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
这是解寒声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太阳穴的神经一抽一抽地跳动，放射性的疼痛感很钝重，压迫进眼窝里，引得他整个脑袋都混沌发晕。
这样的不适感对解寒声而言不算什么，他经历过的疼痛多种多样，区区头痛只是其中最为普遍、且轻微的一种，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但他很清楚，这不只是普通的头痛。
随着每一次疼痛的加剧，那种熟悉的失控感就会更强一分。
这是…遗忘的感觉。
而且不同于之前那几次，这一次，遗忘的内容似乎非常多。
也许是某个关键事件的细节，也许是某个必须记住的面孔，又或者是不同时间段里的喜怒哀乐...
总之都像是丢进火里的老照片，火焰舔舐着那些画面的边缘，在化为灰烬之前卷曲变黑，难以辨识。
前十八年的记忆在脑海里变得单薄，单薄到只剩下铺天盖地的仇恨，和数不清的狰狞面孔。
解寒声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只是隐隐感觉那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他疯狂想要抓住那些飘零的记忆碎片，却什么都抓不住，只能换来更加剧烈的疼痛。
疼到极点，大脑里就成了一片空白。
…
头晕，胃腔也开始翻涌，毫无预兆的，一股酸苦的液体忽然直冲喉咙。
“呕…”
解寒声眉心紧拧，下意识地侧过身想吐，这才发现脸上戴着氧气面罩，面罩的边缘磕到了他的颧骨，慌乱中他抬起手想要扯掉，下一刻就被旁边的人握住了手腕。
“声声。”
黎川的声音出现时，解寒声挣扎的动作微微一滞，他的睫毛抖了抖，试图睁开眼，却发现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
眼皮沉重，视线也模糊作一团，隔着一道窄小的缝隙，只能看见一片白花花的光里显出两个晃动的人影，似乎正围绕着他忙碌得够呛。
声声？
这称呼，好像在哪里听过…好像是自己让助理黎川这样叫的。
可为什么要让他这样叫？
恶心死了。解寒声想。
于是他又闭上了眼，眼睑和嘴唇都没有血色，只有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看上去情况非常糟糕。
“他怎么样了？”黎川的心跟被什么扎了一样，眉头皱的厉害，“还止不住血么…”
齐奕又换下一块止血棉，盯着解寒声的伤口略微松了口气，对黎川道:“他的自愈系统正在恢复，但是伤口太深了，加上他现在状态不好，有些昏沉，预计要半个多小时才能恢复。”
半小时...
黎川焦灼地看了眼时间，只剩下三十秒就到零点了。
如果说零点人口减半的规则是真的，那他们三个都有被系统清除的风险。
系统会怎么清除？是筛选还是随机？是采用那种清除手段？这些目前都无从得知。
而且只剩下三十秒的时间，好像做什么都不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黎川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里并非医院。
房间不大，墙壁是冷淡的灰蓝色，摆放着两张简易的病床，旁边的推车上整齐摆放着医疗的器械，心电监护仪和输液架之类的。
但往远看，就能发现这里显然是个私人居住的地方。书架上塞满了医学的期刊和书籍，零星插了几本推理小说，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杯咖啡，已经凉透了。
“这是你家吗，安不安全？”黎川问。
齐奕正在低头检查解寒声的伤口，头也不抬道，“你说的安全指的是？”
“这里偏僻吗？”
“不偏僻，闹市区。”齐奕说着往窗边走了两步，拉开紧闭的窗帘，霓虹的灯光瞬间隔着玻璃映照在他的脸上，他垂着眼睛往下望，说道：“对面就是星海岸，这是我在市区的临时落脚点。 ”
黎川走到窗边往下看，二楼的高度，正对着星海岸会所门前的LED屏幕，还不等黎川看清那屏幕上的广告，整条街的灯光忽然熄灭！
【00：00：00】
【目前存活人数:27,468】
漆黑的夜幕再一次出现了时间和数字，以及无数双猩红色的眼睛。
零点来了。
路灯滋啦滋啦发出声音后，开始高频次的闪烁，持续了几秒钟，一声惊悚的尖叫忽然在黑暗中炸开。
一个穿着露背红裙子的女人从星海岸正门率先跑出来，高跟鞋已经跑丢了，她光着脚，尖叫着奔向停在路旁的豪车。
也就是一刹那，有道黑影闪过。
她的上半身忽然就不见了，只剩下光裸的双腿保持着奔跑的姿势，踉跄了两步后倒下去。
有人启动车辆想要逃生，却见一团黑乎乎的触手从车底爬入车窗，将人一圈圈缠住。
然后—
“噗嗤。”
鲜血顿时喷满了整片挡风玻璃。
“啊！！！”
一个人的尖叫，很快变成了一群人的嘶吼，众人发疯一般从各个大楼里奔逃而出。
高跟鞋被踩断，公文包砸落进水坑，钞票和合同满天飞。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穿着礼服的女人撞在一起，互相推搡着逃命，场面一时间陷入混乱之中。
“救…救命！！！”
“这是什么东西！异能对它没有作用！快逃！”
黎川的目光微动，隔着这么厚的一层玻璃，他居然可以听到那些触手怪物呼吸和咀嚼的声音。
它们化作一团团黑影，有巨大的触手和层层叠叠的尖利牙齿，像是接收到了某种指令，就那么凶残地当街杀人。
与此同时，夜幕上显示的存活人数正在飞速减少，但还远远没减到13,734人。
街道上的异能者们疯狂奔逃，有人被推到，下一秒就被一团黑影拖进巷子里，鲜血喷溅得遍地都是。
齐奕看着外面的这一幕，有些被吓住了，他面色惨白，喉结艰难地蠕动了一下，“那是胎礁，为什么会这样…”
