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里，方正临的行动太过清晰。
他抢在服务生之前给男孩拉开桌旁的椅子，待小安落座了，才自己到对侧坐下。又和服务生再三确认了他们套餐里的甜品有没有备注需要更换。
男大学生向方正临眨眨眼：“你还记得呀。”
“当然，你说过的，我怎么会忘。”方正临刻意展露出自己对面前人的关照，颇有自卖自夸的嫌疑。
我喃喃地问：“主厨套餐的甜品是什么来着。”
“芒果布丁。”我身边响起的声音回答了我。
“……芒果过敏么？”我下意识咬住了下唇，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
脑海里猛然想起来我和方正临刚在一起不久时，我有过一次很严重的过敏。
其实坚果过敏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特别是对小时候就不吃坚果的人来说，可惜我父母从小就开始讲究营养平衡，在七八岁开始让我吃综合坚果用来补充维生素E的时候，我实则杏仁过敏的事很快就暴露了。那次是方正临和海外的团队合作，来访的制片人带的伴手礼正好是杏仁豆腐。而方正临没有说是什么东西，就只是喂了我一口。我吃下去，味蕾后知后觉尝出杏仁味了，才意识到不对。
“我吃不了。”
“咋了，吃了一口才说自己吃不了？我都打开了。”方正临有些懊恼的抱怨起来，“我又不爱吃这种甜的”
我张了张嘴唇：“我杏仁过敏，但是已经很久没有试着吃过杏仁或者杏仁制品了，不知道过敏到什么程度？”
方正临一下子愣住了：“抱歉，我不知道，你之前怎么都没告诉我啊！”
“没想到。”我笑笑，“小时候查出过敏的了，也说不定早已经好了。”
然而不多时过敏反应便来势汹汹，方正临看着我皮肤上发起的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疹，当机立断开车带我去了医院。输上液的时候，值夜班的医生还和方正临讲他的判断准确，再多十几分钟我可能就会因为喉头水肿呼吸不过来了。
方正临愧疚万分，抓着我没有在输液的那只手，一味地呢喃着“抱歉”。
我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没事的，我也没想到问你喂我的是什么东西就一口吞了，怪我不好。”
“对不起……”方正临低下头忏悔。
他的鼻尖都快要接触到我的手背，恍然间好像觉得有一滴液体落手背的皮肤上。
突然袭击我的回忆就像是强行将我的灵魂抽出，放到一个过去的场景里，让我眼睁睁地被这钝刀剐一遍。
楚知珩出声，打断我的神游。
“要出血了。”
“什么？”我抬起头，迷茫地看向楚知珩。
“下嘴唇。”他提醒我完，拿杯子喝了一口餐前酒。
“哦。”我下意识应了应，却好像没听懂他说的话一样，又转回去看方正临那桌。直到横过来一只手，手指探入我的唇间，用了些力气，将我的上齿列施加的力气给松开。
——又塞了片面包进来。
“别咬下嘴唇了，等会儿真出血就知道疼了，真想咬东西的话，吃片面包吧。”楚知珩笑了一下，悄无声息地又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
楚知珩大概是用了梨苑给的湿巾擦过了手指，有股柑橘调的香气，但是放在嘴里就有点奇怪了，我皱了一下眉毛，对他这一越界的行为有些不适应，还是扯出一个笑来，又点下头：“好。”
一层的圆桌。
两个人碰了下杯子。
方正临一下子喝了大半配鹿肉的红酒，问面前的安夏：“这次准备在S市呆多久？”
“我都没买回程的车票呢。”安夏眨眨眼，似乎对方正临的问题丝毫不意外，“那也得看正临哥带我玩几天呀。”
从我的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见方正临抿了一下嘴唇，眼见着他凑近了男大学生，跟他说了一句什么话，安夏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他端起杯子故作镇定，然后轻轻娇嗔了一句“不正经！”，紧接着又咯咯咯地笑起来。
“哎呀，完了，”方正临突然想起来什么，“我都忘了和他说我今晚不回家。”
“诶？”安夏愣了愣，大抵是瞬间反应过来方正临指的“他”是谁，他扁了扁嘴唇，“那怎么办，你现在跟他说呗——不是酒店房间都开好了吗？难道你要我今晚一个人吗。”
“怎么会呢，”方正临的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遍，掏出手机来，“我打个电话啊。”
