小姑娘爬得双颊涨红,问话前还不忘顺水推舟给他递盒烟:“我听今天上午那个大叔说,你是本地最好的向导。”
“差不多。”收好烟放进口袋,况野随手折了几根狗尾巴草编环。
“隔壁的那曼娜弄噶雪山,你也能带吗?”音量调高,小姑娘寻到宝物般兴奋。
“能,”继续编织手头的草环,况野叼着其中一根狗尾巴草含糊,“但我一般带的都是死人。”
左边捶腿扎双马尾的姑娘脸上诧异乍现:“啊?”
“活人听不懂人话,我只捞死人。”
那曼娜弄噶雪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观景台安全区,那里游客只要买了票都能进;另一部分是野山,山腰和山顶只能走密林小路,并且未经开发。
前两年有爱好户外野营的探险者成功登顶,并且拍视频炫耀山腰和山顶的景象。
自此吸引了不少危险运动爱好者,也有部分人肯花大价钱请当地有经验证件的人做向导,况野头年带过几个探险者,但来这的人主意多,而且听不得人劝,有回登山差点把他一起弄死。
打那以后,况野再不接那曼娜弄噶山向导的活,只负责帮家属捞雪山山腰和山顶的尸体。
“啊……”听闻他不接活,红色短发的姑娘遗憾长叹。
斜眉对上她跃跃欲试的表情,况野好心提点:“你们装备不行,体力不行,撑死只能到观景台,再高也得死。”
“没没,我们纯好奇,不去。”
编好草环塞进胸口的口袋,况野看了眼天色,大步从树干跃下:“继续吧,山路不到一半,等下山天都黑了。”
“诶,”爬到半道,红发姑娘又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
“我来村里这么多天,你是我见过长相最板正的,这样都没人喜欢啊?”高马尾随着步伐来回晃荡,女孩拄着登山拐杖气喘吁吁发出疑惑。
“没遇上对眼的。”
“怎么样的才能对眼?”
女孩的追问成功让他停下步伐,单腿迈在高地,况野随意往边上野生的小白花看,似笑非笑:“这朵花这样的,就很对眼。”
“花?”听得云里雾里,女孩挠头继续跟过去。
古释维思温葛山下过雨,气温不高,除了路滑难走对旅客没有难度,对况野来说更是如履平地。
山上恒温的天气孕育出不少野生花种,打登上山顶,女孩们扎了一顶帐篷换衣服开始拍照打卡,山顶旅客诸多,也有像他一样做向导的村里人。
看见况野递瓶水聊会天,就等旅客游玩结束带他们下山。
抵达山脚天空早已布满星星,况野把两个小姑娘送回村里民宿后才往家里走。
他看了眼走向20:30的手机屏幕,脑海鬼使神差地萦绕起昨夜适然坐在他腿上递花的模样。
古释维思温葛山的小白花,并不适合咬红玫瑰……
可是今天,那株红玫瑰又会被递去哪儿?
他觉得自己开始魔怔,心里相信了郭达所说,“只要看过那位老板的眼睛,就会被夺去魂魄”的话,自嘲扯起嘴角点了根烟下山。
进家巷子的那段路静谧无比,除了夜莺和蝉鸣,只有他干了的鞋底板与水泥路段的摩擦声。
远方过桥路段潺潺水流击响石块。
只要过了这座桥,就可以到达挪柏路的巷子口,况野快步走去,却在见到桥上那道飘着白衣身形颀长的人,心头狠狠震了一下。
因为石桥够宽敞,村里没有花钱修缮,眼前那人一动不动站在石桥边缘。
“谁?”掐灭手里的烟,试着小声询问了一句。
眼前那人没有回应。
况野又往前走了两步,月光照在那张瞳孔涣散,轮廓柔和的侧脸,男人头脚倒悬般四肢充了血。
“老板?”惊诧的视线落到他光着的脚上,况野蹙眉问,“你怎么跑这来了?”
