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的逃离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激起了涟漪,却似乎并未真正触及江屿那看似平静无波的水面——至少,表面如此。她回到故乡小城,将自己埋入新的工作,在老建筑的砖瓦木梁间寻求片刻安宁。林薇的信息每日抵达,插科打诨,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名字。夏晚回复着“很好,放心”,心头的钝痛却在夜深人静时悄然蔓延。她用忙碌和沉默修补着碎裂的自尊,试图将那场仓促结束的“试试”封存。
然而,平静的假象在第五天被打破。
这天下午,夏晚正在那栋修缮中的木结构寺庙里,专注地记录着梁柱的裂缝数据。手机震动,是林薇。夏晚皱了皱眉,走到角落接通。
“晚晚!”林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和紧张,“你猜怎么着?李默,就是江屿那个助理,刚给我打电话了!拐弯抹角打听你家在晋城的具体地址!还问你在老家常去的地方!我的天,江屿这是……要杀过去找你啊?!”
夏晚的心猛地一沉,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凉。他……找来了?不是公事,不是别的,而是……因为她?因为她那条分手信息?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他为什么要追来?是觉得被冒犯了?要当面质问?还是要用他那套“补偿理论”来说服她继续那场可笑的“试试”?无论是哪种,都让她感到窒息般的压力。她好不容易才逃开,才建立起一点点脆弱的心理防线,绝不能让他轻易击溃!
“薇薇!千万别告诉他!”夏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说你不知道!说我没跟你提过具体地址!”
“啊?这……”林薇有些犹豫,“我看他那架势……不找到你怕是不会罢休啊。晚晚,你真不见他?也许……”
“不见!”夏晚斩钉截铁地打断,“薇薇,帮我挡一下。就说我……回乡下串亲戚了,或者去外地考察项目了,随便编个理由!总之,我不想见他!”她的语气近乎哀求。
“好好好,你别急,我帮你挡着!”林薇听出她声音里的慌乱,立刻应承下来。
挂了电话,夏晚靠在布满灰尘的砖墙上,心乱如麻。他来了。就在这座小城里。这个认知让她坐立不安。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本能地想要把自己藏得更深。她甚至考虑立刻结束项目,逃去更远的地方。
然而,身体却在这时不争气地拖了后腿。也许是连日来的精神压力和疲劳工作,也许是老建筑里阴冷潮湿的环境,她之前肋骨的旧伤处开始隐隐作痛,到了傍晚,疼痛加剧,甚至牵扯得呼吸都有些费力。
“夏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小赵担忧地问。
“没事,可能有点累。”夏晚强撑着,不想节外生枝。
“要不……您还是去看看吧?听这边大爷大妈说,这附近就有个社区诊所,老中医挺有名的,看跌打损伤很拿手。”小赵建议道。
夏晚本想拒绝,但肋间的刺痛一阵紧过一阵。她确实需要处理一下,否则影响工作。而且,社区诊所……应该很安全吧?江屿那种人,怎么可能出现在那种地方?
抱着侥幸心理,也实在疼得厉害,夏晚在小赵的陪同下,来到了那家藏在老街巷子里的社区诊所。诊所不大,古旧的门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老中医须发皆白,手法沉稳,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处。
“旧伤未愈,又劳损了,还有点寒气入侵。”老中医一边给她敷上温热的药膏,一边絮叨着,“姑娘,你这伤得好好养,不能仗着年轻不当回事。我给你开几贴膏药,再配点活血化瘀的药酒,按时用,这几天别用力,多休息。”
夏晚连连点头,心里只想着快点拿药离开。诊所里弥漫的药味和等待的病人,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慌。
就在老中医转身去配药,夏晚低头整理衣襟时,诊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被推开了。
一股清冽的、带着室外微凉空气的熟悉气息,混杂着那独特的冷杉须后水味道,强势地侵入了这间充满中药味的狭小空间。
夏晚的身体瞬间僵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那存在感太过强烈,如同实质般压在她的背上。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江屿就站在门口。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身形挺拔,与这简陋陈旧的诊所格格不入。他的脸色有些疲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显然这几日未曾休息好。风尘仆仆,却依旧掩不住那份迫人的气场。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就锁定了坐在诊室角落长椅上的她,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找到她的如释重负,有长途跋涉的倦意,有被拒绝的愠怒,还有一种……夏晚看不懂的、沉沉的执着。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诊所里其他病人的低语、老中医捣药的声响,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夏晚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她下意识地想站起来逃走,肋间的剧痛却让她动作一滞,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脸色更白了。
江屿的眉头瞬间紧蹙!他大步流星地穿过小小的候诊区,无视了旁人好奇的目光,径直走到夏晚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你……”夏晚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惊恐和抗拒,“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江屿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因疼痛而蹙起的眉头,扫过她捂着肋部的手,最后落回她苍白惊慌的脸上。那眼神深沉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
“夏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种压抑着的、山雨欲来的沉怒,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躲我?”