胎礁，是天刃海孕育出的一种畸形的胎儿，与礁石结合成一种威力巨大的能量体。胎礁嗜血成性，在午夜的战斗力惊人，可以无视任何异能伤害，免疫一切自愈防护类机制，无人能挡，不死不灭。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这个时间段的胎礁，即便是一只，也是无敌的。
何况是数以千计的胎礁。
“胎礁不是被封印在天刃海底了吗…”齐奕双目失神，“怎么会出现在繁都…”
“没时间了！”黎川从玻璃窗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解寒声身上，“如果规则是真的，那么这些胎礁会杀死一半的人，我们必须离开这…”
砰——
黎川的话音未落，只见一团黑影撞向面前的玻璃窗。
整面落地窗剧烈晃颤，一道蛛网状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稀碎的裂纹中央，那怪物身上黏腻发黑的液体已经渗了进来，一股巨大的腐臭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
一只胎礁趴伏在玻璃上，蠕动着调整着姿势，然后竟陷入了一种静止般的平静。
“他在闻味道。”黎川说，“他还不确定这里有人，我们得马上走！”
他说完一把扯下床单，迅速裹住解寒声的身体，然后弯腰将人背起来。
“声声，”黎川还算冷静，他摆弄着解寒声无力垂下来的手，“声声，勾紧我的脖子。”
解寒声却猛地打了一个寒战，他下意识地躲避挣扎，虚弱着张口骂，“别碰我，谁准你这么碰我，滚…滚啊…”
他拗不过黎川，只得去喊齐奕，却把自己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你是干什么的，齐奕，你就任由他这么…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没力气，趴在黎川的身上，隔着衣服的布料感受到黎川背上的温热，这种触感让他觉得很脏，很难受。
被黎川背着走出几步后，解寒声忽然又挣扎起来。
黎川一怔，回过头看他。
解寒声的眼睛半睁着，瞳孔还有些涣散，喉咙里挤出一丝气音，“外…套…”
“什么？”黎川急得要命，眼看着那只胎礁第二次冲撞玻璃，抖落了一地的玻璃碎片，随时就要冲进屋子。
“能不能放我下来，黎川，”解寒声没劲儿说话，但语气却十分固执，“外套口袋里，我的本子…”
齐奕闻言连忙折过身，抓起床边沾着的外套，翻出一本皮质日记本，塞到解寒声手里。
解寒声手指颤抖着，接了过来，然后紧紧地握在手里。
也就是这时候，那只胎礁冲破了玻璃，咆哮着向他们冲了过来。
“抓紧我！”黎川将手臂收紧，将身上的人往上托了托，然后大步冲向门口。
门一开，腐臭味扑面而来。
走廊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墙壁上一样溅满了鲜血，地上散落着碎玻璃和黑乎乎的粘液。
不远处的拐角传来骨骼被嚼碎的声音，咯吱咯吱的，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走廊尽头有个安全避险仓。”齐奕跟在后面，声音压得极低，“快！”
黎川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可就在这时，走廊的天花板突然塌陷，又一只胎礁从头顶砸了下来，还带着半个人类的躯体，血淋淋的尖牙上沾满了碎肉。
它落地的一瞬间，直接朝齐奕扑了过来。
黎川猛地侧过身，一脚踹向旁边的消防栓，狠狠砸在胎礁的身上，短暂地阻隔了他的行动，可紧接着，便有更多只胎礁从楼梯间涌来，密密麻麻的像潮水一样。
齐奕冷汗直流，背靠着墙壁，声音发抖，“完了…”
这么多的胎礁，他们不可能活下来。
黎川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转过身将解寒声放下来塞进齐奕怀里，“带他走，我来断后。”
齐奕愣住，人到绝望的时候真的会笑，“这个时候你逞什么英雄，你觉得我就能脱身了吗？”
解寒声也是一脸的迷茫诧异，呢喃低语道，“为什么会吸引这么多的胎礁，这不合常理。”
“快走。”黎川催促他们离开，“趁他们现在还对我有兴趣。”
黎川太清楚胎礁的习性，它们的身上有一套与生俱来的勘测系统，在虐杀其他生物之前会进行识别，就跟我们在吃东西前会看配料表一样。
确定是否可以吃，是否能有助于消化，提升自身能量。
对于难以勘测的生物，他们会充满好奇心，陷入沉思状态，于是有了眼下这种集体围观的诡异场面。
齐奕对胎礁的反应感到震惊，更对黎川这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感到不可思议，他背着解寒声从两只胎礁中间的缝隙闪过。
自以为惊心动魄，但压根就没有胎礁理会他，甚至有胎礁往前挪了挪，占了他刚才站着的位置。
十几只胎礁堵在走廊里，巨大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它们将黎川围在中央，伺机而动地靠近他。
走廊陷入一片死寂。
黎川缓缓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碎玻璃，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划过。
第一滴血滴落的瞬间，整个走廊的空气都为之一震。
即便是被放逐的神明，他的血，依旧可以成为最锋利的刀刃。
也是胎礁唯一的弱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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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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