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年 9 月，陆拾刚写完一台脑肿瘤手术的记录，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突然响了，铃声尖锐得像手术刀划开皮肤的脆响，是家里的长途，号码她烂熟于心，却总在响起时让她指尖发紧。
“拾拾，你弟弟阳阳卫校毕业了，在老家找不到好工作，你在崇流医院有关系，帮帮他吧！” 母亲张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哭腔，背景里能听见风扇的吱呀声，还有父亲陆建国偶尔的咳嗽，“阳阳说想当护士，崇流医院大，能学东西，你就当妈求你了……”
陆拾握着听筒，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 “回扣台账” 的文件夹上，29800 元的数字在荧光屏上泛着冷光。她想起上个月回家，陆阳跟在她身后，怯生生地说 “姐，以后我也想在崇流上班，跟你作伴”，眼神里满是依赖，可这依赖在她眼里，却像一根要分走阳光的藤蔓 ，她在崇流的立足，是靠治保表格里的算计、药盒里的回扣、论文里的筛选换来的，每一分资源都沾着风险，容不得半分瓜分。
“妈，我试试。” 她的声音放得很软，像每次应对患者家属时那样温和，“但崇流医院招聘严，尤其是护士，要体检、面试，我不一定能帮上，只能说尽量。”
挂了电话，陆拾立刻从抽屉里拿出蓝色硬壳观察本，翻开新的一页，笔尖在 “陆阳” 两个字上顿了顿，墨水晕开一小团黑：
目标人物：陆阳（20 岁，卫校毕业，目标：崇流医院护士）
威胁等级：高（可能分走家庭支持资源，且需动用我的医院人脉，若进入三胜医院，易暴露我的操作漏洞）
核心需求：进入崇流正规医院，避免回老家
应对策略：1. 利用医院招聘规则（乙肝筛查）阻断；2. 推荐无发展空间的岗位，彻底消除威胁；3. 伪造证据，应对家庭质疑。
她在 “乙肝筛查” 四个字下画了波浪线，想起去年帮人事科王科长整理招聘资料时，王科长说过 “现在医院招护士，乙肝五项必须全阴，这是硬规定，谁打招呼都没用”。这个规则，是她能抓住的最好武器。
第二天中午，陆拾请王科长在医院附近的小饭馆吃饭。饭馆的包间里，红烧肉冒着热气，王科长一边夹菜，一边含糊地说：“陆医生，你弟弟的事我打听了，三胜医院护士部今年只招 5 个，都是关系户，你弟弟没背景，难啊。”
“王科长，我知道难，” 陆拾给他倒了杯白酒，“我就是想问问，招聘的时候，体检有什么硬性要求？比如…… 传染病方面？”
王科长放下筷子，压低声音：“乙肝肯定不行，不管是表面抗原阳性还是携带者，都刷掉，这是卫生局定的规矩，没人敢违反。对了，你弟弟之前在老家体检过没？要是有乙肝，就别折腾了。”
陆拾心里一紧，赶紧问：“他在老家体检过，说乙肝五项全阴，还有抗体，您说…… 会不会有误差？”
“误差？除非体检报告是假的。” 王科长笑了笑，没再多说，继续埋头吃菜。
“假的” 两个字像一颗种子，落在陆拾心里。她想起检验科的同学李霞。两年前她帮李霞整理过 “脑肿瘤患者的肿瘤标志物检验数据”，李霞欠她一个人情。下午下班后，她特意绕到检验科，李霞正在整理检验报告，桌上堆着一沓空白的 “乙肝五项” 检测单。
“李霞，忙呢？” 陆拾走过去，递了袋刚买的苹果，“我弟弟想进医院当护士，家里人担心他身体，想先看看‘乙肝五项’的报告样式，你能不能…… 给我一张空白的？”
李霞愣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快速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报告，塞给她：“你可别乱用啊，这报告上有编号，要是被发现，我工作就没了。”
“放心，就是给家里人看看，不拿去用。” 陆拾接过报告，指尖碰到纸质的纹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 。她上个月刚在电脑培训班学了 Photoshop，虽然只会基础操作，但修改几个数字和符号，应该没问题。
回到宿舍，陆拾打开二手 IBM 电脑，把空白报告扫描进电脑。屏幕上，“乙肝表面抗原” 后面的 “阴性” 两个字格外显眼。她用鼠标选中 “阴性”，改成 “阳性”，又调整了字体大小和颜色，尽量和原报告一致。为了更逼真，她还模仿检验科医生的笔迹，在 “检验者” 栏签了个名字，是她之前帮李霞整理报告时，记住的一个退休医生的名字。
最关键的是盖章。她又去找李霞，软磨硬泡了半天，李霞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的 “检验专用章” 印泥，是作废的旧章，边缘已经磨损：“这章早就不用了，盖了也没人认，你要是实在要用，就盖吧，出了事别找我。”
陆拾拿着盖好章的报告，心里松了口气。报告上，“乙肝表面抗原阳性” 的字样被红色的印章压住一角，看起来像真的一样。
10 月 5 日，陆阳背着行李来到崇流。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手里提着母亲做的腊肉，见到陆拾时，眼睛亮得像星星：“姐，我来了！你真的能帮我进医院吗？”
陆拾接过行李，脸上笑着，心里却冷得像冰：“阳阳，三胜医院今年不招护士了，我帮你找了家私立医院，明天带你去面试，那家医院待遇不错，就是累点，你要是好好干，以后还有机会转去公立医院。” 她没提三胜医院的招聘，怕陆阳在医院里遇到熟人，认出她，也怕假报告被戳穿。
