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鹧鸪飞回山唉,衔枝稻草盖新霜—”迷蒙之间,云昙好像听到了幼时母亲哼唱的的歌谣,鼻尖嗅到了一股浓郁草药味、野兽皮毛味、泥土与清新植物混合的奇特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腐朽气息。
她睁开了眼睛,又眨了几下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微微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间屋内,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房间,里面除了她身下躺着的床和必需品没有什么了。她抬起手想要支撑起身,一用力便感受到了左手上的一阵刺痛,没有撑住又倒了下去,还带倒了旁边发光的小石头。
“哎呦,你醒啦。”一个穿着浅蓝色布衣,容貌清秀的女人听到动静,端着碗药推门进来,“哎呀,你这孩子是从哪来的,怎么这种天气倒在了外边,要不是碰巧我去采药回来看见你了,你这小命可就保不住了。”说罢,女人将药碗放在柜上,轻手轻脚的扶着云昙起身。
这时云昙注意到门外站着一个七八岁带着毡帽的小男孩,男孩长得虎头虎脑,十分可爱,只是那双原本应该水灵大眼睛却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隐约之间还有黑色的什么在流动,那孩子也不做声,这时好奇的躲在门后睁着空洞的眼睛朝着云昙的方向。
“醒了刚好,来吧药喝了,你这身子虽然瘦弱,恢复的倒快,这么几天伤都恢复七七八八了。”女人端起碗,耳畔水滴状的青铜耳坠微微摇晃,将药吹凉送到了云昙嘴边。
云昙刚想伸手接过药碗,就被女人抬手制止“哎,虽然快好了,但是还没好全呢,手还是不要动了。”云昙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被敷着一层淡绿色的药膏,药膏下的皮肤隐隐发红,还有些地方有着类似烫伤的水疱,左手胳膊上被简单的包扎着,隐隐透露着些血迹。
云昙皱眉有些纠结,抬眼看着女人关切的神色,还是乖乖张嘴由着女人喂了药。
随着药液入口,云昙就感觉到一阵清凉之感安抚着原本因为冻伤而发痒发热的伤口,十分奇异。
等着云昙乖乖把药喝完,女人将门口的小男孩牵了进来,开口介绍道:“我叫沈慧心,这是我儿子小叶子,看你的样子应该也是从昭明还是哪逃难来的吧,在我们村里就不用担心了,没地方住就先在我这安心住着吧。”
昭明?云昙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地名,发现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沈慧心看着云昙脑袋上的红色兽耳向后趴伏抖着收不回去的样子,又对什么信息都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有一丝疑惑,心想昨天看她灵脉都正常,但这孩子怎么看起来像傻了似得,开口问到:“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吗...叮当,远处似有一阵铃音传来,她指尖无意识的抓紧了被子,名字,我的名字“我叫...余安。”说完,她愣了一下,眼角滑下一颗泪水坠在鼻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个名字,但是也好,上辈子为云昙,她的幸福如昙花一般,霎时之间便凋谢飘散如云,既然又给了机会重新来一次,那就换个新的身份吧。
沈慧心看着说了名字便开始掉眼泪的少女,轻轻为她拭去了泪珠,拥住了她“好孩子不哭了,岁末有余,平安顺遂,多好的名字。”小叶子虽然看不见,但好像也察觉到了余安的伤心,抬起小手,摸索的将口袋里草编的小鱼放到了她身边,拽了拽她的衣袖,“姐姐不要哭,我让小鱼陪着你,我有小鱼陪着就不害怕了,姐姐你也不要害怕了。”
余安低头看见边上的小鱼,鼻子一酸,想起前世家人的相继离世,村民对她避之不及,孩子对她的恶意嘲弄,最后那冰冷的江水侵入她的口鼻的窒息感,现下感受着沈慧心温暖的怀抱,少女所有委屈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如倾泻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她闭上了眼睛,紧紧的抱住了沈慧心,将头埋在沈慧心的肩头哽咽的说“谢,谢谢你,小叶子,还有沈姐”。
沈慧心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少女的后脊,感受着自己的肩头被濡湿,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像哄幼儿似的轻拍少女,耐心的等着少女情绪的宣泄。等了没多久,原本就身体虚弱的少女在沈慧心的怀里哭累了,安静的睡了过去。
看着余安的睡颜,沈慧心小心翼翼的拆了下她胳膊上的纱布,清洗了伤口,更换了纱布。
沈慧心哼着《采薇》曲,端着血水与脏水到了溪边,将血水倒入溪中,又清洗了一番纱布,便转头离开了,却未注意到血水入溪,并未立刻消散,而是像墨滴入清水般,晕开一小片不祥的暗红色,几尾小鱼好奇游近,突然翻白肚皮,随即被水流冲走...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余安感觉脑子已经清晰了许多,但大脑深处还有些刺痛感,抬手抚了抚脑袋,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感受到自己的触碰还前后抖动了一下。
这一下余安感觉自己可能也没有那么清醒了,她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也不管伤口疼不疼了,赤着脚就爬到了梳妆镜前。
镜子里的少女看着约莫十五六岁,肤色苍白,脸颊还有些冻伤残留的红晕,左眼眸子是正常的黑色,右眼却是金色的,似有一抹流光。
右眼下一颗泪痣,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模样倒是和前世的云昙有着七八分的相似,但是这脑袋上圆三角形的耳朵,和尾椎骨处红黄环纹的尾巴是什么?!自己这是,变成妖怪了吗?!
