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夜里的市区道路车水马龙。可惜的是S市冬天气温难下零度,十几年来未曾下过雪,也就没有什么白色圣诞节的浪漫传说。楚知珩的车里放着很安静的爵士,我坐在他车里,不知为何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你要不今晚别回去了。”楚知珩犹豫了半路,最后还是这么来了一句。
我几乎算是被楚知珩从梨苑拽出来的。我在洗手间吐得昏天地暗之际,是楚知珩叫了服务生来处理一地狼藉,又不知道上哪儿找了个毯子把我给裹起来,半拖半抱地把我从梨苑弄出来,让我坐进他的车子里。我这才发现原来身上的衣服已经全被冷汗浸透。
我反应了一会儿他的意思,摇了摇头:“我没事的。”
“怎么看你都不是没事的样子……算了。”楚知珩瞥了我一眼,又放弃了后半句话。
“我真的没事,我想回去休息。”我下意识这么答道,说完才觉不对,皱起眉头来:我和方正临的这个家还能算家吗,我又怎能够回得去呢。想到这里,不免苦闷。
“行,送佛送到西,把你放你家楼下行不?”楚知珩问道。
“好,”我愣了一下,“你认识路?”
“大概吧,你以前提过一次不是?不过S市城市规划变动太大了,很难熟悉。”
“开导航吧。”
我这句话落下的瞬间,楚知珩便点头,示意我自己输入地址,我前倾身体,探向楚知珩的汽车盒,在屏幕里输入地址,
“麻烦你了。”我说。
楚知珩轻轻笑,他的声音好似在遥远地带飘来,有些缥缈,我用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楚他说什么。
“应该的。”
钥匙放在办公包最底部,摸索半天,我才终于把钥匙整串拎出来。楚知珩把我送到公寓楼下,我把那毯子留在了楚知珩的车座上,告别了楚知珩,上楼开锁,进入屋内。
公寓墙体材料所限,冬天的室内若是不打开暖气,湿冷感几乎能穿刺骨髓,我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一度湿透过的衬衫贴在皮肤上带来的寒意有多强烈。
我打开暖气,等暖气稳定运行、让室内的冷空气被尽数替换之际,正好够洗个澡。
浴室在搬进来的时候重新装修过,方正临找了做日系整体式浴室的家装公司,算是这个房子里最下血本的一个房间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是方正临喜欢在浴室做那档子事。
我洗了澡出来,把头发吹干。也许是因为酣畅淋漓地吐完一回,那些耳鸣和眩晕都好转了不少。
我打开卧室的灯,打开了衣柜,衣柜上面的储物空间里,放着三个行李箱:两个是方正临的,一个是他长时间出差用的大箱子,还有一个是短途出差用的小巷子,那两个箱子都还摆在上面。方正临也不做戏做全套。我伸手,剩下那个我自己的行李箱抽出来。这行李箱是当时我从大学宿舍搬进这个房子里的时候用过的,还很新,箱子里是空的。把这间公寓当成家之后,属于我的东西也就逐渐增加了,衣服也好,日用也好。我把箱子打开来,收拾了些必需品,和几套换洗衣物,整整齐齐码进行李箱里,又把箱子合上,放回衣柜顶上。
有备无患。我想。
暖气打上已经好些时候,却还是冷。
我在这份冰凉里,不由自己地想起一些事来。
方正临在屋子里时,总是嫌弃暖气太热,三番几次要去调温度。
我骂骂咧咧:“你自己烫得跟火炉一样,当然嫌热。”
方正临身上只挂着个短睡裤,非要贴到我身上来:“我来暖暖你呀小云。”我大部分时候都一把把他推开,让他哪儿凉快上哪儿去。
方正临在一边生会儿闷气,几个小时过去就又故技重施,非要到我身边来。
一般都会被他得逞了去。
我总以为方正临会一直爱我。
和方正临同居小半年的时间点,有一次,我父母来S市开会,没问过我一句,便找来我和我方正临住的公寓门口。方正临当时正去南美出差,并不在家里。我下班回家,发现父母杵在门口,只得硬着头皮让他们进屋里。我不知道父母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亦或是早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母亲沈琴开门见山地问我道:“你的卧室是哪间?”
