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铁律。锄强扶弱,斩妖除魔,小功,转世投胎,定为大富大贵之人;除魔一千者,中功,上达天意,来世定作神仙胎;除魔创世者,大功,可感动上苍,长寿无涯,寿与天齐,直接晴天霹雳,立地飞升成神。”
响木在案几上拍得啪啪响。
“嗬,哪里来的怪力乱神。我在世上活这么久,都没见过仙者,妄想成神,简直可笑。”
这话出来,带来阵阵赞同的嬉笑,嗑瓜子的声音更响了。
“其实也不然啊,《修真界大荒录》上不是记载得清清楚楚,咱们这块修真大陆,是实实在在的浊气大陆。现在的仙门百家,可都是天上那些冒着天谴,下来拯救苍生的神仙创立的。他们教凡人提炼灵气获得修为,对抗因浊气而生出的魑魅魍魉。若世上真的没有神仙,咱们仙门又从哪里来啊?”
说话的声音近在咫尺,是娇俏的少女声。
没一会儿,胳膊被她碰了碰:“师兄,我说得对不对?”
谢濯只觉眼皮沉重,像是日光太盛,怎么也睁不开。等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帘中,一张漂亮稚嫩的脸蛋左晃右晃,黑白分明的杏眼眨呀眨道:
“师兄,你是不是做什么噩梦啦,眉头皱得这么紧,难道是梦见自己试师会失败啦?”
谢濯揉揉太阳穴,只在下一秒,猛地睁眼,盯着面前的少女错愕道:“宁舒?”
少女梳着双环髻,髻上簪着几朵青白色的漂亮绒花,俨然是十几岁的装扮。她的动作和年龄一样青涩稚嫩,撅了撅嘴,道:“师兄怎么唤起我名字来了,往日可都叫我小名。”
好久,谢濯才狠掐一把左腕心,感到疼痛,更迷茫了:这不是梦?
怎么回事?
他明明记得,记得自己一剑穿了楚观行的心,楚观行快死了,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然后呢?
他怎么睁眼来了这里?莫不是还在幻境中?
他思绪如纷纷柳絮,脑海万叶飞花,天旋地转,抬手下意识召‘遥岚’,什么反应也没有,反而被少女当傻子似的抓住手腕:
“师兄,我知道你有一颗当神仙的梦。所以你快评评理,我方才说得对不对?这世界上一定有神仙的!你看,咱们的九曜师尊,不就很像吗?”
谢濯太阳穴直突突,只好应付地点点头:“对对对。”
少女开怀了,旁人嗤笑了:“呦,我当是谁,这不是云栖门的弟子吗?谁不知道《修真界大荒录》是你们门派编纂的。九曜,哈哈,自封的仙尊,上不了台面。”
宁舒道:“你!”
谢濯倒是没什么表情,他视线落到桌边靠着的一把剑上。此剑以他现在的眼光看来,及其普通,但他知道,这是当初自己辛苦从万松巅求来的佩剑,陪伴了自己几载年少时光。
一时间故剑重逢,他忍不住伸手抚摸剑鞘。
“呀,刚才没发现,这仔细一看,不是那个扫把星谢濯吗?”
这个声音拿腔捏调,少女怼道:“你说谁扫把星!”
“说你了吗,死丫头滚一边去。谢濯,亏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不与我们七大仙门为伍,切,结果想不到你出了我青锋,还不是扭头舔到云栖门脚下,真是笑煞我也!”
说话的是正前方几个鹤纹灰袍弟子服的少年,他们三个一桌,喝茶听书嗑瓜子,嗑一个,朝谢濯吐瓜子皮。瓜子皮落在地上散成乱花,他们则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看见了么,他还瞪我们。”
其实瞪是下意识的动作。如今谢濯心性不同往年,他们的嘲笑在自己眼里只是群孩游戏,放不到心里去。
不过,自己也没打算息事宁人。
上一世这个场景,他可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不愿与人争锋,带着小师妹离开。
结果对方变本加厉,直接找条巷子把他给堵了,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勒迫他和他打一场。
而他彼时刚入云栖门不过半年,连考核都没参加过,云栖门剑法也都不成熟。在对方招招致命的打法中,迫不得已只能用从前的剑法自保。
岂料正中对方下怀,被对方抓住,一阵羞辱,甚至歪曲事实,说他勾结魔族,忘恩负义,被逐出师门,这种人不配活在世上,理应由他清理门户。
所有人拍手叫好,甚至有让他滚出云栖门的。
而真相却是……
谢濯勾了勾唇,道:“敢不敢打一场?”
