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珩沉默地听我讲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可惜我这会儿未曾搞明白楚知珩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情对我的话表示肯定的。
与我而言,楚知珩一句多余的闲话都不说,安静地听我说完这些话,已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蒋敏也好、张澜也好,与其说是“我的朋友”,不如说是“我和方正临共同的朋友”,我一旦向他们倾诉,就像是我的不是了。
可楚知珩不一样,楚知珩是我的朋友。
楚知珩驱车上了大路,在路上问道:“晚饭吃过了没?”
“在公司吃了两口。”这话没假,中午接连开会,从会议室回到工位时我才意识到没有吃午饭,张澜做主点了附近的一家便当外卖,可惜扒拉了一半下一个线上会议就又要开始,好在七点多时,办公室的女同事给了一根巧克力能量棒,我三两口吃完,抓紧时间把剩下的工作收了尾。
“我还没吃,先去吃个晚饭。你也来。”楚知珩不容我拒绝地说道。
他油门踩下去像在雨夜里漂移,十几分钟后停在一家苍蝇小馆前,走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里面的装修有种上世纪末的复古感,墙上贴满了香港电影的海报,大都泛黄了,不知道是刻意做旧还是真迹。楚知珩看起来不是第一次来这吃食,他叫了一声“阿公”,从厨房里面走出来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爷叔。
楚知珩没要菜单,只说:“要两碗云吞面,一个白灼芥蓝。”
我不怎么会做饭,对寻找美食店也没太多兴趣,一直都是有什么吃什么,过得相当随意。方正临以前还吐槽过我说我在吃东西这件事上非常草根。时间久了我自己都要认定或许我味觉迟钝。
云吞面上来很快,楚知珩掰开一次性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虾肉云吞有种鲜香,我吃了一口就觉得味道好,食欲也因而被勾出来,回过神来时已吃了大半碗。抬起头,视野里楚知珩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我。
我自觉尴尬,咬着筷子尖,口齿含糊地问他:“你一年回不了几次国,哪里找到这种好店?”
“老妈严选,”楚知珩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带人来吃。”
小小的餐厅外滂沱大雨,面前是热腾腾的云吞面,我突然感到一丝安宁,就好像这一分钟我能暂时从方正临出轨这件事的打击里解离开来。
我要求楚知珩把我送回家里,到家门口时,楚知珩从车里抽了把伞递给我,我打开伞才走出车外,还是被淋了一裤脚的水。
我想了想,和楚知珩道:“早点回家。”走到楼道口,我又向他招招手。这次我没有径直上楼,而是目送楚知珩开的迈巴赫S680的车尾灯离开,直到看不见为止。
家里自然是除了我没别人,我简单洗漱完,在书房里一通翻找,终于找出来一本相册。
和方正临在一起的头两年,我们有不少合照。方正临那会儿不知道哪里搞来一台二手拍立得,相纸不便宜,他那会儿工资也不高,想出一个精明主意,买了一打临期的拍立得相纸。大部分照片是在家里拍的,还有在公司团建的时候他偷偷抓拍的我的照片。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再拍合照了?——最后一张照片还是一年半前我生日时,而今年我的生日早已过去,方正临没提起,我也就没刻意庆祝。
原路把相册放回去,我关上书房门,越过客厅,回到卧室的床上。
我想或许方正临的出轨早有迹可循。他频繁的出差,两人共处时变得逐渐贫乏的话题,我和方正临的轨迹早在不经意间错节。人的喜爱是有限的,在当下喜爱的人上投放的精力,和不喜爱的人身上分出去的精力,加起来都不过是整数1。
答案呼之欲出,方正临只是没那么爱我了。
那晚上意外睡了很久,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方正临的脸模糊成一团色块,我看不真切他,却知道那是方正临,我的男朋友。
“程映云,我知道你家都是高知,你自己也名校毕业,但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他们都是我的兄弟,你但凡陪着喝一杯呢,就非得这样,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两句,笑都不笑一下?”方正临皱着眉头道,“你觉得他们层次低,是不是,你看不起他们。”
“我没有,”我摇头,“我真的没有。”
“我管你有没有,你也看到了,我那兄弟脸色表情都铁青了,你明眼都表现出来嫌弃他们了。”方正临冷笑一声,“程映云,你看不起我的兄弟,就是在看不起我,你嫌弃他们,也是在嫌弃我。别人都说爱屋及乌,你这么爱我,怎么不愿意及一下我的朋友们?”
