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照安幽幽转醒，破败空旷的大殿映入眼帘，遍布四周的各色珊瑚或大或小，硕大珍珠嵌于墙壁，脖颈后缓缓传来钝痛，季照安愣了下，挣扎着想起身，结果发现自己被灵力绳捆成了个粽子。
身后传来一声不冷不热的问候：“醒了？”
失去意识前的画面回笼，季照安呆滞少顷，怒道：“江熠！”
江熠的语气很淡：“醒了便起来打坐。”
“！？”季照安不可置信地再次看过被捆的只能蛄蛹的自己，生生气笑了，当即翻身滚到江熠身边，躺成干尸，“动不了，起不来。”
江熠从入定中抽身，垂眸看向腿边安详阖眼的青年：“荒谬。”
季照安猛地睁眼，冷笑：“我竟不知无忧长老还会这般出尔反尔，连背后偷袭这种事都信手拈来。”
江熠的神色无波无澜：“我没教过你？”
“……”季照安恨声，“我可没跟您学过出尔反尔这一套，此番非君子所为，说句小人之风也不为过，长老倒是肯屈尊。”
江熠道：“我既不曾以君子之道教养你，何以让你觉得我是君子？”
季照安：“…………？？？”
江熠早已换过法衣重理发冠，仪容端正神色泰然。
季照安喉头微动，他滚过来正压在江熠的衣袍袖摆上，鼻腔间的气息冷冽熟悉，上方的眉眼岑寂依旧，他咬牙偏首不许自己再看：“道貌岸然！”
江熠道：“起来。”
季照安装死。
江熠：“最后一次。”
季照安忽然道：“其实我听过他们怎么说你。”
江熠没出声。
季照安道：“凡人怨你恨你，你们当初那群修士大名鼎鼎，谁都知道。”
袖袍被牵动，季照安自以为不动声色扭头看他，江熠只听不言。
“你知道旁的宗门家族怎么说你么？”
“我听过最多的，是安和宗无忧长老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狂妄高傲野心勃勃，下蔑众生上顶师长不好相与，遇见记得能避则避，所以其他宗门家族的小辈对你避之不及。”
江熠垂眸，看大喇喇躺在他身侧的青年。
季照安触及他的视线，当场垮下脸：“怪我自己不信，才会在今日着了你的道。”
江熠道：“他们说的不错，所以你信与不信并无区别，以我的手段，今日你怎么都会出现在这里。”
季照安：“………………”
季照安冷嗤：“是，忘了长老向来我行我素，那我什么时候能走？”
江熠问：“你与那魔头在做什么交易？”
季照安瘫脸。
江熠心平气和，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不会说：“起来打坐。”
季照安气急，继续往江熠身边蛄蛹：“你管不着我！要么放我离开要么我就躺在这儿不……”
他脑袋刚碰上江熠大腿，就被一股巨力猛然掀开，季照安一脸震惊错愕地飞向殿门，被外间走进的几人慌张接住：“季照安/季师兄？”
季照安直挺挺躺在杜兴几人的手臂上，面无表情看江熠从容起身，随后眼睛一闭，继续装死。
杜兴等人：“？”
江熠道：“松手。”
杜兴等人：“啊？”
季照安：“！？”
季照安忍无可忍：“江熠！”
杜兴几人手一抖，季照安啪叽落地。
“？？？”季照安懵了一下，怒气冲冲扭头，看到瞬移至三丈外六脸惊恐的几人，杜兴还悄咪咪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江熠走近：“这附近探完了？”
杜兴等人忙不迭点头：“嗯嗯嗯！那个，不打扰长老，我们去那边商量接下来去哪儿！”
话音落，几人你推我搡地成团离开。
季照安恨铁不成钢地暗骂一声，再收回视线时正对上江熠居高临下的目光。
江熠问：“起来么？”
季照安把心一横，闭眼不理：“除非你放我走。”
寂静蔓延。
少顷，季照安手背一凉，袍摆似微风拂过，他再次猛地睁眼，漆黑瞳孔震颤不已——江熠跨过他离开了！
季照安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曾经是他师父的人，他直挺挺地在原地从天明躺到珍珠发出明亮光辉，发现那原来是夜明珠。
所以江熠原来是这样的？
季照安有点郁气，他还是打不过江熠，又有点诡异的开心，江熠陌生的一面让他有种食欲大开的餍足感，像是饿到濒死的乞丐突然见到满汉全席的一角，兴奋而激动。
灵力绳上熟悉的灵力包裹全身，很快驱散了那点郁气，季照安觉得自己真是疯了，被捆在一个陌生危险的上古秘境中，他竟然开始不自觉放松精神，甚至愉悦舒适到想睡一觉。
但这样什么都不用思虑的时候实在难得，季照安舍不得浪费，于是他开始想江熠。
他其实从未见过这样强势到不讲道理的江熠，但他居然觉得很合理，强大至此，不讲道理又怎么了？又没有烧杀抢掠。可又有哪里不对，他印象中的江熠分明是一副淡漠到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万事不过心的人也会这么强势么？
哦，也可能只是受不了他和魔族接触，江熠那么痛恨魔修，对魔族也没有好脸色，好歹他出自平遂峰，这事传出去会给他无忧长老丢人吧。
季照安就这么睁着眼躺了整整两日，殿外有两三拨其他宗门弟子和散修来回转悠，没人发现他，想来是江熠布了匿息阵和障眼阵。
江熠带着杜兴等人回来时夜明珠又在发光了，那六人一看到原地躺平的季照安，登时识趣地打个招呼溜去一边了，徒留季照安和江熠面无表情对视。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季照安缓缓转过头，盯着上方悬空的珊瑚装饰想。