我全身气血翻涌,极为不详的预感让我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沈琴见我这副模样,不由我拒绝,两三步走向一扇房门,按住门扳手打开了卧室门。
卧室只有一间,King Size的双人床,深灰色的四件套,早上出门忘记关上的衣柜门里全是男装,甚至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些不适宜示人的床上用品。
沈琴面色惨白,转头看向我。
“程映云,你真的是……?”
我咬了咬嘴唇,深知无法搪塞过去,半晌后,我“嗯”了一声。
我父母都是传统的知识分子,特别是母亲,观念上本就很难接受同性苟且之事,更别提沈琴现在撞破自己的儿子竟是她最深恶痛绝的群体之一。
我眼见着她的表情越来越扭曲,最后留下了一个相当复杂的眼神:她很快偏过头去,不愿再看我一眼。
“妈妈……”我唤沈琴道。
“你别叫我!”母亲叫起来,她的声音不可自持地忽大忽小,好像稳定自己的音量这件事都变得艰难,“程映云,你不觉得丢脸吗?!”
“我们花那么多心思培养你,把你养大,你就是那么报答我们的?”
沈琴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容不得我插半句话进去。我低着头,任凭母亲的指责混合宣泄,像冰雹一样打在我身上。
“……你都不知道别人跟我讲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我还讲别人是胡说,是污蔑你,你现在让我怎么做人?”
“程映云,你这样对待我们,太残酷了。”
“你能不能想一想我们啊,儿子啊,你非要这么自私吗?”
我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来,我知道自己这会儿多半眼睛里充血,只因我视物难以聚焦。
“我自私什么了?妈妈,你只让我想想你,你就有想过我的幸福吗?”
沈琴用泪眼和我对视良久,最后她好像败下阵来,轻声一句,也不知道是否在祈求回答。
“小云啊,你就不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吗,两个男人在一起,是不被世俗接受的啊……”
那时我认定方正临同我如此相爱,方正临的爱就像无声的底气,支撑我斩钉截铁向我母亲道:“我不怕。我有信心,我跟方正临一定能走得很远的。”
沈琴不再说话了,又也许只是因为她的声音被哽住,无法再接一句话来。
父亲接管了话题,给这次突如其来的拜访画下终止符。程哲看了我一眼,说:“你自己想好。我们不会再管你。”
那之后,父母便再也没有与我联络过,所有我发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我不死心地在新春和父母生日时拨去电话过,忙音两声后便被挂断,再过了一段时间,才发现那是父母把我的号码拉黑了。
那时候的底气像箭矢一样,射向几年后的我自己。
我合上衣柜门。在卧室里走了两圈,突然有那么点想抽烟。抽烟这件事还是方正临教的,方正临带我实习的时候,问过我是否会抽烟。我当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诚实说不会。
“不会也好。”方正临笑笑。
“不会的话,会对工作有什么影响吗?”我问方正临。
“那也不会,只是你知道的,有些甲方喜欢用这种陋习来判断适不适合交付工作给我们,会一点点就行了,沾了瘾也不好。”
“我真的不会,”我修改了一下用词,“我没试过。”
“要不,试试?”方正临扬了一下手里的烟盒,红色的纸包装。
我思索片刻,点了下头。
哪想到第一口就把我呛得咳了两三分钟。方正临一边笑一边拍我的背,从我手里把还燃着的烟给夺了去,叼在自己嘴里。
“感觉我习惯不了这个。”我说,没注意到自己几乎已经被方正临整个揽进怀里。
方正临哄我道:“你别反感,再试试,可能过几次就好了。”——那之后他也总是用这么一句话来诱骗我,特别是在床笫之事上。
总之,我也因此能抽得了一点烟,不成瘾,平日里也确实不怎么抽,只有特别烦闷的时候,才想通过这种不正确的方式来疏散部分压力。
比如现在我就想来那么一支。
我打开方正临那侧的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出纸包的烟来,又顺手摸了火机,打开了通向露台的落地门,想站在露台上抽会儿烟。
露台还有些冷,我瑟缩了一下身体,庆幸自己穿了带绒的厚睡衣。
可就在我站上露台,往下看的时候,却发现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车——就在一小时前我还坐在那辆DB11的副驾驶座上。
夜色朦胧,我只见到楚知珩横出驾驶座车窗的一截手臂,和被他夹在指尖的烟头上那点微弱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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