“……方正临,我酒量一般,你不是也知道吗?”我叹了口气,陈述事实。
“我不是说你到底能不能喝,我是说你的态度!”
方正临蹲下来,按住我的双手,强制让我抬起头看他,然而我一瞬间好像看不懂面前的人,好像我见到的方正临根本就是个陌生人。他是什么时候被人掉包了?我认识的方正临又去哪里了?
还是说,我熟悉的那个方正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他见我没说话,又继续说道:“程映云,你就不能尝试着和我的世界相处吗?我这么爱你,我希望你也能接纳我,我是你的爱人啊。”方才的怒火好像从未出现过似的,方正临吻了吻我的额头,那么亲昵的态度,让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便已经被蜜糖吞噬。
可他的下一句话便要将我直直打入十八层地狱。
“程映云,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你看不惯的那种人之一,只是你爱上了我,就算我们不合适,你也爱上了我,不是吗?”
我和方正临也许一开始就都是错的。
我们在错误的时间相遇,我虽说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却未曾和哪个男人谈过恋爱,而方正临也从没想过我们本质上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从喜好、习惯、性格都大相径庭。
他爱混迹社交场,喜欢和酒肉朋友谈天说地插科打诨。我只喜欢一个人在家窝着,我不明白他们吹牛的话为什么有这么长,那些酒又有什么好喝的,更不愿意他们开的大尺度的玩笑。
我们除了一开始看对眼的一见钟情以外,什么都不合适。
不合适的爱情,一方的牺牲是必然的,可是牺牲就能换来合适吗?答案是否定的。
我申请加班两天,周末的办公室也有几位同事,倒是不见张澜的身影,后来才听蒋敏说起,他那天在酒吧钓来的帅哥竟是他的远房表弟。
几天下来,身体率先适应了不安定且短时的睡眠,就算只简单躺了两三小时起来,睁眼到天明,第二天竟然还能正常工作,我自己都要感慨这是失恋时变身打工圣体。
而新发的广告项目投放出去,反馈回来的数据非常好,部长大收一挥,说要提前开始休元旦假期——可惜他的发言是在通宵之后的早晨,办公室哀嚎遍野,很难换来真正的欢呼。
实在没力气挤早高峰的地铁回家,我在公司楼下打了出租车,回家,拿钥匙开门。回到家却发现方正临的皮鞋放在玄关口。终于舍得告别男大学生?我轻手轻脚趿着拖鞋往房间里走,发现方正临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我脱了外衣,也躺上去——躺在了我的枕头上,和方正临的枕头紧挨着。我也从方正临的背后靠近了他,额头抵住了他的脊椎骨。
我那一分钟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那么多的液体忽而从眼眶里倾巢而出,好像一片汪洋,将我包裹起来,我在潮湿里无法将自己从容地摘除出去,甚至怀疑是否一度溺死之后,就能够找到一个出口——真的会有出口吗?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流了多久的泪,足够浸湿方正临薄薄的睡衣布料,方正临似乎是被湿意唤醒,他翻过身来,多年来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将我搂进怀里,明明眼睛都还未睁开半点。我在他的怀里哭得更加汹涌。
一声呜咽。
方正临迷迷蒙蒙地醒来,他拍了拍我的背,这才发现我竟在哭。
“怎么了,小云?”方正临柔声问到,他大概是凌晨才睡下,浓重的鼻音让他的话语很黏糊,好像在撒娇一样,我恍惚间觉得方正临好像变回了我们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样子,可惜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幻象。
已经什么都回不去了。
我在他有节奏的轻拍中,止住了眼泪,我从他怀里抽身,从床上坐起来,方正临不明所以,缓了一会儿后也坐起来。他在我短暂的沉默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我望向他的眼瞳,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我的倒影极度失真。
“方正临,你老实跟我说,你这几天没有出差吧。你的行李箱都还放在衣柜上面,动都没有动过一下。”
“你这几天和谁在一起?方正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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