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头,径直走进老街暮色初沉的薄雾里。脚步依旧平稳,只是肋骨的隐痛似乎更清晰了些。结束了吗?她以为是的。但心底那丝被搅起的涟漪,却久久未能平息。江屿眼中那份近乎绝望的执着和巨大的困惑,像一幅挥之不去的画面,烙印在她脑海。那不是她熟悉的、掌控一切的江屿,那是一个被逼到墙角、露出脆弱内核的男人。
另一边,江屿站在空旷下来的大街上,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尘土的气息。那句“为什么”的余音仿佛还在胸腔里震荡,带着一种陌生的、让他心悸的空茫。
他输了。不是输在气势,而是输在一种他无法掌控、无法理解的……情绪洪流里。夏晚温柔却无比坚定的拒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试图用“补偿”和“责任”构筑的堡垒,露出了里面连他自己都未曾正视的、一片狼藉的废墟。
上一次情伤,那个他曾倾尽所有去“宠”的女孩最终离去,像一把钝刀,缓慢而彻底地剜走了他“爱”的能力和勇气。他学会了用冰冷的规则和疏离的保护壳来隔绝情感带来的风险。付出意味着失控,意味着可能再次经历那种“来不及”的灭顶之灾。所以,面对夏晚,他本能地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补偿。他以为给予物质上的照顾和实际的支持,就是他能给出的全部,也是维系这段因愧疚和责任而起的“试试”关系的基石。
可夏晚不要。她清晰地告诉他,她要的不是这些。她要的,是他自己都早已丢失、甚至不敢去触碰的东西——一颗完整投入的心。
他给不了。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铁锤,重重砸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心底那道名为“失去”的伤疤太深,深到让他恐惧再次将真心交付出去。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用行动代替情感表达。夏晚的温柔坚韧像一道光,吸引着他靠近,可那光也同时照见了他内心的荒芜和怯懦。
李默的车无声地滑到诊所门口。江屿拉开车门坐进去,疲惫地闭上眼。车厢内死寂一片。
“江总,回酒店还是……”李默小心翼翼地问。
“回酒店。”江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顿了顿,又补充道,“查一下她在做什么项目。”
“夏小姐?好的。”李默立刻应下。
自从高中毕业,举家迁到津州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回到下榻的酒店,江屿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小城渐次亮起的灯火。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因为她的存在,变得不再无关紧要。
他拿出手机,看着那条冰冷的“别试了”,又想起她在诊所里清澈而坚定的眼神。
烦躁和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该怎么做?强行出现在她面前?继续追问那个没有答案的“为什么”?那只会将她推得更远。像以前一样,用物质和资源去“砸”?她已经明确拒绝了。他那些引以为傲的掌控力、解决问题的能力,在夏晚面前,统统失效了。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措。
接下来的两天,江屿没有再去打扰夏晚。他像一个困兽,被困在自己的思绪和酒店的房间里。李默尽职地汇报着夏晚的行踪:她依旧早出晚归去老建筑工地,去社区诊所换药。她的生活平静规律,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涟漪。
江屿通过李默,不动声色地安排人给夏晚工作的老旧寺庙修缮项目提供了几份关键的历史结构图纸,又让人以“热心市民”的名义,给那家社区诊所送去了一批品质上乘的常用药材。他做这些的时候,心情复杂。这依旧是他习惯的“做事”方式,但他知道,夏晚不会领情,甚至可能反感。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做点什么,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证明自己与她的世界还有一丝微弱的联系,才能稍稍缓解那种即将彻底失去的恐慌。
这一天早上一起来,江屿像想起来什么,给津州的家人打了一个电话。
“妈,你去我的卧室,床头柜,下面的抽屉里拿一本同学录……”
面对江妈妈发过来的照片,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上面的字工整、娟秀,就像夏晚的名字一样,安静。上面除了一般的祝福和“永不说再见”的毕业祝语,没有其他累赘的词语,唯一不同的是,夏晚在上面贴了一张毕业时照的一寸大头照,梳着马尾,不算厚重的齐刘海,稚嫩的脸上挂着浅笑的模样,蓝白相间的校服正好露出了胸口的晋城一中的文字。
“我希望,你再次想起我时,我还是年少的模样”
“你好,十八岁的夏晚。”江屿的嘴角几不可闻的牵动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来,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通讯地址:金源路13号。”
第三天傍晚,夏晚从工地回来,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家里的旧式居民楼。刚走到楼下,就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巷口。她的心微微一沉。
