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时隔三千年，手法略有不同，但灵力溢出的气息再熟悉不过，江熠有一瞬的晃神。
被这样亲切的灵力包围，十余年便恍如隔世。
不及他再想，地面之上塔身晃动，有人进塔了。
江熠收回思绪转身离开。
法阵匿息藏身，江熠回身瞬间便提剑起身，一袭红衣自暗处闯入眼帘，他猝不及防怔在原地。
青年身形高挑，走进火光的步伐稳健，如墨眉眼氤氲着清浅疏离的笑意，那是一个待人接物亲和得体的姿态，对着一只魔魂。
江熠脸色沉了下来。
高层之上魔头的声音幽幽响起：“来了？”
季照安身边的魔魂应声：“尊上，应您的吩咐，季大人已检查过所有阿鼻菩提果，待和您确认真果后便能摘下破阵，放我等出去。”
魔头笑的开怀：“好啊，请上来。”
魔魂应下，带季照安欲上楼，结果被拦在楼梯口。
“？”
江熠布阵并未挑位置，是以他人现下就站在季照安面前，只是法阵尚在，这一人一魔看不见他。
江熠没有让路，隔着三步法阵的距离看季照安。
季照安偏头看向魔魂，语气随和：“嗯？尊上这是对我还有旁的考验？”
江熠一动不动，指腹摩挲过子戒，目光越发冰冷。
“跟你有什么好考验的，本尊信你，哦对了，你之前来我这儿落了个东西。”
魔头话毕，铁链微响，江熠浑身剧痛，控制不住地半跪下去，悍然威压骤然袭来，直冲识海，几乎要将他的元神碾成齑粉，凌鸿剑身笔直，勉力撑住主人。
江熠攥在手中的子戒被无形力道夺走，下一刻现于季照安眼前，魔头嗓音带笑：“能隐匿气息的小玩意儿，也不知对你重不重要，早该还给你的。”
季照安的错愕一闪而逝，含笑接下：“确实只是个小玩意儿，劳尊上费心。”
魔头挑着尾音“哦”了声：“看来不重要？”
季照安笑道：“戴习惯了。”
魔头：“那看来是舍不得啊。”
季照安：“尊上喜欢？”
魔头：“说不上喜不喜欢，只是瞧着有点意思，这才留着把玩了段时间，你若肯割爱……”
季照安笑笑：“尊上坐拥无数，还能看得上我这小玩意儿，今日邀我前来不是准备做无本买卖吧？”
魔头也笑起来：“说笑，哦，现在能上了，方才有个小跳蚤闹脾气，刚解决，别耽误你我正事。”
季照安垂眸收起子戒：“有劳尊上。”
魔魂抬手：“季大人请。”
青年道了声“客气”，越过江熠向上。
江熠眉心直跳，压不住的戾气喷薄而出，被死死压制的元神猛地暴起，煞气翻滚涌出，齐聚凌鸿剑尖，刹那劈开稳稳压制的威压，魔头略带疑惑的声音转瞬被淹没，法器炸开，将法阵轰了个片甲不留。
“——季照安！”
魔魂悚然回首，爆破声内的声线清晰，阶梯上的青年身形一震，顿在原地。
江熠咽下喉腔的腥甜，支剑起身：“跟我出去。”
季照安愕然转身，目光触及人的瞬间瞳孔缩了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江熠，险些以为自己是又掉进了某个幻境。
江熠神色冷厉，寒声重复：“过来，同我离开。”
塔内光线昏暗，江熠站在他下方，有发丝从头冠中滑出，零散散开，衣袍斑驳污浊，血色遍布其上，可即便如此，江熠依旧高高在上。
魔魂要上前，被季照安伸手拦住：“你先上去，我稍后便来。”
江熠眼底的怒火从未如此清晰过，季照安又心疼又心酸，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还有一丝窃喜，江熠不是彻底对他不闻不问，即便十年未曾寻过他。
可偏偏是在这里……
十年前的师徒重逢在微妙的地界，火光放大了江熠的怒气，季照安的想念隐在暗处。
魔魂离开，阶梯之上的青年笑了笑，一派轻松释然：“无忧长老，好久不见。”
陌生的态度猝不及防刺了江熠一下，但不足以压下他现下翻涌的情绪，他从季照安的疏离中看出了拒绝，语气略沉：“季照安。”
“嗯，”季照安应着，漂亮得嚣张的面孔淹在背光处，无端坚韧，“无忧长老。”