陆阳没怀疑，兴奋地说：“好！累点没关系，只要能在崇流上班就行！”
面试前一晚，陆拾 “好心” 帮陆阳准备面试资料，把伪造的乙肝报告夹在简历里：“阳阳，明天面试的时候，人事科会要体检报告，你把这个给他们，这是我托人帮你提前做的，省得你再跑一趟。”
陆阳接过资料，感激地说：“姐，你真好，比爸妈还关心我。” 他没翻开报告看，直接放进了包里 。
第二天，陆拾带着陆阳去了私立医院。医院在郊区，门口的招牌锈迹斑斑，里面的护士穿着不合身的白大褂，看起来很不正规。人事科的张科长接过陆阳的资料，翻到乙肝报告时，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有乙肝？”
陆阳愣了一下，赶紧说：“没有啊，我在老家体检过，是好的！”
“报告上写着阳性，你还说没有？” 张科长把报告扔在桌上，“我们医院不招乙肝患者，你走吧，别耽误我们时间。”
陆阳的脸瞬间白了，他拿起报告，手指发抖：“这…… 这不可能，肯定是搞错了！”
“错没错你自己心里清楚！” 张科长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走！”
陆阳哭着跑出人事科，找到在走廊里等他的陆拾：“姐，他们说我有乙肝，不要我，这报告是不是假的？”
陆拾假装惊讶，拿过报告看了看：“怎么会这样？你在老家体检不是全阴吗？是不是医院搞错了？走，我带你去找他们问问！” 她拉着陆阳，走进人事科，却不是为了质问，而是为了彻底断他的后路。
“张科长，实在不好意思，” 陆拾把报告递过去，语气带着 “歉意”，“我弟弟可能真有乙肝，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之前在老家的体检可能不准。您别录用他，免得传染给病人，要是出了医疗事故，对医院也不好。”
张科长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还是你懂事，幸好我们查得严。”
走出医院，陆阳还在哭：“姐，我真的没有乙肝，我是不是永远不能在崇流当护士了？”
陆拾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 “温柔”：“阳阳，别难过，崇流医院管得严，我也没办法。我已经帮你找了老家的县医院，让你去当护士，待遇虽然不如崇流，但离家近，爸妈也能照顾你。” 她没说的是，这家县医院是她托李姐找的关系，条件差，设备旧，而且没有晋升空间，陆阳去了，就再也不可能来崇流，威胁不到她了。
10 月 10 日，陆拾送陆阳回老家。火车站的站台上，陆阳低着头，手里攥着那张假报告，像攥着一根救命稻草：“姐，我真的能去县医院当护士吗？”
“能，我都帮你安排好了，你直接去报到就行。” 陆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火车开动时，陆阳从车窗里探出头，对她喊：“姐，谢谢你！我会好好干的！”
陆拾站在站台上，看着火车慢慢远去，心里没有一丝愧疚，只有一种 “任务完成” 的轻松。她拿出观察本，在最新一页写下：“98 年 10 月 10 日，陆阳：私立医院面试失败，回老家县医院当护士，无威胁。应对总结：1. 利用乙肝筛查规则阻断；2. 推荐低价值岗位；3. 伪造报告应对家庭质疑。教训：对可能分走资源的人，需彻底断后路，不留任何翻盘机会。”
回到崇流，母亲张兰的电话很快就来了，声音里满是愤怒：“陆拾，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弟弟怎么会有乙肝？他在老家体检明明是好的！”
陆拾把假报告拍在桌上，对着电话说：“妈，这是医院的报告，我也没办法。崇流医院管得严，我总不能让医院违反规定吧？再说，县医院也挺好的，离家近，你和爸也能照顾阳阳，总比他在崇流没人管强。”
父亲陆建国接过电话，语气带着怀疑：“拾拾，你确定报告是真的？会不会是医院搞错了？”
“爸，报告上有医院的章，还有检验医生的签名，怎么会是假的？” 陆拾的声音很坚定，“我已经帮阳阳安排好了县医院，他明天就能去报到，您就别担心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传来父亲的叹气声：“算了，让他回老家好好干吧，总比没工作强。”
挂了电话，陆拾靠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假报告。窗外的夜色很深，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报告上，“乙肝表面抗原阳性” 的字样显得格外刺眼。她突然想起 88 年，母亲乙肝复发，住进 ICU，她在病房外发誓要当医生，掌控药物和生命。可现在，她却用 “乙肝” 这个曾经让她恐惧的疾病，当作伤害弟弟的武器。
11 月，陆拾评上了主治医师。颁奖那天，院长亲自给她颁发证书，笑着说：“陆医生年轻有为，是咱们医院的后起之秀，以后要多为神经外科做贡献！” 陆拾站在台上，手里的证书沉甸甸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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