他的疑惑仍旧得不到回应。
况野仔细观察,对方的视线直愣愣盯着桥下漆黑的水流,并在悄无声息间往前挪了一步。
“适然!”迅疾握住他的手臂,况野把人往里扯。
剧烈的拉扯轰动意识,朦胧的视野山崩地摧似的显出原貌,适然失焦的瞳孔慢慢往回缩。
瞧见眼前人着急的神色,他嘴唇艰难翕张,嗡声道:“是你……”
况野没有说话,那双冷静而透出不容忽视亮光的眸子照着他的脸端详许久,背过身把人背到背上。
没有直接进入回家的巷子口,反而拐了个弯去村里唯一的小药店拿消毒水。
药店里的人也是熟识,他打声招呼要了杯温水和拖鞋,递给坐在门口石凳上的人。
“谢谢。”适然双手接过抿了一小口。
拧开消毒水单膝下跪,抬起对方那只被磨伤的左脚,只一瞬就被抽回。
适然小声:“我自己来吧。”
“你喝你的。”他重新握住适然的脚腕放到大腿,帮忙涂抹消毒水。
有几处渗血的伤口碰到,况野说:“我挑的是刺激性最小的,应该不疼吧?”
“不疼。”
不疼,但冰凉的触感和棉签一同落下,连着脚底板的那根筋都跟被山药汁浸过,痒得难受。
适然脚趾不动声色地扭了两下,况野一边帮他缠纱布,一边问:“今晚没去跳舞?”
适然摇头:“我不是天天都跳。”
若有似无颔首,况野剪掉多余的纱布小心翼翼把他的脚放进拖鞋后,仰头恰好和他对望。
天边那轮钩月偷偷摸摸尾随他们至适然身后,簌簌月光填充他的血管,沿血液的河流淌出温柔的光。
借光看清形同薄纱蒙过细腻的脸蛋,眼前人不知不觉就与白天村管员手头的证件照重合。
男人不可自抑地从眼底流出笑意。
适然疑惑:“笑什么?”
他说:“像。”
“像什么?”
“洁啼森耳蕊。”
“生儿……什么?”适然侧耳想要听清些,却见况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来。
“走吧,送你回酒吧后门。”
跟着起立,他望向况野通透犀利的眼睛,掀唇笑而不语。
回去不远,三分钟就到后门,适然说了句“等一下”就往里走。
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杯白色的起泡酒,他说:“今天没买到啤酒,将就一下吧。”
“行。”况野在后门靠墙的水泥圆桌坐下。
适然:“你是村官吗?”
他噙着嘴角,摊手问:“你觉得我这样像吗?”
“昨天你来我店里查消防了。”
“那个是顺带的。”
“嗯。”从药店拿的一次性水杯见底,适然起身把它丢进垃圾桶。
返回来的时候,圆桌上那杯酒也空了。
拾取马甲甩了两下,蜜色肌肤的经脉也跟着跳动,况野挥手恣意道:“先走了。”
“等一下。”适然喊住他,“你刚刚喊了我名字。”
是肯定句。
摸摸口袋里的烟,况野大方承认:“啊,叫了。”
本以为适然会追问他缘由,没成想眼前人弯了弯眉眼:“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深杳目光停留的时间很长,况野轻笑:“等你什么时候有啤酒了,我什么时候告诉你。”
脚尖转向那一刹,站在他身后的适然张口喊他:“况野。”
轻飘飘的,和山谷弥留的回音一样,荡得人心神摇晃。
况野直勾勾盯着他:“诶。”
“谢谢你,再见。”
适然垂眸站在篱笆圆拱下,和昨晚送别时一样的位置,宽大的衬衫几乎让人辨不清他真正的骨架大小,干净清姿的气质一看就不属于这座小村落。
况野敛神收回目光,抬手道了句:“不客气。”
脚步越离越远,后门庭院悠然穿来正门大厅舒缓的轻音乐曲,适然走到圆桌边收拾喝完的水杯。
水杯旁边赫然躺着一尾绿色的草环,他往空荡的后门出口望了望,拾起桌子上的草环放到月光下端详。
细草编织得错落有致,看着虽光光秃秃的很简陋,但编它的人却十分耐心,每一根都交错得井然有序。
挪动草环的位置,不大不小正好能框住天边的月亮,钩月在圆润的草环里散发恬静的光芒。
适然笑着,把它收进自己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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