“……”江熠久久看着这个平静的摄人心魄的青年，“过来。”
季照安像是疑惑，背过手微微俯身看他，片刻后咧嘴一笑：“长老忘了？你我已非师徒，我凭何要听你的？”
江熠脸色更冷：“你在做什么？”
季照安撇嘴，直起身抱住胳膊闲散道：“我在做什么，长老应当无权置喙。”
江熠：“你出现在这里，是在给魔族办事？”
季照安：“长老出现在这里是在给谁办事？”
江熠的视线扫过季照安惯戴子戒的左手，又定在那张脸上，青年身上再无少年的半分青涩，甚至有了和他周旋的底气，这具极易迷惑人的皮囊之下藏着捉摸不透的心思，江熠终于迟钝地对这与他无关的十年有了实感。
眼前人不再是当初那个一言一行都想让他满意的小徒弟。
江熠看不透现在的季照安，青年心思比过去深重，他若是说出为他而来，下一刻季照安就能猜出是子戒有问题，他不能让季照安丢弃子戒。
江熠强自沉下心，放缓语气道：“争辩这些并无意义，你现在同我离开，我只当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离开？去哪儿？”季照安笑眯眯的，“长老不会是想带我回安和宗吧？晚辈不才，斗胆请教，长老这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教呢？”
“……”
“十年，好久啊，长老是好为人师惯了么？”
“……”
季照安轻笑：“我所为与长老早无干系……”
江熠抬脚向上。
季照安偏身拦住他的去路：“长老这是要做什么？”
江熠淡道：“让开。”
季照安：“让不了。”
江熠瞥向他：“你所为既与我早无干系，我所为又与你何干？”
季照安道：“但长老现在似乎有意对我的盟友出手，那就与我有干系了。”
“……”江熠顿了下，笑着重复，“盟友？”
那笑容冷而淡，混着血腥气撞进胸腔，季照安喉结滚动，逼自己直起身移开视线，手却准确无误扣住了江熠手腕：“总之今日不方便，长老另择他日吧。”
江熠道：“季照安，你应是忘了，我虽为你十二载师父，但你并未见识过除你师父之外的我。”
季照安还未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手腕剧痛，下一瞬灵力绳紧紧箍住了他，甚至从内到外封住了他的丹田识海经脉，江熠一手拎他一手提剑，转瞬已至高塔顶层，强横灵力直冲被铁链锁在中央的魔魂——
“江熠！那是魔族不是魔修！”
魔与仙平齐，哪怕只是一个普通魔魂，境界修为也不是修士能追的上的。
守在魔头身边的左护法当即出手：“无知小儿。”
季照安被丢在一边，抓过江熠的那只手掌心还残留着黏腻温热的血渍，他目眦欲裂地看着江熠和左护法对上，浓郁黑雾呈压倒性扑向江熠。
“江——”
塔身剧震，像是有什么东西泰山压顶倾下。
“啧，”盘坐中央兴致勃勃看戏的魔头忽地咬牙，历喝出声，“荣左！”
荣左吓一跳，立时收手，被江熠没有丝毫停顿的一剑劈到对侧墙上，面色扭曲地摔下来。
季照安蛄蛹起身的动作僵住，几乎停跳的心脏报复性地剧烈跳动，江熠在罡风漩涡，背对着他利落收剑，看也不看一眼崩开的伤口，对魔头道：“我师父未曾杀你，我今日便也留你一命，不论你与季照安有什么交易，东西给他，让他滚。”
“……”魔头按着胸口缓缓抬头，与塔底牢房中相同的脸闪烁着邪性光彩，“不愧是那老东西的徒弟，同样狡诈不择手段。”
江熠蹙眉，控着镇压大阵的五指收拢，塔顶震颤着落下碎石，魔头当场抽了口冷气。
荣左挣扎起身：“尊上！”
江熠冷声道：“给他。”
季照安低喝：“江熠！”
江熠侧首，语气平和，辨不出喜怒：“你要什么。”
季照安挣扎起身，上前拦在魔头身前，额角青筋狂跳地把视线从江熠滴血的指尖收回，冲他暴躁冷嗤：“你管我想要什么，你又给不了。”
江熠目光冰冷，半晌，他问：“你铁了心？”
季照安瞳仁微微睁大，气笑了：“我铁了心。”