车门打开,江屿走了下来。他没有穿笔挺的西装,只穿了一件深色的休闲外套,少了些平日的凌厉,眉宇间的疲惫却更深了。他没有像在诊所那样带着压迫感逼近,只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站着,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夏晚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质问,没有逃避,只有一种温柔的、带着疏离的平静。她知道,有些话,终究还是要说开。但她其实只想着赶紧逃离这里,她真的不想要答案了,那本挤满了她心思的本子,就在不远处三楼朝北的卧室里静静地躺着,她想退缩了,她想飞奔回家,抱着她的心情,找安全感。
“伤……好些了吗?”江屿先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避开了所有尖锐的话题,只问了一个最实际的、他还能勉强触及的领域。
“好多了,谢谢关心。”夏晚轻声回答,语气礼貌而疏远。
短暂的沉默在暮色中蔓延。晚风吹过,带着独属于冬天的寒意。
“我……”江屿似乎想说什么,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卡住了。他该说什么?道歉?解释?还是再次追问那个没有答案的“为什么”?他发现自己的语言系统在面对她时,是如此贫乏无力。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精准表达,却唯独不习惯剖析自己混乱不堪的内心。
最终,他只能艰难地吐出一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夏晚的心湖里激起巨大的波澜。她愕然地看向他。那个永远冷静、永远掌控一切的江屿,此刻站在她面前,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坦诚的脆弱。
“夏晚,”江屿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诚,也带着深沉的痛苦,“上一次……我输得一败涂地。我以为倾尽所有去‘宠’,去给,就能留住。结果……你也知道。”他没有提那个女孩的名字,但那份沉重的失败感清晰可辨。
“那之后……我好像……不会了。”他艰难地承认,声音低哑,“不会……像那样去对待一个人了。害怕了。怕再次倾尽所有,换来一场空。怕那种‘来不及’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自嘲,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尚未理清的渴望。
“对你……我承认,一开始是愧疚,是责任。我以为用我擅长的方式去‘做’,去‘补偿’,去‘负责’,就够了。我以为这样……就是靠近,就是‘试试’。”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直到你推开我,我才发现……好像不是这样。但我不知道……除了这些,我还能给你什么?我不知道……那种能力,我是不是……已经没有了。”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混乱和无能。他将自己最不堪、最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她面前。这不是辩解,不是求饶,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他不知道自己对她是什么感情,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有“爱”的能力,但他清楚地知道,他不想失去她,不想让她就这样走出他的生命。
夏晚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低沉沙哑的诉说。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眼中的疏离和防备,在江屿这份带着巨大痛楚的坦诚面前,一点点地、无声地融化了。她看到了他的挣扎,看到了他被情伤摧毁后留下的废墟,也看到了在那片废墟之上,他笨拙地、艰难地伸向她的、带着迷茫和渴望的手。
十年的暗恋,让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表面的骄傲和强大。而此刻,他亲手撕开了那层伪装,露出了血淋淋的内里。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微挑的丹凤眼里,清澈依旧,却多了一丝深深的怜惜和理解。
江屿也在看着她,等待着她最终的审判。是再次转身离开?还是……?
暮色四合,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小城华灯初上,巷子里传来饭菜的香气和孩童的嬉闹声。在这充满烟火气的背景音里,一段因混乱愧疚开始、因迷茫无措而濒临终结的关系,似乎在这一刻,因着这份残酷的坦诚,重新找到了一个微妙而脆弱的平衡点。未来依旧模糊不清,但至少,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名为“误解”和“伪装”的高墙,轰然倒塌了。留下的,是一片需要共同面对的、名为“真实”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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