江熠跨过他走进殿内，季照安揪住了他袍摆：“你们去哪儿了？”
江熠道：“分毫未动，看来你这两日很是舒适。”
季照安用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口吻道：“你还记得回来找我就好。”
“……”江熠一言难尽地抽回袍摆，撤了灵力绳走进殿内打坐。
季照安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还是不能用灵力，出逃的腿在半空中扭回，几步跨到江熠面前：“我要走。”
江熠眼皮都没掀开。
季照安蹲下：“江熠，你留不住我的。”
“……”
“便是这次我拿不到，下个百年我也还是会来。”
“……”
“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江熠睁眼。
季照安：“否则你是怎么封住我的灵力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还能这么干？”
江熠无言阖眸。
季照安摊开自己的手左看右看，没能端详出个所以然，又抬头盯若无其事的江熠，越盯越气，咬牙切齿伸手，被拦住。
江熠神色冷淡，扫开那只只差半寸就能碰到他脸的爪子：“你想要阿鼻菩提果。”
是肯定而非疑问。
季照安一怔：“你这两日是去查这事了？”
江熠淡道：“我取来给你。”
“……”季照安沉默片刻，忽然觉得没劲，他起身退开几步，低声道，“江熠，你总是如此败兴。”
江熠拧眉。
季照安嗤笑：“你凭什么以为我会领你的情？你是谁啊？安和宗狂妄高傲目无他人的无忧长老？”
“我以为你至少会把我当回事，结果只是我自作多情，归根结底，我和旁人在你眼中没有区别，我们的感受于你而言什么都不是。”
江熠没听懂，抬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季照安平静道：“我曾奉上整颗心全心全意拿你当师父，你呢？有拿我当过一日的徒弟么？”
江熠眉心皱紧：“不拿你当徒弟我为何会收下你？”
季照安：“你没有找过我。”
江熠：“……”
海底宫殿破败而冰冷，季照安的目光直白滚烫，紧紧盯着他，而后在漫长的沉默中逐渐泛红。
江熠率先收回了对视，空茫地发现自己言尽词穷，他看着逐渐绷紧的季照安，似乎连句“抱歉”都不合适。
后悔于江熠而言是极其罕见的陌生情绪，他习惯了事情尽在掌控之中，在季照安之前，他不知何为妥协，在季照安之后，他又学会了逃避。
季照安低笑一声：“你真想做一件事的时候不会假手于他人，所以整整十年，你从未找过我哪怕一次……江熠，我真没想到你能冷情至此。”
“我以为你至少会有那么一丝不舍，哪怕只有一次呢？可你没有。你像是早就预料到了那一天，所以早早做了准备，不慌不忙地从容接受。”
徒留他一人兵荒马乱了好多年。
“你说这话时有想过这十年吗？我一句决裂，你转身就能闭关十年，再也不看我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跟我说你是有拿我当过徒弟的？我在你眼里真就是个没有半分脑子什么话都会信的蠢货么？！”
“我不想恨你，可我不该恨你吗？你想要我怎么做？像我说的那样，一夕之间接受教我养我的师父是我的仇人，然后恩怨两清？”
季照安一步步走到江熠身前，半蹲下去看他：“凭什么？”
“江熠，我凭什么要恩怨两清？”
可江熠的神色太淡了，淡到季照安无法感受到他的任何情绪起伏，戾气无法自控地填满季照安胸腔，他猛地钳住江熠下巴逼他和自己对视：“不敢看我么？！”
他用了些力道，江熠眉心拧起，神情终于染上丝不悦：“松手。”
季照安忽然笑起来，愉悦浸透眼尾，他恶劣道：“我喜欢你这样。”
滚烫的指腹缓缓摩挲过下颌，异样的触感清晰而诡异，季照安放大的面容邪性妖冶，江熠有心扭断那只手，却又被季照安眼底尖锐的恨意刺到无法下手。
季照安道：“你觉得能和我两清，那我偏不要两清，既然情于你无用，那恰好我还有恨。江熠，我给过你机会，是你又一次留下我的。”
陌生触感压上唇边，江熠猛地扣住那只手：“季照安，适可而止。”
季照安偏头，瞳孔漆黑明亮，满目欣赏：“长老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江熠手上力道加重，眉心更紧。
“除去师徒情，我对长老还有爱慕之情啊。”
江熠眸光倏地寒沉，季照安俯身靠近，江熠狠狠扭断手中腕骨，后脑忽然覆上一片温热，季照安抬起他的头吻了下来。
我会自己留下来[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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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造化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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