江熠道：“倘若我今日也铁了心要杀他呢？你当如何？杀了我？”
荣左三两下爬到魔头身边，惊疑不定地盯着江熠。
季照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方才说不杀他。”
江熠神色平静：“天真。”
“江熠！”
江熠掀了下眼皮。
季照安憋了两息：“你！——反正我不会跟你走，也不会让你杀了他，你此番行为也要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江熠问：“你拦得住我么？”
季照安怒从心起：“那你就连我一起杀！”
江熠神色瞬时阴沉的可怕：“季照安，我教你做人，没教你与魔物同流合污。”
季照安道：“长老又忘了，你早就不是我师父了，这么些年我学了什么做了什么早就与你无关，更不必提我将要做什么怎么做。”
一声轻笑从季照安身后传来，魔头丝毫不顾命脉掐在他人手中，甚至还歪了歪身子探头看江熠的神情，对荣左道：“有意思，那些修士管这叫什么来着……哦，恶人自有恶人磨。”
江熠冷笑一声，控着镇压大阵的手一松一紧，季照安无法自控地跌过去，紧跟着脖颈骤紧，眼前登时天旋地转，停下来时人已经奔出魔族地域，回到石门外的海草中了。
衣襟上的力道撤离，季照安踉跄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震惊地看着又一次背对他的江熠。
微凉的海草拂过手背，江熠紧绷的心神略松，眼前有刹那的重影闪过，他阖眸缓过片刻，撤了季照安身上的束缚，道：“我凭心做到这一步，你再如何选，便与我无关了。”
“……”季照安气的胸腔阵阵发闷，“无忧长老还真是万事只凭自己问心无愧，恕晚辈无法领情，我亦凭心做事，长老最好说到做到，别再拦我。”
“你既知对方是魔族，就该清楚自己是在与虎谋皮，即便如此你也要回去？他究竟握着什么是你一定要靠自己拿到手的？”
季照安怔愣片刻，忽地笑了：“所以长老这是在补偿我？”
说到底，这人根本就没有念着旧情，只记得更远的旧怨。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却能冒险帮他抢东西，那件事真能让这人愧疚至此，季照安觉得他能恨一辈子江熠的这种表里不一。
空荡的丹田识海既不能疗伤也无法压制痛觉，江熠耗尽最后的灵力带人出来，此刻眼前正阵阵发黑，一时没能跟上季照安的思路，而他只疑惑几息，便听季照安冷声道：“不需要。”
“至于长老是出于看不上我的手段，还是单纯的有己无人，我没兴趣知道，此种行为于我而言并无任何意义，亦不会领半分情，还望长老莫再自作多情。”
“……”
有血腥气自江熠身上汇入海水飘进鼻腔，季照安脑仁一抽一抽地疼，走出两步又恶狠狠转回来，抛过去一瓶止血丹，语气嘲讽：“你我早已两不相欠，这是最后一次。”
瓷瓶擦着江熠袖袍掠过，坠进沙地。
季照安黑了脸。
“长老还真是始终如一。”
石门轰然打开，季照安刚踏进一只脚，后颈剧痛，他猝然瞪大眼，随即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凌鸿悬于半空，无比冷漠地“看”人栽倒。
小季还是太相信师父的话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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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造化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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