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月 28 日，周三的冬夜，寒风卷着碎雪，扑在三胜医院急诊室的玻璃窗上，冻出一层模糊的白霜。陆拾刚在护士站写完最后一份病历，钢笔尖还沾着墨水，就听见走廊里传来刺耳的平车轱辘声 ——“让让！让让！脑外伤病人，血压快垮了！” 护士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推着平车往抢救室跑，白色的被单上，暗红色的血渍像冻住的花，一路拖到抢救室门口。
陆拾扔下钢笔就冲过去。平车上躺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脸上沾着泥土和血，双眼紧闭，嘴里不断涌出淡粉色的呕吐物 ，是颅内压升高的典型症状。“病人姓名？年龄？受伤原因？” 她一边帮小李擦去病人嘴角的呕吐物，一边快速提问，手指已经摸向病人的颈动脉，搏动微弱，心率快得像敲鼓。
“叫张强，28 岁，建筑工人，半小时前被工地的吊车绳甩到，头撞在水泥地上！” 陪送的工友喘着气，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 CT 申请单，“工头让我们先送过来，医药费还在凑……”
陆拾接过申请单，转身往 CT 室跑：“小李，先上监护仪，建立静脉通路，推甘露醇降颅压！我去催 CT！” 急诊室的 CT 机是 85 年的老机型，经常出故障，今晚值班的技师老王还在慢吞吞地整理胶片，陆拾推开门就喊：“王师傅，抢救室有脑外伤，急需 CT，先给他做！”
老王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动：“急什么？后面还有个老爷子等着做胸部 CT，人家儿子是卫生局的，打过招呼……”
“他颅内压已经高到呕吐了，再等就脑疝了！” 陆拾把申请单拍在操作台上，声音发颤，“卫生局的能等，这个工人等不了！出了事你担责还是我担责？” 老王被她的气势唬住，嘟囔着 “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冲”，还是不情愿地让张强躺上了 CT 床。
晚上 10 点 15 分，CT 结果出来了 ，右侧硬膜外血肿，出血量 30ml，血肿压迫右侧额叶，中线结构已经有轻微移位。陆拾拿着 CT 片，手指在 “30ml” 的位置重重按了按 ，神经外科的规矩，硬膜外血肿超过 20ml 就必须紧急手术，否则 6 小时内就可能出现脑疝，一旦脑干受压，神仙都救不活。
“小李，给刘主任打电话，让他立刻来急诊！” 陆拾一边往抢救室跑，一边喊。小李拿起护士站的固定电话，拨了刘凯家里的号码，听筒里却只有 “嘟嘟” 的忙音 ，“陆医生，没人接！”
陆拾的心沉了下去。她往医生休息室跑，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刘凯早上喝剩的半瓶白酒，在桌上晃着微光。
“陆医生，患者血压升到 180/100 了，心率 130，意识模糊！” 抢救室里传来小李的尖叫。陆拾冲回去，看见张强已经开始抽搐，监护仪上的血氧饱和度往下掉，嘴唇发绀。急诊医生老周也急了，抓着陆拾的胳膊：“陆医生，主任和副主任都联系不上（主任去马宗开学术会，副主任在西院区会诊，最快 1 小时到），再等下去就真来不及了！你能不能上？”
老周的话像颗炸弹，在抢救室里炸开。小李手里的输液器晃了一下，药水洒在地上；工友们围在门口，眼神里满是哀求。陆拾的手指攥得发白 ，她是规培医生，按医院规定，没有独立主刀资格，尤其是这种需要开颅的手术，必须有副主任医师以上指导。可现在，刘凯醉醺醺找不到，上级医生赶不来，张强的生命正在倒计时。
“我去找张主任。” 陆拾突然开口，声音异常冷静。她知道，没有麻醉科的配合，再好的手术也白搭，而张诚，是她唯一的希望。
麻醉科办公室在急诊楼的二楼，灯还亮着。陆拾推开门，看见张诚正坐在桌前写麻醉总结，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里的钢笔在纸上沙沙响。“张主任，救急！” 陆拾喘着气，把 CT 片放在他面前，“急诊有个硬膜外血肿患者，30ml，刘主任联系不上，主任不在，再等就脑疝了 ，我能做这个手术，需要您的麻醉配合！”
张诚拿着 CT 片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陆拾，眼神里满是惊讶：“你？陆拾，你只是规培医生，没有主刀资格！这手术出了任何事，你、我、整个科室都得担责，你知道后果吗？” 他放下钢笔，手指在桌面上敲着，这是他焦虑时的习惯 ，去年有个规培医生私自给病人拆线，感染后家属闹到医院，最后医生被开除，科室主任记过。
陆拾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张诚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张主任，我跟着刘老师做过 5 例硬膜外血肿清除术，从头皮切开到骨瓣复位，每一步我都熟，您帮我做麻醉，术中多盯着生命体征，肯定没问题。” 她知道张诚的软肋，话锋一转，“您女儿下周要参加交大附中的模拟考，我整理了近三年的模拟题，圈了 10 道高频考点，本来想周末给她，要是这次手术成功，患者得救，医院不会追究我们‘紧急情况下的处置’；要是出了问题，我就说是刘老师在旁边指导，我只是递器械的，手术记录我来写，绝不会提您主动配合，您放心，我一个人扛，不连累您和您女儿的升学。”
她的话像精准的手术刀，戳中张诚的两个要害：既给了 “不担责” 的保障，又用 “押题” 的利益勾着他。张诚盯着 CT 片，沉默了 30 秒，期间办公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最后，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行，我跟你去手术室。但我有条件 ，术中听我的，只要生命体征有任何不对劲，立刻停手，等上级医生来；还有，术后你得把那 10 道题给我，小雅这次模拟考，不能再掉链子。”