不是疑问,是陈述。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
夏晚的心猛地一缩,在他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所有的解释和借口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别开脸,咬着下唇,沉默以对。诊所里其他病人好奇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感到无比难堪。
就在这时,老中医拿着配好的药走了过来,看到江屿,愣了一下:“这位是……?”
江屿的目光终于从夏晚脸上移开,看向老中医,语气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却依旧不容置疑:“她怎么样?”
“哦,旧伤劳损,加上点寒气,问题不大,但得好好养着,不能再累着碰着了。”老中医把药递给夏晚,又絮叨了几句注意事项。
夏晚接过药袋,只想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她忍着痛站起身,低着头就想从江屿身边挤过去。
江屿却像一堵墙,纹丝不动地挡在她面前。他的目光沉沉地锁着她,那里面没有让开的意思,只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坚持。
“让开……”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坚毅的乞求,像是她内心的最后一丝尊严。
江屿依旧不动,只是看着她,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死紧。诊所里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这对明显气氛不对的男女。
“夏晚,”江屿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带着一种近乎宣告的决绝,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受伤?“你欠我一个答案。”
“先出去。”夏晚开口,声音轻而稳,像山涧流淌的清泉,不带丝毫波澜。
初冬的天气带着干燥,傍晚的北方小城刮着略带寒意的风,两个人站在车旁边,谁也没有开门进去。
“夏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旅途的粗粝和压抑的情绪,“你那条信息,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江屿。”夏晚的声音依旧轻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她的话语像一片羽毛落下,分量却重逾千斤。
“到此为止?”江屿重复着,带着难以置信和被冒犯的愠怒,“夏晚,你当我是什么?”他的声音里压抑着风暴。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夏晚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洞察的穿透力,像细密的针,“江屿,你把我当什么呢?”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距离并未拉近太多,但目光却更加专注地凝视着他,试图穿透他眼底的迷雾。
“一个需要你偿还的‘债主’?一个填补空白的责任?还是……”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却清晰地说出了那个让她如鲠在喉的词,“一个让你偶尔想起某个人的……影子?”
“影子”二字落下,江屿的脸色瞬间阴沉如铁!眼底翻涌的怒意几乎要冲破束缚,下颌线绷紧,拳头在身侧几不可察地握紧。
“夏晚!”他低吼出声,带着被戳中痛处的狼狈和一种更深层的混乱,“你……”
“我什么?”夏晚轻声打断他,声音不高,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直面自己最不想面对的问题,为了给这段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关系画上句号,她攥着拳头,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江屿,十年了。夏晚在内心默默地回溯这个时间,没有控诉,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事实感。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再抬起时,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心意,也清楚什么是真正的感情。它不该是施舍,不是补偿,更不该是任何人的替代品。我夏晚,不需要你因为愧疚而‘试试’,也不需要活在任何人的阴影之下。”
“所以,”夏晚的声音温柔而决绝,像一把裹着丝绸的匕首,“结束吧。这对我们都好。你不欠我什么了,我也不需要你的补偿。就这样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那变幻莫测的表情,决然地转身。她的步伐并不快,甚至带着旧伤牵扯的细微凝滞,但背脊挺直,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十年的暗恋,早已将她的心性淬炼得柔韧而清醒。爱不是占有,更不是委曲求全。她爱他,但也爱自己。
“夏晚!”江屿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再是低吼,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失态的沙哑和急切,甚至……有一丝恐慌?“等等!”
夏晚的脚步没有停顿。
江屿没有试图用言语阻拦,也没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动作。他只是向前一步,无声地拉近了距离。他的目光不再是愤怒或质问,而是死死地、沉沉地锁在夏晚的背影,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夏晚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执着和一种……巨大的、被彻底逼到悬崖边的困惑?
他看着她不曾回头的背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砂石堵住,最终只艰难地、破碎地挤出几个字,带着巨大的痛楚和不解:
“为什么……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这破碎的声音,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穿了夏晚刚刚筑起的、看似坚固的心防。不是因为质问,而是因为那声音里蕴含的、纯粹的、巨大的不解和……痛苦。
为什么结束?
为什么推开?
为什么……连一句话都不肯听他说?
夏晚握着药袋的手指,微微收紧。那温热的药包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为什么,因为她自己也是一只彻头彻尾的‘缩头乌龟’,内心对他的喜欢,都快要溢出来了,当他说出‘试试’的时候,她恨不得在村头放三天三夜的烟花。那个憧憬了十年的男孩啊,那个满载她青春的男孩啊,竟然亲口对她说‘试试’。她内心是雀跃的,是不是自己对于这个男生也是特别的?但是面对他平静的态度,真的比死一次还难受。所以她逃了、跑了。所以她不想问一个‘为什么’,她不想让这段时光消磨了记忆中的那个少年的模样。
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心湖深处,却因为这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带着巨大痛楚的困惑,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以为的清晰界限,似乎在这一刻,被这声破碎的诘问,撕开了一道始料未及的裂口。温柔的主见,在这一刻,遭遇了对方同样深沉却混乱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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