我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很快就振动起来。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同样的红酒咽下去的时候，喉头隐约有种酸味，应当不是红酒的味道，反而像是食道反上来的灼烧感。
“你不接吗？”也许是我的反应太过平静，楚知珩忍不住问我。
“我接啊，怎么不接。”我弯起唇角笑了一下，然后反手把手机屏幕翻到正面来，按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方正临的声音。
“你在加班吗？”
“嗯。”
“我手上突然有个工作应酬要出差，别给我留门了。”
“在哪？”
“呵……你什么时候还开始查岗了啊。就在隔壁A市。大概后天就回来了啊。”
“嗯。”
“挂了啊，你加完班早点回去休息啊。”
“嗯。”我很小声应完，通话便一下子被切断了。
方正临挂断电话，和面前的安夏道：“这不是搞定了，一个电话的事！”
“哎呀，你就这么蒙骗人家呀，也不怕暴露？”安夏抛了个媚眼给方正临。安夏眼睛很大，睫毛也长，笑起来脸颊还有一个梨涡。比微信朋友圈发的照片来说，本人其实更好看些。眉目传情，他的长相完全是方正临的菜。
方正临显然很吃这一套，被撩拨地有些飘飘然：“你不也就是喜欢玩这种刺激么。”
“我可没你那么过分。”安夏嘟了嘟嘴。
我抬头，看了一眼楚知珩。目睹了全程的楚知珩的脸色现在倒是跟我一样了。我不知为何突然“噗嗤”笑了一下。我简直是被门夹了脑子，和刚回国的楚知珩吃晚饭，于情于理应该是给楚知珩接风的，结果楚知珩被我莫名其妙带到观众席上，被迫看了一场荒诞闹剧。
“吃饭吧，”我对楚知珩道，“别被倒了胃口。”
楚知珩黑着一张脸，质问我：“你要我帮的忙，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实打实地撞破方正临出轨？你疯了不成？程映云。”
我苦笑：“可能是吧。”
又叹了口气：“今天的饭钱务必让我结，就是不知道你这个桌位费得怎么算……”
“就这点小钱，我怎么可能问你要。”楚知珩的脸色丝毫没有任何好转的极限，“你吃你的。”
其实我没有食欲。饥饿感在这段时间离家出走，只有在胃里咕噜噜叫时我才惊觉得吃点东西来果腹。好在楚知珩中途就和服务生打了个招呼，让他们把我的这一份的份量减少些。我思来想去，不好损楚知珩的面子，只好吃完了套餐的大部分料理，直到最后的餐品——服务生端来一份芒果布丁。
我怔怔看着那橙黄色的甜品。反胃感终于抑制不住。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我对楚知珩撂下一句，起身离席。
刚吃下去的东西在胃里连个过路费都没交上，就被几乎原原本本地呕吐了出来，我扶着坐便器的坐垫，眼前天旋地转，自然是无从得知时间流逝，而我正好又把手机留在了桌子上。
吐到已经没有东西能呕出来，食管里全是一股苦味。我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人在蹲下去弯腰呕吐的时候，腿是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丧失力气的，不仅麻，还酸软，我站不起来，不算严重的洁癖又让我不愿意一屁股坐在梨苑的男士洗手间的地面上。
更晕眩了。
嗡嗡作响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过了会儿，有人打开了应急锁。
一只手拉我起来。
我轻轻抵抗：“别拉我。”我不愿意动弹半点是真。不愿意让来者看到我最狼狈的模样也是真。就这么一点所剩无几的自尊，我还想要保存在我手里，太可笑。
楚知珩叫我的名字。
“映云。”
我没应他，只是低着头，看着已经被冲过两次之后只有澄澈的水的坐便器内侧。楚知珩往前走了一步，几乎是要将我完全困在这一方狭窄的空间里。
“如果我没有在这个节骨眼回国，没带你来梨苑吃这顿饭，你就打算一个人想办法来这里，自虐一样地看方正临和他的出轨对象你侬我侬，然后呕吐到失去意识？”楚知珩的话语像一把利剑，而我的牙齿紧贴皮肤。
我抬起头，被天花板上装着的射灯晃了眼，一过性失明，好一会儿才终于得以视物。我仰视楚知珩，楚知珩的半张脸被阴影覆盖，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出轨的？”
那把剑终于落下来了，刺穿我的心脏，让狼狈更狼狈。
我张开嘴，在脏污和酸苦中，我告诉他：“……昨天。”
楚知珩陈述我的罪行：“——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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