小师妹抓了抓他的手,低眉道:“师兄,他是青锋道玉长老的大弟子,修为远在你我之上。况且素闻青锋的弟子个个骄蛮,之前就听说他们在仙门比试中,把一个小师姐打得卧床不起。长老们向他们讨公道,结果对方完全不认,可恶至极。”
“无妨。”谢濯安抚道:“师妹且看好。”
桌子霎时被掀翻,杯子咕噜噜滚一地。其中为首的弟子权明飞一脚踩在凳子上,威风凛凛: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跟我打,哈哈哈,真是不自量力!”
谢濯气定神闲:“若真要认来认去,你应当还要唤我一句师兄。”
“嚯,承认了?”权明飞表示很惊喜,朗声对着茶楼的修士道:“没想到吧,堂堂云栖门弟子,却是我青锋不要的渣滓。他谢濯忘恩负义,勾结魔物,被我师尊发现,逐出师门。此等败类,存活于世,真是有辱仙门清正之……”
“废话太多,出剑!”
所有人没看清短短一句话的时间,谢濯是怎么拔剑的。再眨眼,那剑已然逼近权明飞的喉管。
“勾结魔族,莫大的罪名,这厮竟然还能活着,到底是青锋太仁慈!”
“云栖门怎么能收这种人为弟子,来日仙门覆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师妹跺脚:“仅凭一面之词,如何定罪。你们不过是妄加揣测!”
“笑话,我们这不是没动手吗,怎么,还说不得了?还是说你心里有鬼,露了马脚,遮遮掩掩!”
小师妹并不知道谢濯来云栖门前的事情,因此无力反驳,气鼓鼓道:“反正我相信师兄。”
几人争执间,那几人竟已打至茶楼外。
云萍镇是云栖门山脚下最富饶的小镇,人如川流。恰逢近日试师会,四面八方的仙门弟子云集而来,在此歇脚。因此听到打斗的热闹,纷纷开窗探头。
探头的第一句话,便是谢濯朗朗笑声:
“我看权公子是冷泉泡太多,脑子这里呛了水。若说一句‘魔物’二字便叫勾结魔物,那放眼修真除魔降妖的修士,是不是都该和魔物不清不楚了?”
提及冷泉,权明飞脸色果然难堪至极:“少玩弄字眼!你说说,你可敢承认,你没有替魔物说过话。”
“缘何不敢?”谢濯的脸色也沉下来,“倘若一百个元灵能杀死人便叫魔物,那么杀死一百个元灵的人,缘何不能叫魔头。更何况,一百个元灵,还杀不死一个人。”
元灵?
众人诧异,一时没细品,谢濯的剑快如雷霆,直取权明飞心脏。
追出来的小师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而同样追出来的修士也瞪大眼睛:“果真是叛徒,竟残害……”
他话没说完,转机已现。
只见剑尖离权明飞衣料只有分毫时,灵光大盛,流光溢彩,他前胸浮现出一块六棱镜面,紧紧贴护在他的心脉上。只是因为剑尖并未有下一步动作,六棱镜闪烁出现后,迅速隐去。
不过足够了,足够修真之人看清。
“这是……世间罕物……六棱护心镜啊……”
有人喃喃,谢濯微微抬高下巴,眸子奕奕,炽热如阳,不容闪避道:“我敢认替魔物说话,不知权公子可敢认,此物归你。”
《修真界定义录》中曾说明,凶灵诞于浊气,害人者为邪祟,邪祟修成高级邪灵,则称魔。但蜀中地区有一种灵,虽生于浊气,却并不吸食灵气,反以浊气为食。正因如此,它不属邪魔,被另归于灵类,正是元灵。
元灵在修真大陆上及其罕见,元灵于其它仙门一灵难求,只在深扎蜀中的青锋门出现过。说起来,元灵对青锋而言,还是开派恩人,没有元灵,何来如今富甲一方,灵气富饶,安居乐业的青锋。
至于这六棱护心镜,则是传说所言剖一百元灵心,炼化而成的神器。
六棱护心镜护于心口,琉璃如彩,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受致命击时方会现形。正是权明飞前胸那块。
一时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直到谢濯一语惊醒梦中人:“所谓忘恩负义,到底是谁?是将恩人元灵称作魔物的权公子,还是滥杀元灵,只为得一枚护心镜的青锋门?”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道:
“一百元灵得一枚护心镜……荒谬……”
“青锋竟能做出这种事来?”