“余安,醒了吗,吃些早饭吗?”门外的沈慧心敲了敲门,似乎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准备推门进来。
“等,等一下!”余安赶忙跑回了床上,将自己的大尾巴盖住,转头寻找有什么能盖住自己的耳朵,生怕因为自己是个妖怪吓到了沈慧心。
“怎么了?”沈慧心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余安床榻上乱糟糟的,一只手捂着头上兽耳,一只手按着被子,眼神惊恐的抬眼看着她。沈慧心好像一下懂了什么,放下手中的肉粥,将余安捂着耳朵的手拿了下来:“这村里都是可怜人。逃兵、祇族遗民、被赶出来的小妖、快消散的精怪…大家凑合活着罢了。大家都是家人,不用藏。”
“半妖?”余安抬眼企图看到自己弯折下来的兽耳。
沈慧心看了看余安,又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给她灵脉诊错了,指着余安的耳朵和漏出被子一小节摇晃的尾巴尖“是啊,你不是九节狼血统的半妖吗?”
“我,我不记得了。”余安有些慌张的低下了头,生怕被发现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
“你连自己的种族都忘记了吗?”沈慧心担忧的看着余安,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经历了些什么,“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嗯...对。”余安不敢承认自己其实连名字也是现编的,只敢低着头四处看。
“唉。”沈慧心感觉有些头疼,“可能是受了刺激,你的灵脉也没什么异常,可能是受了刺激,这段时间再观察看看吧。”
“好。”余安心想着应该是蒙混过去了,乖巧的点了点头,肚子也配合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沈慧心抬手敲了敲余安的头“好了,先吃饭,吃完便早些休息。”
“好。”余安接过碗,小口喝着温热的粥,身体渐渐回暖。
“那我先去收拾药材了,等你喝完了叫我,我来收拾。”说完,沈慧心便起身下了楼。
没过一会,小叶子摸索着走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新的草编的小鱼,小脸上带着兴奋:"余安姐姐!看!我的小鱼!"
他开心地举着小鱼,摸索着朝余安床边走来。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倒!
"小叶子!"余安惊呼。
小叶子手中的草编小鱼脱手飞出,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手肘重重磕在床沿一块突出的、未曾打磨光滑的木刺上!
"嗤啦——!"
锋利的木刺瞬间在他细嫩的小臂上划开一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哇——!!!" 剧烈的疼痛让小叶子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叶子!" 余安脸色煞白,立刻扑过去查看伤口,一把抓住小叶子流血的手臂,鲜血染红了她按上去的手指,一滴从余安因动作剧烈而裂开的手腕处渗出的鲜红血珠,恰好滴落在小叶子手臂那狰狞伤口的边缘!
那滴血,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瞬间渗入!
紧接着,在余安自己难以置信的注视下——
小叶子手臂上那道深长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流血! 翻卷的皮肉边缘如同被无形的手轻柔抚平,飞快地收缩、弥合!短短几个呼吸间,那道可怕的伤口竟然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粉嫩的新肉痕迹!