“没问题！” 陆拾的心松了一半，却又提了起来 —— 手术的风险，才刚刚开始。
晚上 10 点 40 分，张强被推进急诊手术室。手术室的灯是冷白色的，照在绿色的手术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张诚已经开始准备麻醉，他让护士给张强做气管插管，自己则盯着监护仪：“陆拾，患者现在血压 170/95，心率 125，颅内压高，我先给 20% 甘露醇 125ml，再用丙泊酚诱导麻醉，你准备手术器械，5 分钟后开始。”
陆拾穿上手术服，戴无菌手套时，指尖有点抖 ，不是怕，是兴奋和紧张交织。她打开器械包，把手术刀、骨钻、吸引器按顺序摆好，像每次跟着刘凯手术时那样，在心里过步骤：头皮切开（避开颞浅动脉）→颅骨钻孔（直径 3cm，深度 5mm，避免损伤脑膜）→骨瓣移除（用骨撬轻轻撬动，防止骨折）→血肿清除（吸引器压力调至 0.02MPa，从边缘向中心吸除）→止血（用明胶海绵压迫出血点）→关颅（钛钉固定骨瓣，缝合头皮）。
“麻醉好了，可以开始。” 张诚的声音传来。陆拾拿起手术刀，在张强的右侧颞部划了一道 5cm 的切口，刀刃划过皮肤的瞬间，鲜血涌了出来。她立刻用止血钳夹住出血点，动作快而稳 ，这是她在急诊手术里练出来的肌肉记忆，刘凯曾说她 “手稳得不像刚毕业的”。
“血压 150/85，心率 110，稳定。” 张诚一边报数据，一边调整麻醉深度，“陆拾，慢着点，别切太深，颞浅动脉在皮下 1cm 处，小心别弄破。” 他虽然嘴上不说，手里的监护仪却盯得死死的，手指悬在升压药的注射器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颅骨钻孔时，电钻的轰鸣声在手术室内回荡。陆拾盯着骨钻的深度刻度，每进 1mm 就停顿一下，直到 “咔嗒” 一声 ，钻透颅骨了。她关掉电钻，用骨撬轻轻撬动骨瓣，动作轻柔得像剥鸡蛋壳：“张主任，骨瓣移除顺利，没损伤脑膜。”
“好，注意观察硬膜下有没有渗血。” 张诚的声音里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认可。陆拾用吸引器轻轻拨开硬膜，暗红色的血肿立刻涌了出来，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她调整吸引器的压力，从血肿的边缘开始吸除，看着血肿一点点减少，监护仪上的血压也慢慢降下来 ——140/80，135/75，130/70。
“张主任，血压稳定了！” 陆拾有点兴奋。张诚却突然喊：“停！” 陆拾立刻住手，看见监护仪上的心率突然降到 80，血氧饱和度往下掉 ——“是吸引器碰到脑膜了，刺激迷走神经，我给点阿托品。” 张诚迅速推注 0.5mg 阿托品，几秒钟后，心率又回升到 100，血氧饱和度恢复正常。
“吓死我了。” 小李在旁边小声说。陆拾却没慌，她调整了吸引器的角度，避开脑膜，继续清除血肿：“张主任，下次碰到这种情况，您直接说怎么处理，我听您的。” 她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张诚的经验，是她的安全网。
晚上 11 点 30 分，血肿终于清除干净。陆拾用明胶海绵压迫住最后的出血点，检查了一遍术野，确认没有渗血：“张主任，血肿清除完毕，准备关颅。” 张诚看着监护仪上平稳的曲线，松了口气：“好，我把麻醉深度调浅点，等你关颅结束，患者就能慢慢醒了。”
关颅的过程很顺利。陆拾用钛钉固定好骨瓣，缝合头皮时，特意用了 “皮内缝合” 的方法 ，这是她从应立那里学的，既能减少疤痕，又能加快愈合。“最后一针。” 她剪断缝线，摘下手套，看了一眼墙上的钟，晚上 11 点 55 分 ，手术用了 1 小时 15 分钟，比刘凯平时的速度还快 10 分钟。
“患者血压 120/80，心率 95，血氧 98%，一切正常。” 张诚关掉麻醉机，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陆拾，你这技术，比有些主治医生还强。” 他没再说 “规培医生” 的事，语气里多了几分真心的认可。
陆拾没笑，只是看着被推出手术室的张强，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小李递来一杯温水：“陆医生，你真棒！刚才我还以为……” 陆拾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冷得发僵。
凌晨 0 点 15 分，陆拾坐在医生办公室写手术记录。她握着钢笔，在 “手术者” 那一栏犹豫了，按规定，该写刘凯的名字，标注 “陆拾辅助”；可她心里清楚，这台手术，从头到尾都是她主刀。窗外传来脚步声，她抬头，看见应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厚外套，头发上沾着雪。
“你怎么来了？” 陆拾惊讶地问。应立走过来，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我在家担心你，给急诊室打电话，小李说你上手术了，就过来看看。” 他看见桌上的手术记录，目光落在 “手术者” 那一栏，没说话，只是递给她一个热包子：“刚在楼下买的，你肯定没吃饭。”
陆拾咬了一口包子，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不是委屈，是后怕。她把手术记录推给应立：“我没资格主刀，却做了…… 应立，你说我是不是错了？要是出了问题，我就完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张主任。”
应立拿起手术记录，翻了几页，语气平静：“你没错。医生的第一职责是救人，要是等上级医生来，张强早就没了。” 他顿了顿，看着陆拾的眼睛，“但陆拾，下次别这么冒险了。你还年轻，要是真出了事，你以后怎么当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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