“元灵于修真界而言,何足珍贵,简直……暴遣天物!”
权明飞瞳孔紧缩,下意识拢紧衣襟想藏,可哪里能藏住,一张脸又青又白,气得直指谢濯:“他,他胡说八道!他故意的,他看勾结魔物的事情败露,把我踢下冷泉,我师尊把他逐出师门,这是报复我!你们别听他的!”
“哦。那凡事都要讲证据,我勾结的魔物,是什么?”
权明飞哪里说得出,急切地推身边人:“愣着干什么!给本少爷杀了他,杀了他!”
谢濯只笑,轻巧一跃,跃上更高的房脊之上。清风拂衣袂,脚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士已经站了出来,拦住那两人,冷笑道:
“只是踢下冷泉?轻了,太轻了!青锋是不是该给个交代?若是来日浊气侵袭大陆,可不是有青锋的一份子!”
“青锋门交出元灵!”
谢濯偏头,从人群中找到小师妹,飞了过去。
小师妹道:“师兄,你是不是偷偷练习啦!轻功进步得如此之快!”
“还有,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为什么会跟他们认识?”
这倒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我十三岁拜入青锋,当过两年道玉长老的弟子。去岁的时候,因为六棱护心镜,和权明飞吵了一架。我看不下去他为一己私欲宰杀百只元灵,小惩大诫,将他踹进了青锋山门前的仁爱池,让他大喊池边碑上戒文,不喊五十遍不捞出来。”
“后来道玉长老碍于他是青锋门掌门的宝贝儿子,将我随便编了个由头逐出山门。几经辗转,我就来了云栖门。”
小师妹道:“那他说你不与七大仙门为伍?”
“当时的确生气,尤其是被逐出师门那日。我觉得仙门大派里的人也不过如此,是非不分,肮脏龌龊。所以年少气盛,放下从此不拜七大仙门的狠话。”
“但是师兄还是来了云栖门,可是看上武陵这块风水宝地了?”
少女咯咯一笑,谢濯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
这件事他隐约记得。
当时正沿着下山的石阶慢行,细细密密的雨丝纷纷扬扬落在肩头,润湿脚底青苔。
山门在薄薄的雨雾后逐渐模糊、远去。没走多久,身后忽然传来啪啪的拊掌声。
掌声在雨雾笼罩的山林有些突兀。他扭头回望,有个人站在离他不过十几级台阶开外。
身形纤长高挑,白衣翩然,一头墨发未束,如绸缎柔顺地垂在腰后。但他赤着脚,修瘦得有些病态的手指抓着一个狰狞的傩戏面具扣在脸上,声音闷而轻:
“你说得好极了。”
雨中的少年睫上凝了冰凉水珠,下意识合了合眼。
一念间,他在思考对方夸他哪一句说得好。
是他骂出的“人若心怀屠戮之念,与魔无异”,还是他说的“人魔之别,唯在于‘杀’字。若有一日,魔可心存善念,那么魔,亦是人”?
或者,还有其它的。
只是睁眼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远了。一个神态极像小厮的人慌慌张张跟在他身后,踮着脚将手里的油纸伞往他头顶倾斜。
而小厮身上的衣服,桃花纹,赫然是云栖门的弟子服。
谢濯在脑海不过思考片刻,便将行程定在了武陵。
“那师兄看清他的模样了吗?可是我云栖门的哪一位师兄?你们两个知己相认了么?”
这算作一个遗憾。
上辈子的记忆早就不清楚了,总之在云栖门的十二年,他都没有碰到那个少年。
或许人家不是本门派的,或许当初记岔了弟子服,认错了仙门。这么多年过去,他只当是个插曲,于自己而言并不重要,因此没怎么放心上。
反倒小师妹遗憾地叹一口气。
这时候,二人腰间的桃花玉坠闪起光来,是教习长老的传音,听语调,竟还有些激动之意:
“谢濯宁舒,速速回来。有喜事要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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