小叶子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变成了抽噎,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臂。
余安感到眼前有些=发黑,她踉跄一步,扶住床沿才没摔倒,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席卷全身,当她下意识抬手想扶额时,一缕垂落额前的乌黑发丝,就在她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光泽,变得干枯、灰白。
“怎么了?!”沈慧心推开了房门,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抓住了小叶子的双臂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事才呼出了口气放松了下来。
“我..小鱼..”小叶子也有些懵,组织了一会语言也没能说出来什么。
余安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这力量...这代价...太诡异了!如果被当成怪物...如果被知道...前世被当成煞星的恐惧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小叶子刚刚进来给我看草编,不小心摔了一下,我扶住了,没出什么事,可能吓到了。”余安抢先开口,声音虚弱,带着刻意的颤抖,她迅速垂下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慌乱地将那缕白发别到耳后,试图遮掩,"我...我有点头晕..."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沈慧心声音有些干涩,她深深看了一眼低着头的余安,没再追问,只是温声道:"你脸色很差,肯定是冻伤未愈又受了惊吓。快躺下休息,我去给你熬碗安神驱寒的药来。"
她抱着小叶子,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余安一人。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她抬起自己那只刚刚渗出血珠的手腕,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她拔掉了额前那缕无法完全藏住的灰白发丝,一股寒意比这冬日的风雪更甚,从心底蔓延开来。
我的血...能救人...但会要我的命?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住了她刚刚获得新生、尚未来得及感受温暖的心。这诡异的能力,是福?还是更大的灾祸?沈姨她...是不是已经猜到什么了?她会不会觉得我是坏人?恐惧、茫然、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再次将她淹没,而窗外,风雪依旧。
日子又这般不咸不淡的过了几天,看着余安已经恢复的不错了,沈慧心提出带余安去逛逛村子。
走在村中的小路上,余安一边听着沈慧心介绍一边参观村子,“我们村子呢,是百年前“三圣”平息灾祸后受三圣庇佑留下来的,所以就叫了三圣村”
“百年前的灾祸?那是什么?”
“听说是上古的凶魔突破了封印,当时为了重新封印这凶兽,死了好些人。”沈慧心叹了口气,“不过听老人说啊,那东西邪性得很,好像跟打仗死了太多人,大家心里憋着的那股子怨气有点关系...时间太久了,传的什么样的都有。”
大概是因为和沈慧心所说的人妖祇混住的原因,三圣村的房屋杂乱地挤在裂谷边缘,像一群互相搀扶的伤兵。人族夯土屋的裂缝里爬着妖族的荧光藤蔓,祇族精怪的树巢悬在歪斜的老槐树枝头,树皮上刻满褪色的祈福符文。这村子像一张补丁摞补丁的破毯子,盖在深渊之上。
一个断臂的人族老者坐在门口晒太阳,眼神空洞,对路过的沈慧心与余安没有任何反应。一个头上长着兔耳、衣服打满补丁的小妖怯生生地躲在墙角看她。一个身体近乎透明、散发着微弱萤火虫光芒的祇族精怪在溪边费力地搬动一块小石头疏通水流。村民看她的眼神混杂着好奇、警惕和一丝同病相怜的麻木。
在她们路过一间略显破旧但打理得很干净的院子时候说:“那是柳娘和她儿子石铮家。石铮他爹…唉,也是上了战场还没回来的好汉子。” 语气带着惋惜“他们家都是好人,你在这要是有什么事,我不在家,你也可以来找他们。”余安点了点头,目光越过栅栏,看到院中站着一个大约七尺有余,留着利落地的短发,头上绑着一抹红色抹额,腰上挂着古朴的玉质吊坠的少年。少年腰板挺得笔直,琥珀色的眸子眼神专注,在院子里认真研究手里一个金属零件。
临近傍晚,二人走到了村子的祠堂,祠堂像一具跪在悬崖边的石兽,头顶着厚厚的积雪,背靠葬魂裂谷翻涌的黑雾,让余安感到一阵阵的不安与抗拒。祠堂的墙体用粗糙的玄武岩垒成,一根石柱撑起祠堂东角,角下悬着一枚布满绿锈青铜铃,柱身冰凉刺骨,柱面浮现着游丝般的祇族符文,像锁链勒进石头里。
巨剑斜插在祠堂正门前,剑身覆满青苔与暗红锈迹,如同干涸的血痂。靠近剑柄处,一道新鲜的裂痕蜿蜒而下,仿佛有人试图将它拔起。一颗巨大槐树从崖壁爬上祠堂地基,如虬结的黑色血管扎进石缝,一条主根死死缠住石柱。祠堂前的香炉飘出劣质檀香,却也掩盖不住地缝里渗出葬魂渊飘来腐叶闷浊的气味。
“叮当”又是一阵铃音传来,余安感到脑海里闪过许多零碎的画面,一个男人持剑冲向黑潮,火焰中飘出未寄出的家书残页,一个祇族身躯逐渐碎裂,化成了无数的星芒,一个看不清脸却让她感到无比熟悉的女人走向深渊,发梢燃起业火,无声嘶吼着什么,一幕幕画面不停的闪烁,最后画面突然扭曲,三人变成了吞噬生灵的妖魔。
“啊!”余安脑袋像被石斧砍了一般快要裂开,手脚都冰凉麻痹的仿若针扎,细密的冷汗打湿了鬓角。
“余安!你怎么了?”沈慧心被余安的表现吓坏了,手忙脚乱的扶着余安回家。
暮色西沉之下,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祠堂檐下那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直沉沉注视着她们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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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三圣村-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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